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向元贞太皇太后拜寿的女眷越来越多,不多时便挤满了鸾心殿。而此时离晚宴开席尚早,众女眷便陪着元贞太皇太后吃起了茶食。
顾影依旧被元贞太皇太后拉着陪坐,惠阳太后居左首席,刘太妃居右首席,其余女眷依着嫔位高低和夫君的身份依次递坐。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在奉承着太皇太后容光焕发精神矍铄,顺便也借此机会拍拍太后的马屁,可这群女人说着说着,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扯到了顾影的头上。
原是元贞太皇太后感叹了一番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刘太妃便顺便提了句皇帝还未立后之事。
“陛下的年纪也不小了,先皇像陛下这般大的时候,都当父亲了,可陛下如今却连嫔妃都没几个,龙种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皇后娘娘可得上上心啊。”刘太妃言笑晏晏地说着,“如果说陛下忙于国事无心传递香火倒也能够理解,可现下对内有魏、陶二相,对外有安平侯顶着,皇帝整日跟阉人混在一处,不兴国事,传出去委实有些不太好听啊。”
惠阳太后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在强撑着笑,她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吮了一大口,平复了些许心情后,她才回了刘太妃的话:“此事无需太妃操心,本宫自会办理妥当的。倒是太妃得多花些心思在七皇子身上才是,本宫听说,前些日子七皇子偷偷出宫去暖玉阁逛了一夜,啧啧,若本宫没记错的话,七皇子还没满十五岁吧?”
惠阳太后说完便看向了元贞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了,不免再训诫一番,“太妃,七皇子年纪还小,多读圣贤书才是正道,你这做母亲的可要尽些心才是,若实在是管教不了,哀家倒有个主意——不如把他送到安平侯麾下,好好磨砺磨砺!”
众人皆知安平侯对皇家的厌恶之意,刘太妃又哪能将自己的宝贝儿子送入虎口,于是她赶忙道:“母后,安平侯历来严苛,旭儿他年纪又小,哪能受得了那些苦啊,还请母后收回成命,臣妾今后定当严加管教旭儿,绝不让他再犯类似的错误。”
太皇太后看着刘太妃,面色平静如水,“你当真管得了?”
刘太妃猛点着头,连连称是,“管得了管得了,请母后放心!”
“那好吧!”元贞太皇太后也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哀家便再依你一次。”
“谢母后!”刘太后惴惴不安地磕了一个响头,而在她的对面,惠阳太后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说起安平侯——”陶夫人左右看了看,忽然拔高了音量,“公主和安平侯成亲也快满一年了吧?”
“可不是嘛!”旁边的女眷附和着,“公主和安平侯是去年腊月初九成的亲,还有半个月就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里也没听着什么喜信儿,公主,您可得抓紧啊!”陶夫人请状若无意地瞥了顾影的肚子几眼。
突然被点名的顾影一脸茫然地看了陶夫人一眼,随即羞赧地垂下头,也不回话,只小心地为祖母斟着茶。
未曾想,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引得了太皇太后的关注,她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顾影,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影啊,给祖母个准信儿,什么时候给祖母添个大胖曾孙啊?”
“祖母——”顾影羞得双颊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后。
“哎哟喂,瞧把我们小影羞得啊!”太皇太后笑看着众女眷,那些人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好了好了,祖母不开小影的玩笑了,不过还是得抓紧啊,趁祖母头脑还清醒着。”
“祖母,祖母会健康长寿的!”顾影忙道。
虽然听多了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偶尔会有失理智的时候,但元贞太皇太后知道,人呐,怎么可能会一直长寿下去的?
她活了七十年了,受尽了苦也享够了福,这世上已没有什么让她可留恋的了。唯一让她惦记的就是顾影,她在想,自己走了,就没人给她撑腰了。
所以她不顾顾影的乞求,也执意让她嫁进了安平侯府。只是不知,她的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鸾心殿入门处的红木柱子旁置放着一盏用黄金打造的比人还高的灯漏,灯漏两端各有一只龙头,龙嘴里流水潺响,同时从灯漏里面会传出颇具节奏的击铙之声,显示着时间在慢慢地流逝。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酉时至。
候在一旁的内侍上前提醒道:“太皇太后,时辰到了,可以乘步辇前往承恩殿了。”
“哀家知道了。”太皇太后说着便用手撑着榻准备起身,许是坐得久了,腿脚有些麻了,不怎么听她的使唤了,她撑了几下都没能起身,还是顾影和内侍扶着她才站稳。
元贞太皇太后笑道:“到底是老了!”说罢一挥手,两侧的妃嫔家眷们便自觉起身退至一旁,待太皇太后先上了步辇后她们才跟着坐上了自己的那个。
太皇太后还欲再将顾影留在身边,但顾影知道承恩殿不比元宁宫,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免得落人口实。
她婉言谢了祖母的恩,随即退至一边。惠阳太后扫了眼没有步辇的顾影,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先走了。
“阿影,跟二婶一起吧。”顾影想等着她们全部走了,自己再跟过去,这时,一道声音从耳旁响起,顾影侧头的同时,一双手也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二婶。”顾影欠身唤了一声。
在顾影的印象里,梁王妃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顾影的境遇使得她与所有的叔婶和兄弟姊妹都亲近不起来,就别说这个看着就一脸漠然的梁王妃了。以前每次见面,两人最多也就相互问个好,再无其它交集了。
顾影还在犹豫之时,梁王妃早已牵着她的手踏上了步辇。
顾影低着看着梁王妃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恍惚了片刻,待回过神时,她想把手从梁王妃掌中抽出来,忽觉被她抓得更紧了些。
顾影妥协,轻轻蜷起手指回握着梁王妃,再抬头向她看去,只见她面色如春光般和煦,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直视着前方。
顾影以为她要说些怜悯自己的话,都已做好准备要怎么回复她了,可等了许久仍不见梁王妃。
顾影的心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天边的残阳将落未落,从顾影的方向看过去,像是挂了半个在高耸的宫墙上,嫣红的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染得天边一片绯红。
顾影看着前方在不停摇晃的步辇,看着母亲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身体而晃动着,随即她垂下头看着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尖陡然触动了一下。
回想过去,梁王妃虽然待人疏离,可却是唯一一个主动跟她打招呼的人。
到了承恩殿外,太皇太后先行入了殿,顾影则紧跟在梁王妃身后,进了承恩殿,顾影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同其他女眷一样走到了自己夫君侧边跪坐着。
顾瞻带着众朝臣及其家眷向太皇太后拜了寿,太皇太后喜笑颜开地看了众人一眼后,免了礼。
司礼监唱毕祝词后,编钟乐渐起,琵琶、筝、洞箫和长笛等丝竹声应和着,霎时间,承恩殿内一片欢腾。
因着裴回和皇家之间的心结,有些朝臣纵然有心巴结裴回,却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有所表露。裴回巍然独坐,顾影亦不敢擅自走动。
半晌后,梁王携梁王妃单独向太皇太后拜了寿,又与皇帝敬了酒之后,才飘然来到裴回面前。
裴回执着酒樽立即起了身,顾影随之。
此时的梁王已经微醺,上来便揽着裴回的肩开始称兄道弟,旁边的梁王妃阻止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效果,索性不管了。
梁王妃看向梁王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脉脉柔情,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像是仰望星辰一般。
顾影侧头看了眼裴回,却在他看向自己时吓得急忙缩回了目光。此时,她不禁羡慕起二叔和二婶这对鹣鲽夫妇来。
“阿影,我们俩也喝一个。”梁王妃举着酒樽与顾影的轻轻碰了一下,见顾影时不时地朝梁王看去,她解释道,“你二叔酒量不行,别被他给吓着了。”
顾影再次悄悄看了眼裴回,见他想把梁王推开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被吓着的人应该是裴回才是。
裴回听着一声嘁笑,回过头发现是从顾影嘴里发出来的,不禁皱了皱眉头。
“阿影就在这儿呢,又跑不了,你总是回头看她也不跟本王喝酒,这让本王很没面子的啊。”梁王几乎快要趴到裴回身上了,然后他拉着裴回的手及近顾影,接着强制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开始了碎碎念。
“刚开始我还担心你们两个合不来,害怕阿影在你府上受苦,可先才听魏老头说你们两个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我这悬着的心啊才总算是落了下来。”梁王说着凑近了顾影的耳边,对她道,“安平侯这人看起来是有些不太好相处,但其实是个有情有意之人,阿影啊,相信二叔,安平侯绝对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顾影只得含笑点头,也不驳梁王的话。
“我跟你二婶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互相看不顺眼,可后来有了感情之后,却是谁也离不开谁了。”梁王仰望着屋顶,感叹道,“这感情啊,说是说不明白的,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
顾影点了点头,淡然一笑道:“二叔说得对。”因为她经历了,所以她知道裴回不是自己的良人。
裴回像是看出了顾影心中所想,蹙起的眉纹又添了几道。
“梁王爷,你喝醉了!”魏姜和相如辉也凑了过来。
“谁说本王醉了?”梁王迷离的眼神看了看酒樽之内,却看不出里面还有没有酒,于是将酒樽倒了过来,不料却将酒洒了一地。
魏姜和相如辉哈哈大笑起来,连裴回也忍不住掩着唇笑了笑。
梁王妃见状,连忙放下酒盏将梁王拽走了,“安平侯和两位大人先聊着,我带我家王爷去醒醒酒。”
三人皆知梁王是个小酒量,只是笑看着梁王与梁王妃斗智斗勇,也不横加阻拦。
“臣敬侯爷和公主一杯!”魏姜举杯。
“臣也陪一个。”相如辉笑道。
裴回微侧身看了顾影一眼,挑了下眉像是在问她能不能行。
顾影面不改色心不跳,端起酒樽仰头喝了个干净。
“公主,雅量!”魏姜和相如辉同时称赞道。
有了这两人打头阵,别的朝臣便也没什么顾忌了,于是一群人陆陆续续地走到裴回和顾影前面,你一杯我一杯,没多会儿,十几杯酒便进了顾影的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