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落,昏光轻笼在琉璃瓦面上,反射过来的斑驳光芒不时的晃着裴回的眼。
裴回负手踱着小步,略一恍神,待抬头看向前方时,已身处沁园门外。
还是像过去那般破败,圆形拱门上镌刻的“沁园”二字早已掉了色,仅能从凹下去的石刻轮廓上依稀辨别出来。
一年前来这里的时候,门口还有一扇斜歪靠墙的门,许是住在这里的人觉得它碍眼,索性将其拆了。
裴回驻足门口,眼底掠过拱门旁的两簇湘妃竹的婆娑光影,鬼使神差的又向前走了几步。
忽然一道倩影出现在院里,裴回做贼似的闪了身体朝旁边一躲。
片刻后,他又悄悄探出头去,看见顾影正揭开了锅盖,从里面捡出馒头放在盘子里。
锅里热汽腾起,像一层薄纱隔在顾影面前,隐隐约约,瞧不真切。
许是馒头太烫手了,顾影还没来得急将馒头放在盘子里,便撒了手,馒头重新掉在了笼屉上,顾影第一反应便是捏着自己的耳垂,嘴里则直呼着气。
过了一会儿,春柳出来了,她将顾影拉到一旁,自己去捡了馒头,“公主,以后这些粗活让我们来做就行了,万一把您的手烫伤了可怎么办。”
顾影也被烫疼了,嘴上说着“下次再不了”,可春柳知道,下次,公主还是会继续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裴回眼见着四人围坐在了一起开始用晚膳,巧玉抓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又站了起来,转身关上了门才又坐了回去。
自此,再也瞧不见屋中人,只有一道纤长的背影映在窗户上。
裴回再次启步,悄声潜入院里。
下午的时候只顾着和顾影呛声,竟然未曾注意到这里面竟是别样一番风景。
原以为院墙下青葱翠绿的是青草,走近一看,却是葱、蒜以及青菜,虽是寒冬,却丝毫未现枯色,生机盎然。
裴回顺着围墙绕到后院,入眼皆是他叫不出名儿的青菜,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片刚冒出头的冬麦苗。
此番景象,让裴回惊愕不已。
愣神之际,弦月悄然爬上夜空,细嫩的麦苗就在夜风和月光中弯了腰。
裴回又向前了几步,看见了鸡舍,俯下身子朝里面瞄了一眼,四五只鸡一起挤在角落,偶尔发出咯咯声。
裴回哑然失笑,朝旁边扫了一眼,是一处用石头砌成的圈舍,但里面除了石槽什么也没有。
沁园本就不大,只有三间木屋,是裴回的父亲在世的时候自己亲手搭建的,只因为了躲避母亲的唠叨。
从这里到侯府正院估摸着要两刻钟,虽然偏僻,倒是安静得很。
裴回父亲去世后这里便空闲下来了,几年下来,野草蔓生,这个地方也慢慢被他遗忘。
一年前,皇帝不理会他的拒绝,执意要将顾影嫁入侯府,裴回一气之下,将顾影关在了这里,仍不解气的他,还让人故意挂了白缟在屋中,一是想恶心恶心顾瞻,二来给顾影一个下马威,以让她收起想要兴风作浪的心思。
谁知,顾影行事与别的女人不同,不仅没有悲春伤秋怨天尤人的哭嚎,竟还在他的府上兴了一座小别院,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可是,她又凭什么可以过得如此心安理得!
她的堂叔一家死得冤枉,她那善良贤淑的堂姐死得凄惨,她如今所拥有的地位,是踏着亲人的鲜血和尸体得来的。
一想到顾婉清惨死的模样,裴回心底的恨又涌了出来,平静的眼底掀起波澜,他微眯着眼睛,紧握起拳头。
顾影胃小,很快便吃饱了,于是她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巧玉抓着鸡腿左右开工的趣样。
巧玉的吃相很粗犷,也很能带动旁人的情绪,顾影看着看着,又馋了起来,盛了碗菜汤小口小口的吮着。
“巧玉,你什么时候能变得文静一些啊?”顾影看看春柳又看看巧玉,“你看看你,再看看春柳和夏蝉。哎……”
“公主,你也开始嫌弃我了吗?”巧玉突然觉得手里的鸡腿就不香了,委委屈屈地说道,“公主你变了,你明明说过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我的。”
顾影掩着唇痴笑一声,伸手在巧玉的额头上揉了揉,“好啦,逗你的,快吃你的鸡腿。”说着,顾影又朝巧玉的碗里夹了块肉。
巧玉瞬间笑开,又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四人正沉浸在喜乐中的时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两扇木门被重力踢开,径自撞在两边墙上后又弹了回去。
见着来人,众人大惊失色。春柳和夏蝉连忙起身跪拜。巧玉也被吓得不轻,未嚼碎的鸡肉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影忙盛了碗汤让巧玉喝下,鸡肉顺着喉咙滑下去,巧玉咳嗽着参拜裴回。
因着裴回粗暴的举动,顾影心中窝着火,连正眼也懒得瞧裴回一眼,敷衍着福了个礼。
“侯爷可是送休书来了?”顾影道。
裴回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这么急着要休书,难道是已经寻好下家了?”
“侯爷,你——”顾影气急,这人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裴回并不想给顾影说话的机会,继续道:“那本侯便明确告诉你——”裴回凑近顾影耳边,一字一字的说道,“休——想!”
“让本侯就这样放你离开,本侯可心不甘情不愿呐!”裴回拉开与顾影的距离,边整理着袖口边道。
“侯爷到底想怎么样?”顾影问。
裴回眸光一凛,像刀子般朝顾影射去,可当目光触及她脸的时候,却又做不到真正的狠心。
他将这恻隐之心归结于顾影那张和顾婉清相同的容貌,“既然公主闲不住,喜欢干活,本侯何不助人为乐,成全公主呢?”
裴回勾起唇角冷笑一声,便径自出门离去了。
“有病!”顾影给裴回突然的来又突然的走搞得摸不着头脑,低低骂了一声。
“公主,侯爷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巧玉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谁知道他在发什么疯!”顾影摆摆手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侯爷会不会......”夏蝉朝外面探了探头,确定裴回是真的离开了才继续道,“找我们的麻烦啊?”
“那咱们可就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春柳叹气道。
“管他呢!”顾影绕过桌子走至床边坐下,垂着自己酸痛的腿,安慰着她们,“别想那么多,事情都还没发生呢,自己倒先把自己的心情弄坏了,凡事记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几句话倒也不足以安慰春柳和夏蝉的心,倒是巧玉见惯了这种事,心性也大多随了顾影,加上她本就神经大条,便也不似春柳姐妹那般在意,见着顾影身子乏了,忙去打了热水来伺候顾影洗漱。
“公主,您还真打算就在这破屋子里待一辈子吗?”巧玉从顾影手里接过面巾放回盆里后,又转身为顾影取着发髻上的珠钗。
因着顾影被困于这沁园,免了与外人的接触,平日里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妆容,加上裴回不认这门婚事,她也懒得盘发,膈应自己,所以她依旧与未出阁前那般,绾着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了两三支朴素的银钗固定,其余的头发仍然散在身后。
巧玉取着右边的银钗时,顾影已经自己动手将左边的拔了下来。
“若是可以,我倒想立刻就离开这鬼地方,奈何你主子我是个无能之辈。”顾影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有想过逃,可黎国虽大,又有哪一处不在皇帝和裴回的管控之下呢,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