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什么?”
“……我是说,要不要我帮你照顾下其他方面?”
“暂时不用。我这边有帮手了。”江听年单手收拾外卖盒,慢慢道,“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看着那些山中精怪,别出来捣乱。”
对方道:“那还用我看吗?这山中精怪有几个不怕你的,它们没胆儿。”
“以前不敢,现在不一定。”地府出事直接受影响的就是人界,他现在顾头难顾尾,那些精怪未必不会趁机捣乱。
“认识你快三百年,第一次见你这么严肃,事情真这么严重?”对方不笑了,正经道,“实在不行,我帮你看看。”
“不用。”
电话另一端的人单名一个酉字,是一只修行近两千年的天狐,两百多年前偶然认识,之后便经常联系了。江听年重回人类社会的时候,很多事都是这只狐狸在帮忙打点。
天狐一族天赋异禀,其血脉力量过于强横,故而天道压制,致使这一脉血脉凋零,数量极少。到了如今,酉应该是最后一只天狐了。
传说中天狐修炼百年即可化形,修炼千年即可上通天道,白日飞升。它们的天赋技能包括预知千古事,以及操控时空的能力。
对方说的“帮忙看看”,自然是指帮他窥探未来,探索因果。这种天赋能力损耗极大,以酉的道行,一旦使用天赋能力,必定被天道锁定,这风险太大,江听年不可能答应。
“好好守着你的破观,别插手我的事。”把饭盒丢进垃圾桶,江听年起身道,“或者你生个小狐狸给我养,我才不管你死活。”
酉:“……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江听年:“没其他事我就挂了。”
酉道:“你等下。网络上那些舆论你们局里打算怎么处理?”
江听年顿了一下:“这类事一般都是出示证据、澄清、发声明,呼吁民众不要盲从。”
酉冷笑一声:“真够怂的。我这边准备了一些东西,到时候配合你们局里一起发出去。”
江听年眉头一皱,那边立刻道:“你先别拒绝。我也是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顺水推舟而已。你神魂耗损严重,如果不趁着这次机会收集一些念力,怎么压制得住那只恶鬼?”
江听年闭了闭眼,妥协道:“随你吧。”
两人挂了电话,江听年进屋去洗漱。他没怎么在意跟着的那团鬼气,自顾自脱衣服洗澡。
闭上眼冲水时,鬼气涌进浴室,在他身侧徘徊。江听年表情一冷,掌心金光闪现,正要出手,那鬼气却是一下子凝实,径直贴在了他身上!
这一贴当真是寒冰贴身,鬼气缭绕。江听年眼前朦胧一片,仿似穿越了玄妙的空间,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期。
浓雾中,孩童隐忍的呜咽声忽近忽远。江听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许久,只见半边倒塌的墙头下,一名衣衫破烂、形貌瘦弱的四五岁孩童蜷缩着身子哭泣。
江听年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对方额头,触手滚烫。孩童已经烧得面颊通红、神志不清。
江听年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这处空间不是现世,身子却不受控制,伸手抱起了孩童,将人拥在怀里,小声安抚、喂药。
药是师门里的灵药,普通人承受不住,江听年便化开了四分之一喂给孩童。孩童闭着眼睛小声呜咽,泪水打湿两颊,有些进了嘴里。江听年便一边给他擦拭,一边小声给他念清心咒。
江听年一阵悚然,强行挣开鬼气的禁锢,扶着浴室的墙壁大口喘息。
刚才的记忆,不是他的。
这只恶鬼,果然跟他有关系。
就在江听年怔神的时候,浓黑的鬼气变得又凝实几分。它想再次靠近江听年,奈何江听年身上的佛光太重,它无法突破。
“滚。”
被阴寒鬼气近身的感觉既陌生又恶心,江听年极力压制心中的戾气,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灵魂被撕扯着,缺失的部分一阵阵灼痛,识海里一片翻腾,脑袋像是被重锤敲击着,每一下都令他冷汗直冒,身子战栗。
更有难以名状的巨大悲怆挤压在胸膛位置,令他痛苦无比地想要张口呐喊。
就在江听年快要撑不住倒下去时,那团鬼气剧烈涌动着,一个模糊的身形渐渐成型。它推开浴室的门,将人抱起,送到客房的床上。
“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是年轻好听的男子声音,语气温柔缱绻,还伴有一个冰凉的额吻。
“……”江听年想要睁眼看个仔细,却抵不住迅速席卷的黑暗,渐渐陷入一片混沌。
夜幕渐深,床边的鬼影反复触摸着床上的人,不断确定着对方的存在,直到天色渐亮,所剩的鬼气无法再维持它的存在,这才消失于床前。
“叮叮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早上八点多,江听年的手机疯狂震动着。江听年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和脸颊的位置——湿漉漉一片。
没有原因的落泪,心口空荡荡的,像是少了最重要的一块。
他撑起身子,赤1裸着再次回到浴室,用冷水冲完澡,穿好衣服,这才勉强平复心绪拿起手机。
[无良警察,你敢接受好友吗?]
[还我女神清白,你个人渣!]
[正义之士申请加你为好友]
[垃圾人渣,怎么连好友都不敢通过?]
……
越来越多的微信好友通知出现在手机界面,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备注着讨伐之词。江听年闭了闭眼,想起昨晚那个入群通知。
[江队,江队,你在吗?]
何耀的私聊内容跳进眼帘,江听年点进去,回了个[在]。
[我看到有人售卖你的个人信息,本来以为是假的,结果真是你的微信号!我已经通知段哥和其他人了,江队你要不要换个微信号?]
江听年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丢开毛巾回复:[不用,我等下就注册微博。]
[!!!!]
下一秒,何耀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进来。
“江队,你别冲动啊!”语音刚一接通,何耀的大嗓门就冲出屏幕。
江听年整理好头发,装好证件准备出门:“不是冲动。你不用管。顺便通知下段文铮,让他到杨初染住的医院找我。”
江听年说完就挂,手机锁屏装进衣兜,出门。
到医院时,果然很多粉丝守在附近。江听年从地下停车场上去,没多久就被人注意到。
毕竟医院里不乏上网冲浪的年轻人,他们的眼睛不是一般的毒。又赶上江听年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想忽略都难。
江听年见状加快速度,走路生风,尽量避开想要凑上来的人。可惜还是在四楼往五楼的楼道里被人堵住。
“呸,人渣,你也配当警察!”
“江警官,杨初染一醒来就说是你致使她受伤毁容,对于这样的控诉,你接受吗?”
“这两日网络上的言论对您十分不利,请问作为公职人员,您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记者中混着粉丝,粉丝中混着记者,十几个人把江听年围住,一迭声的质问声充斥在楼道里。
楼下的人听到动静,快速跑上来两名医护人员想要疏散众人。但这些记者和粉丝根本不是正常人思维,别说好声好气地劝说了,便是拿出警棍,估计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撤走。
江听年闭了闭眼,后退一步,靠在墙边:“你们想要什么答案?”
一名女粉丝道:“道歉!赔偿!坐牢!”
其他几名粉丝瞬间激动,大声责骂道:“你这种人渣坐牢都不配!就该枪毙!染姐她是艺人,艺人毁容你知道代表什么?!她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
其他人大声附和,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江听年目光冰冷,注视着其中一人道:“她一人就定我的罪?恶犬是谁养的?笼子是谁打开的?我当时在哪儿?她又在哪儿?她苏醒时神智是否清醒?”
粉丝手指着江听年,怒目而视,却一下子没组织出合适的语言。
江听年咄咄道:“即便上面的问题你都能回答出来,那我问你,你又是谁?跟她是何关系?非当事人直系亲属,你连控告的资格都没有,你凭什么代表她侮辱诽谤一名公职人员?我当警察八年,破案近百,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质疑评判我的人格和职业?!”
记者抓住机会,举着话筒想要说话,江听年目光立刻转向她,无比凌厉道:“你问我作为公职人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我告诉你,我穿上警服是群众的盾甲,这是职责也是荣耀。我的职业不会因为流言蜚语就变成你们可以拿捏的软肋。别拿我是公职人员来说事,你们不配。”
众人:“……”
一名记者艰难道:“你这些话是要被录下来的,还请你想清楚再说。”
江听年冷冷道:“我说了,我的职业不是软肋。流言蜚语之所以在我这里更加犀利,不就是你们觉得我是公职人员,我所在的部门承担不起这样的流言攻击吗?”
众人:“……”虽然但是,你这么强势真的不怕翻车吗?
江听年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两名医护人员:“我现在执行公务,你们拦着,就是妨碍公务。想清楚再行动。”
众人被他眼神看得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地就让开一条路,让他上了楼。
人影消失,记者和粉丝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有两名粉丝退怯,小声跟其他人道别,结果被那带头的拉住说:“这个时候退缩可一分钱都拿不到。”
退缩的粉丝:“……”
上来拉人的一名护士道:“这时候还想钱,你们胆子真够大的。看刚才那位的气势,你们绝对撞到铁板了,再不收手,有你们受的。”
另一名护士根本不想跟这些人废话,直接赶人:“医院禁止聚众、禁止喧哗,你们有没有公德心?哦,对,你们连警察都敢诽谤,哪有什么公德心。现在我请你们立刻离开,不然我们不介意先请安保、再叫警察。”
记者和粉丝:“……”
江听年找到杨初染的病房,见屋里根本没有人守着,屋外也没有人拦他,便走进去,找了个凳子坐下。
杨初染正在睡觉,江听年没打扰她,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玩手机。
他以前不怎么用手机软件,对于微博也不甚熟悉,只按照提示填写相应信息。过了十几分钟,他发出第一条微博:
微信是工作专用,想骂到这里骂。
微博发出去没到十分钟,就有人戳进来质疑。当发现这是真的江听年时,这个微博号迅速被广而告之。
杨初染的粉丝有很多,十几位大粉的号召力堪比一个三线小明星。他的微博被挂上去,不出半个小时就被这些粉丝占领,什么不堪入目的话都被刷在评论里,更有恶意P图在评论区被疯狂点赞。
江听年根本没点开评论区。
段文铮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时,只看到江听年一脸平静地坐着玩手机。他还以为这人是故作平静,走到跟前才发现这人正在翻看路知的超话物料,那平静的神色中还带着无法忽视的认真。
段文铮:“……”
“都查到什么了?”
段文铮被江听年的反常刺激得半晌不说话,江听年便主动开口,“你说,我听着。”
段文铮默了默,组织好语言道:“受伤的除了杨初染,还有汤家二少,和汤家的两个保镖,两个保姆。汤家二少智力有缺陷,半年前联系了国外的专家团队,近期刚有起色。事发地点是汤家的产业,背后老板名叫汤雪梅,原名陈雪梅。是汤家当家人的情|妇之一。”
段文铮知道江听年有自己的判断,所以他只说自己查到的事情,不做分析和评判。
江听年道:“小汤总醉驾案。”
段文铮立刻接上:“这件案子是永安区那边的警局接手的。我提取了案件档案,发现一些与事实不符的地方。第一,小汤总很少喝酒,他是个很自律的人。第二,小汤总有癫痫史,理论上来说,他不能开车。但是案件报告里刻意避开了这两点。”
江听年收好手机,看向病床:“醒了就别装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杨初染脸上缠满白布,只露出一双充满癫狂恨意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她几次张嘴,都痛得止不住流泪。
江听年起身要走过去,段文铮拦住他:“昨天我和十四来的时候她还发狂,你还是别过去了。”
杨初染眼里的恨意太浓烈,江听年一下子也歇了给她镇痛的心思。
“你应该还查到别的了。”他昨天让段文铮查的不止这些。
段文铮道:“杨初染的经纪人经常找一家侦探社合作,巧的是,汤雪梅跟这家侦探社也经常合作。只不过杨初染和汤雪梅都不知道这家侦探社真正的底细。”
江听年看向他。
段文铮道:“这侦探社的真正老板,是汤家的大女儿,汤迎。”
“你联系过她了?”
“嗯,联系了。相关证据今早刚收到,杨初染、汤雪梅两人的犯罪过程和证据,详详细细,一个不漏。小汤总是杨初染和汤雪梅两人阴差阳错一起害死的。杨初染这两年祸害不少人,逼得圈子里两个艺人退圈,其中一人自杀身亡。”
江听年沉默下来。这个汤迎既然有证据,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拿出来?还有汤雪梅为什么掺和进来?
“现在的汤二少是汤雪梅的孩子。汤家还有一个三少爷,今年两岁半,应该是杨初染所生。”
江听年:“……”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杨初染大口喘气的声音。她眼中的恨意被恐惧取代,两个眼珠儿死死盯着江听年。
“你!……你是魔鬼!”
在病房上躺久了,杨初染的声音自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江听年抬眸看向她,终于还是不顾段文铮的阻止,迈步走过去,停在病床边。
“如果我是魔鬼,那你是什么?”
杨初染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江听年道:“我当时就告诫你,收手。是你自己不听。”
杨初染瞳孔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她才二十七岁,作为一名演员,她的黄金时代才刚刚开启,她怎么甘心!
江听年弯下腰,在她耳边小声道:“其实你说我是魔鬼,也并不是不对。如果你是个善良的人,遇到我,你会福报绵延,一帆风顺;可你是个满腔恶念的人,遇到我,除了下地狱,没有第二个结局。对于你来说,我确实是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