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魏莱看到一大片红色蔓延开来,像血滴入水中,晕开花瓣。在红色中,她看到一个身着一身白色西装的女人。她行走在红色之间,如浴血的和平鸽一般,一点一点地接近她。那女人手中是一张巨大的光线交织而成的网。魏莱忽然变成了一只没有手脚的鱼,她无法挣扎,只能拼命地扭动身体游动,以免成为猎物。
魏莱挣扎着起来,红色被正午的阳光驱散。
“诶,我靠!”大个子捂着鼻子在她身旁呜咽,魏莱手背有点发热。
“你干嘛?”
“我干嘛你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万一你要对我做什么呢?”
“我就是叫你起床!”大个子握住鼻子晃了晃,似乎想看看它遭受二次打击后,是不是还固定在脸上,“老大和你哥谈好了,等会带着你一起去见那二十万。”
“二十万?”魏莱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
“就是说要给剩下二十万的哪个人。”
“苏格?”
“对对。老大让你去冲个澡。”
“还挺讲究。”魏莱接过大个子递过来的衣服,跟在大个子身后去了卫生间。
这么多天来,魏莱第一次洗澡。平常她都是一天一洗的,不然就觉得浑身难受。果然人的适应能力很强。然而这澡洗得她极其不痛快。淋浴头的水压很小,也不热,光是把满是泡沫的头发冲干净就花了四五分钟。魏莱抬头时候感觉脖子都要断了,冲澡时候更是考验耐心,她咬着牙洗完瑟瑟发抖。浴室里的毛巾看着皱皱巴巴,想到是两个臭男人用过的,她便十分嫌弃,宁可再冻一会把身上的水风干。
卫生间有一面很小的镜子,贴在瓷砖墙上。她几乎要认不出镜子里的人。逃跑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不见了,现在镜子里的这个人,湿漉漉的头发趴在头皮上,眼里的希望被怨气和惶恐取代。
“好了没有啊?”大个子催促道。
“别催了!”魏莱烦躁地甩甩头发。她穿上加洛给她的休闲裤和有些宽大的衬衫,没好气地走出门。
“走吧。”小个子在门口抽烟,看到魏莱出来立刻灭了烟把口罩戴上,骑上摩托。
“你不去吗?”魏莱歪头望着加洛。
加洛满眼怨念,懒得回答她的明知故问。
这次绑匪没给魏莱套上头套。魏莱总觉得自从那通电话之后,小个子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不再谨慎,之前的戾气也消退了一些,像是被厌烦或疲惫困住了。
“我哥给钱了吗?”风吹干了魏莱发稍上的水,让她心情好一些了。
“嗯。”
“你见到他了吗?”
“没。”
“那怎么拿的钱啊?”
“嗯。”小个子敷衍得已经开始答非所问。魏莱撇撇嘴不再自寻无趣。
摩托车开进市区,城市里的地标建筑从身边掠过。走过熟悉的街道、小巷,魏莱感觉好像已经离开了一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今天天气正好,街边的小店前都有人在排队,诱人的食物香气勾得魏莱忍不住回头看。她这些天吃的那些粗茶淡饭忽然都没了滋味。
“到了。”十字路口刚刚变了绿灯,行人交织,显得街上更加繁华。小个子把车停在一栋高耸的办公楼前。
宽敞的大厅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香氛的味道,像是香草一样温暖,竭诚欢迎着精致的男男女女。魏莱和小个子在其中格格不入。魏莱刚刚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了,她过去觉得这种精致让她舒心自在又体面,这一刻的感受却完全相反,恨不得缩成一团。小个子今天虽然没有穿一身黑色,不至于太显眼,但捂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和口罩看起来还是分外奇怪,连门口的保安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他们坐着电梯到了楼顶,连电梯里的墙面都是金色装点的,反射着两个人格格不入的倒影。刚出电梯,便有一位穿着职业的前台热情欢迎他们,并带他们走到一扇厚重的大门前。魏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见见她的救星。余光里,小个子眉头紧锁,抱着双臂,脸上写满不满。
大门后,王安洋坐在轮椅上,正和苏格相谈正欢。苏格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裙,显得她温柔又气质。配上她原本就圆润小巧的脸蛋和弯弯的笑眼睛,像是一簇柔美的雏菊花。
苏格身后站着一名高挑潇洒的穿着白色西服套装的女子。她看起来比苏格年长,银白色的短发和纤长的眉眼让魏莱莫名觉得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桌上沏着一壶颜色漂亮的普洱,魏莱和小个子进来时,苏格和那女子站起来,热情地招待他们坐下,还给他们倒了一杯茶。
由于王铭洋的关系,每周魏莱都会在家庭聚餐见到王安洋一次,但今天的他看起来和饭桌边的那个儿子截然不同。在同样瘦削的身躯之下,似乎有一股崭新的能量,让他看起来不再病弱,反而有一种竹子破土而出的韧劲。
王铭洋朝她温和地微笑,随即安抚了她心中的烦躁不安:“这位就是我的发小,青梅竹马,苏格。她也是家中四个孩子里最小的那个。这位是我的妹妹,魏莱。”
苏格眼含笑意地点点头。
“你好。”她身后的女子疏离而礼貌,像是一个完美的机器,让魏莱感到不自在。
“你是……?”魏莱试探道。
“哦,这位是苏格的助理,蒂尔达。”王安洋接过话,转而看向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小个子,“这位……绑匪怎么称呼呢?”
“我都已经是绑匪了,不方便透露姓名吧。”小个子语气礼貌,但整个人都处在防御模式。只是比起前两天让魏莱胆寒的恐吓,现在更像虚张声势。
蒂尔达下巴轻轻上扬,脸上的微笑没有一点温度:“我们既然已经同意合作了,还是了解一下彼此的真实姓名比较好。”
“你的真实姓名就是蒂尔达?”小个子反驳。
“蒂尔达·维尔德。”蒂尔达说着坐到苏格身边。
“维尔德?”魏莱隐约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耳熟,让她有种想夹起尾巴做人的冲动。
蒂尔达没有回答,只是冲她客气地点点头,像是在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小个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曾子来。”
魏莱暗想这名字倒是好记。
蒂尔达继续问道:“绑架是你一个人策划的吗?”
曾子来不卑不亢:“我前期有一个帮手,现在他已经拿到你们打的第一笔款回老家了。”
“我们可以相信他不会走漏风声吗?”
“可以。”
“为什么。”蒂尔达的问话越来越像审问。
曾子来也逐渐不悦,将视线转向端坐着一直没说话的苏格:“我以为我们来是和苏格女士谈的。”
“蒂尔达在这件事上全权代表我。”苏格连说这样官方的话都是如春风般轻柔,让听的人都忍不住放缓声音。
曾子来被逼入死角,深吸一口气后不露感情地解释:“他是我弟弟。”
“有血缘关系吗?”
“对。”
蒂尔达点点头,继续提要求:“好的。可以请你把口罩摘下来吗?”
曾子来轻笑一声摇摇头:“我还没有同意加入,连我的长相都暴露的话,对我来说风险会不会太高了。“
“我们以为你们来了就是愿意加入了。”蒂尔达眉头一挑,“不过没关系,我理解你的慎重。事情很简单,你们只需要把这场绑架继续演下去就可以,大约一到两周时间、赎金我们谈好后立刻打给你。”
“就只是这样吗?”
“是的,之后我们会对外宣称王铭洋拒绝付赎金,而苏格女士不忍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女性遭受这样的不幸,愿意出手相助。之后到了约定的时间点,你只要放人就好了。”
“你们掌握着多家主流媒体,想必也会利用这些资源对此大肆播报。”曾子来拆穿道。
“是的,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希望让王铭洋身败名裂。”
“王铭洋如何与我无关,但如果闹得太大,公众一定会希望看到绑匪被绳之以法,到时候我的安全要如何保证?”
曾子来的话让蒂尔达停下来,重新审视这位看起来和苏格一样娇小的对手。
“我们会为你做好假身份,警方那边我们也会打点好,事情成了之后会送你去国外避一段时间。”蒂尔达自然得好像之前就想过如何善后了一般。但魏莱觉得,如果曾子来不问,她是不会在意曾子来的死活的。
曾子来仍是不满意:“这样对我来说还是风险太大。如果你们,警方,或者舆论有一方出现差错,最后遭殃的都只会是我。”
“那怎么可以让你安心呢?”
魏莱一面觉得曾子来有勇有谋,即使在劣势中仍从保持着从容淡定,为自己争取利益。另一方面又觉得蒂尔达的脾气比看起来的要好,即使占上风也显示出充分的尊重与耐心。如果是王铭洋,他早就步步紧逼地将对方吃干抹净了。
“我希望不要大肆报道。我可以配合你们做所有必要的内容,但是与其利用你们手中的媒体大肆宣扬,我希望这些内容通过小道消息传播,而你们的媒体不做报道,或表示案件未查明暂时无可奉告,让这件事成为都市传说。这样既不会惊动警方和过多大众,显示出你手中媒体的专业性,对我来说也相对安全。”
曾子来说完向后一靠,静静地等待着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