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深渊凝视 第18章 chapter 18

回到小巷，司聿一开始没有认出这里是他醒来的地方，直到看到墙壁和地上砸出的大坑，他才回忆起来这里发生过什么，以及他初次睁开眼看见狱鬼时候的惊慌。

再次回到这里，司聿的心情没有多少变化。

这一带属于城中村，里面设施大多老旧，房子几乎都挤在一起，住户特别多，也比较鱼龙混杂，真要找起来确实非常费力。

更何况一个狱鬼如果真的潜伏在这种地方，它吃人的速度只会更快，进化也会更快。

从飞行器下来之后，他们又一路驱车到这里。

项知羽把车停在街对面，降下车窗：“一部部长紧急召回唐文心，不过也没关系，毕竟你身边的人……”他说着，看了眼后视镜，“兰斯部长不会让你受伤的。”

车厢巨大，兰斯和司聿两人分坐两边，中间空的还能再塞下个成年男人。

司聿闻言，推开车门下车：“就是这里了？”

坐在副驾驶的苏饶紧跟着推开车门下来：“我听说这里就是当时发现你的那条小巷，要进去看看吗？”

司聿吸引狱鬼的体质不宜让更多人知道，所以没了唐文心，来的是苏饶。

顶级奶爸，就是不知道真要是碰上狱鬼，打起来是什么战斗力了。

司聿点点头，和他往里走，边走边听苏饶说：“当时空间波动显示这里异常，唐队长赶到的时候门已经关了，就放出了追魂虫，追狱鬼气息。”

“追魂虫是什么东西？”

司聿一边往里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和夜晚时候死气沉沉的小巷子不同，白天的小巷更有一种烟火气，外面是时不时就能听见的吆喝叫卖声，偶尔还能听见汽车鸣笛，老和旧是它最沉重的颜色。

一旦走进小巷里面，就像是瞬间来到另一个世界，声音仿佛被隔绝在一层真空罩子里面，有些听不清，但是又不妨碍听见。

司聿抬头，那晚成群结队在天空中飞舞转圈的乌鸦已经不见，甚至就连它们爱站的电线杆上也光秃秃，巷子肮脏的地板上还是能看见一两根羽毛。

里面不太干净，兰斯在车上没有下去，项知羽倒是下了车，但是靠在车门边抽烟，两人都没有靠司聿太近，但也没有太远，始终保持在一个随时能出手的距离。

相比他们两人身上对狱鬼的强烈杀心和压迫，苏饶简直就是个棉花糖，仿佛谁都能捏一样，就连司聿都比他看起来更有战斗力。

苏饶摸着口袋里面睡懒觉的乖乖，一边跟在司聿身后解释：“追魂虫是上一任技术部部长发明的东西，是把低等狱鬼做成魂虫的模样，用来专门追踪狱鬼的重要东西。项部长是现任部长，别看他任职技术部，但实际上他实战经验丰富的不得了。”

“听你这么说，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司聿随口回道，看了会儿被司聿砸出的坑，又往墙上的那个坑走去。

苏饶紧紧跟在他身后：“他当然厉害！他当初其实应该去一部，但是他放弃了，他说自己喜欢搞技术，不喜欢打打杀杀。”

“……”司聿难得有些无语，“你确定自己说的是项知羽？”

苏饶神神秘秘凑近他：“坊间传闻项部长是为爱退让，但实际上是技不如人，所以选择退居技术部。”

司聿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在墙上那个坑面前站了会儿，问苏饶：“我们就在这附近逛？”

苏饶点头：“项部长说你对他们具有吸引力，只要你靠近，他们闻到味道一定会靠近你，不过前提是它们还没有来得及吃掉太多人，进化到太高级。”

“说的我好像是一块发着香味的面包一样。”司聿收回视线，遥遥看了眼巷子外面。

他视力很好，几乎是瞬间就和兰斯对上视线。

降下的车窗后是他撑着的脑袋，他一直看着这边，不曾转开视线。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太久，司聿突然感觉喉咙有些渴，他问苏饶：“带水了吗？”

苏饶当然没带，当即提议去超市买。

城中村住着鱼龙混杂的人，人数相当可观，所以里面的设施都非常齐全，别说药店和诊所、早餐小吃、按摩店，就连超市一条街上都能开上七八家，完全不会担心会不会没有生意。

苏饶带着司聿拐弯来到一家小超市，夏天太阳巨大，顶着脑袋晒让人脑子都跟着发昏，超市里面老板正在手机上斗地主，不论是对方打错还是自己牌臭，他都要骂上一两句解气。

苏饶迅速在冰柜里面拿了两瓶水，递给司聿一瓶，边往回走边问他：“失忆是什么感觉？”

正在拧瓶盖的司聿动作顿了顿，没有思考多久，说道：“新鲜。”

苏饶张大嘴巴：“啊？”

司聿又重复了一遍：“新鲜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啊？”苏饶呐呐道。

在他看来，失去记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身份背景是什么，还会被人欺骗，所有接触到的人和事都充满未知，不确定性大大增加。

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别人说什么都有信任的可能，简直想想都可怕，如果不信任，一直猜忌，那又活得太累。

更何况在如今这个世界，想要查清一个人的背景太简单了，但是司聿的背景来历查遍全世界也没有踪迹，他根本就不‘存在’，难道不是更应该感到害怕吗？

司聿喝了口水，淡淡道：“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新鲜，比如我醒来看见虚空狱和狱鬼，接触到那落迦和仲裁庭，每一样都让我觉得新鲜。没有记忆就创造记忆，不过我也不是干等的人。”

苏饶渐渐放缓脚步，与司聿同步：“什么意思啊？”

日光下，司聿身上的黑更加惹人注目，一双深渊般的双眼凝视着人时，仿佛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他思索两秒，仿佛没放在心上般说道：“既然我有控制虚空狱的能力，那我的记忆应该和它有关吧。”

简单一句话，让苏饶大受震撼。

什么叫‘既然我有控制虚空狱的能力，那我的记忆应该和它有关吧’？

和虚空狱扯上关系根本不是什么好事，知不知道这样一句话包含了多么可怕的信息量？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万一让有心人听见了大做文章怎么办？

尤其是仲裁庭那群人！

苏饶深吸口气，提醒他：“司聿，你以后不要说……”

他话说到一半，发现身边根本没人，转头一看，司聿站在原地喝着水，眉眼深沉，正在看不远处的四个小孩转圈圈，再仔细一看，地上还蹲着一个把头埋进膝盖的小孩。

三个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牵手，围着他蹦蹦跳跳，脸上很开心的大声唱着童谣——

“丑八怪，没人爱；

人丑又矮像妖怪。

四瓣嘴，罗圈腿；

爹妈肯定是个鬼！”

这完全就是霸凌现场。

苏饶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被围着的小孩一抬头，司聿喝水的动作停下，他慢条斯理拧上还剩半瓶的冰水，迈步朝他们走去。

“哎，司聿，你去哪儿？！”

苏饶嗓子一声大喊，正好被那四个小孩听见，他们不由得停下唱歌的嘴和跳动的腿，四双眼睛齐齐朝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看去，他在向着他们走来。

小女孩呆愣愣看着司聿靠近，其中一个小男孩恶狠狠推她背一把：“喂！发什么呆！不要耽误我们的正事！”

“小贵你不要推我！”女孩气呼呼的大声道，“不然我不理你了！”

叫小贵的男孩被后面的话震慑住，于是瞪了眼朝他们靠近的司聿，他一把挡在女孩面前：“喂，你想干嘛？”

司聿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拎到一边，提着蹲在地上的小男孩胳膊让他起来，目光没有在他腭裂的上嘴唇停留，或者有过任何一秒的诧异和害怕，他只是贴心的拍掉男孩身上的灰，轻声问他：“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小男孩抬起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仿佛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他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一天，会有人从他们四个手中救走自己，而且这个人还没有对他露出嫌弃。

他呆愣愣的说：“我家就在前面……”

司聿说了声好，牵着他手正要走，小贵冲到他面前，大声嚷嚷道：“喂！他根本就没有家，他家就是猪圈，猪圈！就算是有政府的帮持了他还是住的猪圈！他长得那么丑，你来帮他干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啊。

司聿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遇见过屁大点的小孩子霸凌小孩，但是这样的霸凌无关年龄，它是每个人心中滋生出来的恶。

小孩子的声音尖利，极具穿透力，在炎热的夏天让人十分不耐。

司聿揉了揉眉心，没什么情绪的垂下双眼，说道：“大人只会帮助好孩子，而不会站在坏孩子那一边，知道了吗？”

小贵呆愣愣的看着司聿把人带走，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大声尖叫：“我们才不是坏孩子！他就是丑八怪！就是！他就应该被鬼吃掉！”

直到把人送回家中，苏饶才终于问出口：“刚才你是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还没那么善良。”司聿把最后半瓶水喝光，“他是我醒来时候遇见的那只狱鬼附身的宿主，记忆已经被兰斯抽走，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是他！”苏饶这才想起来唐文心讲过当时的来龙去脉，他纳闷道，“怎么回来了还在受欺负。”

司聿不以为然：“一个人的性格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他只是没有那部分属于狱鬼的记忆，并不是变了一个人。”

苏饶紧跟其上：“那你呢？”

“就算是失忆，我的性格也不会有多少变化。”

苏绕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

夏天太阳火热，司聿被晒得有些难受，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小贵已经站在他面前。

小孩身高不如大人，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一定会抬起头。

他双眼血红，牵着刚才的小女孩一左一右站在司聿面和苏饶面前。

“叔叔，你刚才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坏孩子？坏孩子都没有朋友，我们才是好孩子。”

…

脚下烟头已经扔下第三根，项知羽正要抽出第四根，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的兰斯大步朝着巷子里面走。

项知羽来不及点火，急忙跟上去：“怎么了？”

兰斯简单回复：“太久了。”

出去钓狱鬼的时间太久了。

司聿对狱鬼的诱惑力非常大，如果附近有狱鬼早就已经露出马脚，恨不得马上把司聿吞吃入腹。

如果没有，那就是附近根本没有狱鬼。

兰斯说的很对，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项知羽抬脚跟上，结果从斜对面跑出来两个小鬼，直直撞到他身上。

项知羽稳住身体，伸出去的手正要去扶小孩子，谁知下一秒，两个小孩已经被一阵巨力拍到墙上，发出轰然巨响！

动静突发，周围商家和行人纷纷投来诧异眼神。

项知羽根本没有思考，直接以最快速度布下以他们为圆心直径五米的结界，并且通知那落迦的人迅速来现场疏散人群。

在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兰斯一个闪步，眨眼瞬间来到两个小孩面前，两手死死卡住他们脖子，并且在他们咽喉重重一扯！

两道扭曲黑影挣扎着依附在小孩身体里面，像是筋一样粘在一起，兰斯要是强行把它们扯出来，势必会直接绷断小孩脆弱的脖子。

他把两人重重摔到墙上：“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杀人，但是如果你们不识趣的话，我不介意让他们俩血洒当场，爸妈回家办葬礼，再挨个让你们俩狱鬼受尽折磨。”

项知羽惊疑不定，别说他根本没有发现这俩小孩是狱鬼，如果不是兰斯及时把他们拍开，说不定他已经着了他们俩的道。

兰斯语气透着股漫不经心玩弄人性命的冰冷：“别以为在小孩身体里面就万事大吉，就算是小孩我也照杀不误。”

墙上的小孩两张脸变来变去，一会儿是狱鬼的狰狞面孔，一会儿是天使般稚嫩可爱的童颜，然而不管是什么样子，兰斯都不为所动。

他暴露在阳光下的侧脸名锋利尖锐，温柔神秘的紫色双瞳中全是漫不经心的生杀予夺，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讲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其中一个小孩艰难开口，嗓音尖锐青涩：“那家伙果然没说错，要想顺利把人带走，必须要先解决你们。”

另一个小孩尖声道：“别废话了，先杀了他们俩再说！”

“给过你们机会了。”

兰斯眼中杀机骤现，项知羽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杀生，忍不住上前：“兰斯——”

“不要动。”兰斯回头，目光冰冷，“没看见你脚下那条红色血线吗？”

项知羽这才低头，只见一条淌着鲜红血液的红色丝线就在他半米远的地方，只要他一动，就会被拦腰斩成两半。

他倒吸一口冷气，暗骂自己还是对小孩太掉以轻心，就算他们是小孩，那也是被狱鬼附身的小孩，怎么可能纯洁无害。

兰斯捏着两人脖子的力道逐渐加深，突然笑了：“玩血的？那我把你们尸体都烧干了是不是就没得玩了？”

火焰欻一下在身边冒出一簇，眼看就要点燃两只狱鬼头发。

千钧一发之际，它们突然粲然一笑，化成一滩血水，浠沥沥从兰斯手中溜走，顺着墙壁火砖上的缝隙溜进屋子里面。

兰斯没有一秒犹豫，墙壁在他面前轰然炸开，火焰瞬间胀大，追着它们来到屋子里面，它们不甘示弱，回头用血水扑灭火焰，转瞬化为小孩模样，与站在墙外的兰斯嘻嘻道：“那落迦的人如果就这点本事，怎么可能杀得了我们呢？”

这种垃圾挑衅兰斯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只是笑了笑，扳着指节，在骨头咔咔作响中温柔道：“用肮脏的血来脏我的手，是你们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

身后卖水果的店家刷着短视频昏昏欲睡，整个人没有精神的趴在柜台上，他打了个呵欠关掉手机，冷不防从手机黑掉的屏幕里面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突然‘合体’。

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烈日炎炎之下突然变成两团凝聚在一起的血团，最后合二为一，再度变成人的时候脸是一边是男孩，一边是女孩，身高像是被拔苗助长，诡异的长。

眼前这一幕简直堪称恐怖，吓得店家瞌睡都没了，尖叫着上前去关卷帘门。

“你的灵魂真的很香，难怪之前附身在那个丑八怪身上的狱鬼没忍住回头找你。”只听咔嚓一声，它脑袋歪斜，是一个平直的角度，然而眼珠子却竖起，“正好，他没有福气享受的东西，我来享受。”

苏饶完全就是个战五渣，但他还是冷静的要把司聿护在身后：“你放心，我不会给它动你的机会。”

这个地方并没有多少人来往，只有一间已经尖叫着关闭店铺门的水果店，其他店铺都安安静静的，仿佛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司聿拍拍苏饶肩膀：“让开。”

“不行！”苏饶激动回头，承诺道，“现在只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

“别废话了，让开。”

随着上膛的声音响起，司聿说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苏饶委委屈屈往旁边站：“虽然你有枪，但是万一呢？”

司聿潜意识里面讨厌听万一这个词，他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只是一个医疗兵，那落迦究竟给你开了多少工资，你这么舍得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