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渝单撑着脚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提着掉落的靴子。
“走红运?”
祁漫愣了一下,望着她不满的眼神,眸中透着点点疑惑。
她喘着牛气身子往旁边歪过去,被身前的人稳稳扶住,祁漫这才低头注意到她还没穿鞋。
轻轻咳嗽,扶着她坐下后摸了摸鼻头缓解着尴尬。
“其实,挺好看的。”
他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说完之后就感觉到屋里的温度一下掉到了冰点。
江洛渝起身一把拿过柜子上的锁和钥匙,头也没回沉默着走到门口准备锁门离开。
“等一下。”祁漫叫住她。
她拧着眉,转过脸瞅他,看他还要说什么。
“前几天赵婶托我帮她带一袋东西,中午我和江奶奶说过。”
祁漫站在屋里,看着站在门口随时准备离开的江洛渝。
她停顿了一会儿,想起来奶奶临走前确实交代过,又走回来径直擦过祁漫从桌子下面拿出东西递给他。
“刚才,是我着急了,我来的时候看见你自己站在凳子上换灯,这太危险了,对不起,江小姐。”
一句话他说得磕磕绊绊,实在算不上能说会道。
“你要是生气了我以后不常来就是。”他垂眸。
江洛渝抬头说:“我没有生气。”
犹豫了一会儿心想是自己反应太大了。
“我换灯之前已经把电源关了,还有,你叫我洛渝就行。”
祁漫眉色舒展,唇边勾起一点笑意。
“没生气就好。”
眼见屋里已经暗得看不清,两人这才离开杂货店。
今天的杂货店上锁比平时晚了一阵,祁漫站在门前,嗓音温润沉厚:“以后要是有换灯搬货这些事叫我就行,我经常在山里帮忙。”
“以前在外面上班的时候我也会做这些事,没什么的,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我回去了。”
她手里晃着钥匙,走入雪里的背影轻盈,刚才的小插曲像是没挂在心上。
“洛渝。”
身后,祁漫轻轻呢喃。
门口的雪人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现在走到面前,觉得哪里不一样。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平时随意打理的胡渣扎手,雪人嘴边的牙签看上去也挺扎手的。
隅眠雪山的黑夜几乎看不清什么,有时天要亮时,杂货店里昏黄的光成了雪山上唯一透出来的光亮。
天边暗蓝,早上江洛渝手里提着两罐盒子,一边是食盒,一边是咸菜。
这咸菜埋在雪里,等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味道就会变得不一样,格外入味。
冰天雪地里,她抱着一大罐咸菜从屋里跑出来,看起来有些激动。
杂货店后面平时没人打扰,积雪很深,她绕了一圈跑到后面用铲子把雪刨开。
祁漫来的时候见到杂货店里的灯打开了,知道今天她来得早了些。
只是他站在窗外没看见平时坐在桌前的人,回过身,他叹了口气,白色的气团在雪中消散。
天要亮了。
杂货店门前的人来了又离开,窗前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深黑大衣上,又目送他离开。
江洛渝哈着气抱着冻得通红的两只手从后面绕回来,门前一对深陷的雪印子被她跺着步子的小跑覆盖过。
杂货店的门在雪中被关上。
江洛渝不止一次伸着脖子瞥向窗外,只是始终没有见到平常一直守在那儿的人。
食盒里的饭菜还是准备了两个人的,她想起昨天祁漫问,不是流浪汉就能进来吃饭吗。
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今天不来了?
食盒里的馒头冒着热气,她捧着馒头不在意地吃起来,反正也没打算和他一起吃饭。
吃完的时候饭盒里还剩了一大盒饭菜,她掩着眸色把桌上的食盒收拾起来,裹上放在椅子上的毛毯蜷在椅子里,眼皮耷拉着,窗外寂静无声,她缓缓闭上眼睛。
醒来时,杂货店的木门被呼呼的风吹开,她睁开眼睛,原来是风。
傍晚,她关上门,走进雪里,消失在暗色中。
清晨再来杂货店时,江洛渝带了顶帽子,她揪着两边的小球嘴边扬着一丝笑。
临出门时,奶奶拿出一个织好的帽子给她带上,攥着她的手:“洛渝,奶奶特意给你织了个帽子,咱们,咱们洛渝要每天开开心心的。”
老人蜡黄褶皱的手抚上她的头顶。
江洛渝看着奶奶笑着说:“知道了奶奶,我去店里了。”
今天杂货店窗边的位置还是没有人,她打开门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嘴边照常带着笑,只是在路过窗边时“啧”了一声。
食盒里的饭还是两人份,该让奶奶准备一人份就行了。
她从食盒里拎起一个酱骨头两眼放光,屋里飘着酱骨头的香味,手里抱着骨头大口啃起来,嘴里被塞得满满的脸颊被鼓起来。
天寒地冻的,这么好的大骨头就她一个人吃,实在是,太幸福了......
吃完饭躺在椅子上,破天荒的竟然没有困意,一定是入睡姿势不对,她侧过身抱着毛毯脑子里浮现过大片的雪白。
这雪地天天见有什么稀奇的,江洛渝坐起身被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吹散了仅存的一点疲意。
杂货店外的雪地里安静纯白,不带一点杂色,唯独门外的雪人还举着手一动不动地守在那儿。
雪人对着她笑,她站在雪地里久了,看着看着也笑了。
上面的牙签还在,有几根被雪覆盖进去,她伸出手往雪里摁了一根牙签,眼睑垂下然后进了屋。
初冬的时候他没回来,再之后就是深冬了,大雪封山,漫天飞雪,雪地里看不见人,天地白茫,仿佛浑浊又似纯净。
杂货店的房檐上攒着厚厚的雪,一片白雪中,里面昏黄的光就更明显了。
门外的雪人还在,头顶和身子都被大雪覆盖不少,看着胖了些。
江洛渝又恢复了从前的日子,吃完了饭脑子就窜上困意,只是从那日起,她吃完饭总会到门外站一会儿。
她站在窗边的位置,遥望着远处的一片苍茫,上山的路被大雪盖住了,那儿的雪能漫过膝盖,只有等到来年开春积雪融化。
她回山后很少用手机,有时打开看两眼,知道外面的世界依旧热闹着。
今天突然来了兴致,拿出手机对着面前的雪地按下拍照,照片里除了极致的纯白再无其他,她撇撇嘴觉得没意思,又去到雪人面前重复着前一天的动作摁下一根牙签埋进雪里。
摁到第26根牙签的时候她没有再摁,大雪已经完全覆盖住了雪人的脸,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雪山里的杂货店每天都有一个人进出,日子周而复始,她吃完饭会站在门外在手机里留下照片,回屋的时候睡意就来了。
江洛渝有几天从傍晚醒来时会恍惚,她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周围静谧得不像是真实世界,她分不清。
刚回雪山时,她常常坐在傍晚的杂货店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梦境现实。
直到那天早晨,她恍惚着意识确认蹲在门口的人,摔在雪地里时她清醒过来真的是他啊。
江洛渝坐在桌前,桌上的食盒被打开,里面的白菜炖粉条往外冒着热气,奶奶的手艺很好每天的菜都变着花样,只是不见她长肉,反倒是瞧着瘦了。
杂货店的木门虚掩着,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了,外面的光透进来,她以为是风吹开了门。
转过头时对上一双深邃复杂的眼,她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们相视无言。
他携着寒意,她的眼中逐渐清明。
从那天起,祁漫每天中午都会来杂货店里吃饭,江洛渝每天提着的食盒里又变成了两人份。
这段时间祁漫每天都会在附近这一块拍摄,到处都被盖上了雪,又不一样了。
江洛渝吃完饭还是会在外面站一会儿,手机里保存下一张照片,只是现在的照片里多了一抹深色。
雪地里,女孩穿着盖过膝盖的大衣,她的背影欢快雀跃,朝着摄影机后的男人奔去。
男人靠在摄影机旁,面色幽沉,站在风雪中,她扑倒在他怀里,冷冽的寒风夹杂着烟草气息,她嘴边扬着笑意。
江洛渝从梦里醒来,意识到刚才梦见了什么,原本惺忪的睡眼猛地睁大,脸上满是羞愧,现在不用辨认是做梦还是现实了,她就是,做春梦了......
本想抬手拍拍脸清醒清醒才发现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垂眸看怀里正抱着一双手。
祁漫站在江洛渝睡觉的椅子旁,俯着身一双手被她抱在怀里。
男人的手常年结茧,江洛渝嘴角的口水正正好就落在他的指腹间,她呆滞的眼神间,他眼底晦暗不明。
江洛渝慌乱地撒开怀里抱着的双手,胡乱擦着嘴角的口水。
一定是中午吃得太多了,对,中午吃得太多了。
可是刚才做的那是什么梦。
她也太饥渴了,这算是做春梦被抓包了吗?
“我来买点东西。”祁漫淡淡说,眼角露着丝丝笑意。
江洛渝顺着视线看见柜台上放着几袋挑选好的东西。
轻轻叹了口气,这算什么,骚扰顾客吗?
她低着头站起身,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纠结了几秒,还是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拿纸把上面的口水擦掉,擦过手指间被冻伤的伤口时眼底微微闪动。
祁漫站在那里任由她拉着手擦,盯着她不肯抬起来的头。
她擦完就把那只手放下了,转过身准备去结账。
像是得到某种命令似的,柜台上的几袋子东西一下子全都歪着掉在地上了。
屋子里原本站着的两人都蹲下身去捡东西,只是捡着捡着,地上忽然滴落了一滴血。
然后,滴答滴答,鲜红的血从江洛渝鼻子里流出来。
祁漫抬头看见江洛渝鼻子往外冒着血,刚才还略带笑意的眼角瞬间凝起沉重。
她仰头站起身想要找到可以搀扶的地方,慌乱间抓到一双沉稳的手。
祁漫用纸覆上她的鼻间,慢慢扶着她到椅子旁坐下,白纸被鲜血浸透。
他手心沾着刚才的血,江洛渝仰头和他着急沉色的黑眸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