她之剑 第16章 拔剑吧

第二日，天色微亮，大地罩上一层浅浅的蓝色。众人咽下些干粮，随着将军响亮的一声军令，齐齐整整上了马。

拉雅什么也没吃，彻夜未眠的她，睁着一对熊猫眼，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坐在前头，马绳都快牵不住了。

“丹穹，你昨晚一夜没睡？”后面的阿宝担忧地问。

“嗯啊。”拉雅垂着头，她盯了一晚上，还是找不出混在其中的血祅，甚至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就像她听了鬼故事，晚上怕得睡不着，打着灯，也要找出阴暗角落所有的鬼一样。想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拉雅就浑身发怵，痛不欲生。

阿宝低声劝慰，“丹穹，吃饱睡好才有精力面对难题。你昨晚在想什么，迟迟未睡？”

“血祅在偷偷盯着我们，”拉雅无力道，“我要把它找出来。”

阿宝不明白她的执着与痛苦，“丹穹，血祅若现身，率先攻击的便是我俩。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这是我从书中看来的兵法之理。虽说血祅藏于这支队伍，对我俩虎视眈眈，但队伍里面也有不少正常士兵，现在还未到村子，它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先想个齐全的法子，到时好乘乱脱身。”

阿宝说得有道理，但她们还是在被血祅盯着。她们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光这一点，拉雅就不可能松懈。她勒转马头，到骑马的士兵身边，她要一个一个观察，一个一个闻味，直到把所有血祅找出来为止。

“丹穹，你在做什么？”阿宝劝阻她，“好妹妹，别这样。”

“这个不是。”拉雅无视阿宝的劝说，凑到别人身旁去看去闻。这一怪异举动，直接惹怒了部分士兵，整个队伍因此停滞不前。

“拉雅！”郑思君驾马过来，

“你怎么回事？”

“我怕！”拉雅止不住发颤，额头沁出点点汗珠，

“有好多眼睛。”她几乎带着哽咽的语气，重心一倒，整个人栽到马下。

仰面朝天，强烈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耳边响起众人的呼唤，有阿宝的，有郑思君的。鼻尖飘来那股又臭又浓的血腥味，一时间，天旋地转，窒息，胸闷，拉雅感觉心跳一下快，一下慢，有人掐她的人中，接着将她抱上马。

恍恍惚惚，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不是血腥味，是檀香木。粗布麻衣和汗液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气味笼罩着她，熟悉得让人心安。

“拉雅。”耳边传来郑思君的叫唤。

拉雅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骑在马背上，腰部有根粗布条，把她和后面的郑思君绑住。两人紧贴一起，郑思君双臂环绕她牵马绳，将拉雅整个上身箍住，这样马在行走，她也不会倒下去了。

一旁，阿宝抱在离霜将军的身后，紧紧皱眉，目光一直往这边看。

“她醒了。”郑思君转头对阿宝说，阿宝这才松了口气。

拉雅微张着嘴，唇部裂得厉害，心神仿佛都被抽干了。四肢无力，喉咙干涩说不出话，喝了口水，精力才算恢复一些。

郑思君用指尖沾几滴水，抹在她干裂的唇部上。

“没事了拉雅。”她揉捏她的下巴，温柔说道。

“有眼睛。”拉雅呢喃，“有眼睛看我。”

“哪里有眼睛？”郑思君问。

“血祅，是血祅的眼睛。”拉雅无助道，“眼睛在后面，一直看我们。”

“拉雅，看。”郑思君指向前方，辽阔的尽头，余晖照映在天边，给大地罩上蝉翼般的色彩。夕阳像一个金黄色的母亲，留恋地望着大地，给像少年一样姗姗而行的云朵披上通红色的光辉。那堆云飘动着，不断变幻形状，最后变成一个牧羊的女人。

阿妈。拉雅忍不住低语，泪水湿润她的眼眶，她朝夕阳大喊：“阿妈！”

“拉雅，好看吗？”郑思君问。

“好看。”拉雅愣愣回，

“真是好孩子。”郑思君揉了揉她的头发。

“师妇。”

“嗯？”

“后面有眼睛。”拉雅含糊不清重复，“后面有眼睛。”

“好，拉雅别害怕，我们一起把眼睛找出来，好不好？”

拉雅抽泣，“天黑，路滑，看不见。”

郑思君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天黑，我们可以打着灯找。”

“大坑里，没灯。”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滑下，记忆把她拉回到过去，那晚下着倾盆大雨，雨水漫到她的膝盖，她对着藏匿在黑暗中的眼睛嘶喊。

“别哭拉雅。”郑思君抹去她的鼻涕，“你怎么，跑大坑里去啦？”

“他们推我下去的。”拉雅说，“坑里面有好多眼睛。”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你一定非常害怕，人害怕是正常的，你跟你阿爸说了吗？”

拉雅狠狠擦泪，“说了，阿爸说我胆子小，要给我练胆儿，晚上又推我下去！”

“第二晚呢，拉雅又看到眼睛了？”

“嗯！”她重重点头，“好多眼睛！”

“你看到的眼睛，是不是发着红光？像萤火虫的屁股一样，一闪一闪的，还发出低沉的喘息声？”

拉雅想了想，委屈点头。

郑思君轻笑一声，“我以为是什么呢。”她捏了捏她的红脸蛋，“你看到的其实是眼睛怪，在我老家的松果山上，有很多眼睛怪，我小时候经常见到。”

“眼睛怪是什么？”

“眼睛怪就是全身长着眼睛的小怪兽，白色的，头上有一对角，长得很像你们草原上圈养的羊，有很多毛，它们喜欢吃山上的红浆果。”

“全身长眼睛的小羊兽？”拉雅精神一震，立马来了兴趣。

“是的，眼睛怪生性善良，胆子很小，它们只在夜里出来吃浆果，估计是看到你掉在坑里，想把你拉上来。它们的眼睛夜里会发光，不小心吓着你了。”郑思君温柔一笑，“等我们到大郑，我领你去看。”

“好啊！好啊！”拉雅拍手，全身长眼睛，还会上树的小羊兽，她当然要大饱眼福，她要亲自抚摸小羊兽，看是不是像草原上的小羊羔那样毛茸茸。

“阿宝！阿宝！”她扭头高喊，“到大郑了，我们一起去看小羊兽！”

“丹穹想看什么，我都随时奉陪。”对方莞尔一笑。

太阳落下，天边只剩一抹通红的云，看着像晕染的血，诡异，可骇。拉雅心中的浮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继而变得专注和警惕，前方就是小村庄了。

村庄在一片林子里面，外面看，依稀能看到几栋小屋，那片小林离她们两百米远。将军说那村大约三五十户人，可此时万籁俱寂，没有求救，也没有尖叫。

众人纷纷下马，拉雅盯着下马的人，看看谁举止最诡异，她一手拉着阿宝，一手摸着手柄，必要之时，拔剑自卫。

这是一片荒漠，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没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不过有马，所有的马都留在老树旁，等众人进林剿杀血祅，她们可趁机骑马逃跑。

众人拿刀的拿刀，背箭的背箭，正在为战斗做着准备，郑思君则拉住两人的手，微微笑着。

“你要去了，不跟我们说点什么吗？”拉雅忍不住问，

“我们会再见的，拉雅。”说罢，郑思君拔出宝剑，同将军走在队伍最前方。

“一定要平安回来！”拉雅高声喊，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会没事的，她一定会回来的。”她紧拉阿宝的手，盯着队伍前进的方向。

队伍散得很开，像匍匐的地鼠，一点点靠近林子，拉雅目不转睛盯着队伍中的郑思君，她单手握剑，俯低身躯，像雪豹一样蹑手蹑脚前进。

“丹穹。”阿宝扯她的衣角，

“现在还不是时候。”拉雅说着，转头看她，顿时目瞪口呆，阿宝身后站着士兵，居然有三个士兵留下来了！

她们握剑围着她们，警惕的眼神四处查看，分明是在看守她们。

真他爹的倒霉。拉雅暗想。

“丹穹，你看。”阿宝示意她看前方，

前方的队伍，只见三个人跑进林子，估计是去打探敌情的，然而，拉雅眼睛都看累了，她们还迟迟不见出来。

突然，安静的林子，一团惊鸟飞扑而出，似在逃命。所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她们屏气凝神，观察着林子中的动静。

探兵还没出来，在外面僵持一会儿后，队伍终于决定进入林子。

拉雅目光朝旁边的老树看去，老树脚下有个树疙瘩，马儿就在树下，她们可踩着树疙瘩上马。

“阿宝，阿宝。”她示意阿宝，

阿宝明白她的意思，趁旁边的士兵盯前方盯得入迷，两个女孩一点一点往树边挪动。

拉雅先把笨拙的阿宝推上去，自己踩着树疙瘩，往马背上一扑。

“你们？危险！”女兵扯住她悬在半空的脚。

“放开我！放开我！”拉雅抓住马的鬃毛，铆足了劲儿踹对方的脸。

另外两个士兵听到喊叫，赶紧过来，把她们一一拽下马。

瞬时，“啊！”林子传来的一声惨叫刺破长空。

“小心！”这是郑思君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人群的呼叫，和兵器的碰撞声。

外面的马群也发出凄厉的嘶鸣，看马的人还没回过神，七八十匹马，全都跑散了。

“快跑！”拉雅拉着阿宝狂奔，跑出五步远，又被女兵捉回来。对方力气太大，拉雅急红了眼，抓住她的手就咬。

女兵尖叫一声，倒了下去，她的脖子上插了一根箭，两人看傻眼，刷刷！飞箭又从林子中蹿出，精准射倒另外两个士兵。

里面的人居然射倒自己人？

“快躲起来！”拉雅拉着阿宝躲到树后，然而，没有箭再射出来了。甚至，林中的呼叫和打斗也戛然而止，厮杀的迹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妇。”拉雅呼吸越发沉重起来，她使出吃奶劲，拔出女兵脖子上的箭，

“这不是西金的箭，”阿宝惊道，“西金的箭上面刻有“金”字！”

这箭只是根木制粗糙的弓箭，不是西金的箭，是谁的？

万物寂静，天边连余晖也消失了，只残存几道红黄，黑暗开始笼罩大地。

林子出口处，有两只东西跑了出来，冲着她们的方向。从它们癫狂，张牙舞爪的奔跑姿势看，绝不是西金的士兵。

“他爹的，我们没地方跑了。”拉雅叉腰道，就算跑，她们也跑不过那两只怪物。

阿宝肩部抖动得厉害。

“你怕吗？”拉雅握紧她颤抖的手。

“有一点。”阿宝呆呆点头。

“我也，我脚都软了……”

两人紧拉的小手同时放开，她们同时拔出腰间的宝剑，

“阿宝！我们，迎敌吧！”

“嗯！”

两个女孩双手握剑，上身微躬，做出防御的姿势，五十步，三十步……两只东西越来越近。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半道上蹿出一抹黑影，横扫过去时，两只东西应声倒地。那人勒紧缰绳，马儿在原地转了个圈，她跳下马，提着长枪，朝她们走来。

两个女孩愣在原地，拉雅率先反应过来，

“跟你拼了！”她举剑朝她砍去。

“拉雅。”那人喊，声音很是耳熟。

拉雅刹住脚步，女人将头套摘下，对她勾唇一笑。

“是母亲！”阿宝哭着扑到女人怀里。

“木姨。”看着女人微笑的面孔，拉雅惊得说不出话。

来的人居然是木妘，她没有欢送阿宝，却一路跟着她们。

林子里的东西蠢蠢欲动，誓要破林而出。

“快上马。”木妘将她们一一抱上马，

“我师妇还在里面！”拉雅猛然想起郑思君，郑思君一直没出来，她和那些声音一起消失了。

“别管她了，我们先去驿站。”木妘挥动马鞭，朝东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