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适合赶路,府中江湖人士都陆续离开,只留下了投诚的温风、需要治疗的长姝以及她的看护龙七刹。
上午江摇光上了一次连怀瑾的针灸速成班后信心大增,拎着工具箱回到逸清轩就要给韩慕戈和阿珑扎针,追着他们跑了几圈后终于逮住了阿珑。
“姐姐,饶了我吧……”
“阿珑你也不信我!?”
阿珑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双手做祈祷手势。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背后传来中气十足的笑声,齐刷刷转过头看去,温风从穿堂走过来。
“老大,他们不敢让你扎,我来让你扎!”
说着他挽起了袖子往自己粗壮的胳膊上一拍:“来吧,随便扎!”
江摇光睨了阿珑和韩慕戈二人一眼,转头对温风眉开眼笑:“还是我二弟够实诚!”
她拿着毫针欢喜地跑过去,在他手上试着进针。
片刻后,针弯了。
江摇光眉头跳动:“二弟……你的皮肉是钢铁做的吗?”
温风挠了挠后颈,尴尬笑道:“这个嘛……应该是我从小就用手劈石塑铁的缘故。”
江摇光:“你牛。”
她戳了一下温风的手掌,发现上面的茧比石头还硬,顿时震惊,喊阿珑和韩慕戈二人过来参观。
“你们快摸他手上的茧!”
韩慕戈和阿珑像端详什么真迹一般仔细观察温风的手,不禁啧啧称奇,还挨个去摸,把温风这个一米九壮汉整得面红耳赤。
“老大……你能让他们离我远点吗……”
江摇光见状宽慰他:“哎呀……都是我家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等他们研究完了,过了劲就不会这样了。”
温风:“………………”
—
连怀瑾回到书房中继续完成版图,看到落在角落的狼毫笔,脑海闪过早晨她顶着他的画纸气鼓鼓的模样。
他拿出一纸信条,收敛了神色,匆匆下笔,写下寥寥数言后将信条用蜡封好,绑在窗台停落的黑鸦腿上。
“去吧,落影。”
“嘎—嘎—”
黑鸦回应两声,振翅高飞。
鬼门石践虽然被杨信带兵打击了一番,抓走了表面那群替罪羊,但他们的残余势力依然隐藏得很好,尤其是那座冠冕堂皇的静虚寺。
那群人这几日陆续撤离鬼门石践,肯定是听到了外面的风声,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从鬼门离开,肯定无法走康安道南下去往天照国,因为天照国此时肯定会派兵驻守那条路,以防乱民偷入国境。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北上,前往临近的大朔、应国。
鬼门石践背后的资金运作,也在大朔和应国,这两国国民擅养奇花异草,政府也大力提倡全民种植,鬼门石践制毒材料的重要提供方,就是这两国。
现在,鬼门暴露了,他们失去了边缘游离的权利,只能被迫选择立场,投奔这两国以求庇护。
现在过去了将近半月,鬼门竟然只剩下魏府了。
他们定会回头报复。
而他,就在这里等着。
午后时分,江摇光看到魏府上下的仆人个个愁眉苦脸,甚至有丫鬟掩面哭泣,就连何管家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上前询问,得知连怀瑾对他们所有人下了驱逐令,就连他平日里最信任的何管家也包括在内。
他又哪根筋不对了?
她找到他的书房去询问此事,他只埋头继续忙那张版图,头也不抬,冷冷丢下几个字。
“让他们滚。”
江摇光纳闷,耐着性子继续问:“那我呢?”
他笔锋流转,沉默几秒后开口:“你也可以滚。”
江摇光吃瘪,抱着双臂气冲冲走了,只丢下一句:“让我走,想得美。”
她不明白他又哪根筋不对了,看到收拾包裹的何安山,他一把年纪了,佝偻着背,边搬东西边抹泪,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就走到他身旁想安慰他两句:“何爷爷,你不必难过,是他薄情寡义在先,你……”
“并非如此。”
何安山打断了她。
“我把他从地下那死人坑里背上来,他从那之后,魏夫人赏了他什么东西,他都会悄悄拿来给我,哄我这老爷子开心……”
“他这孩子,心思深重,但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他吃过的苦太多了,旁人给他一点甜,他都能惦记好久,先前有几个丫鬟在那后院和他聊了几句,魏夫人下令将那几个丫鬟处死,他在屋里把自己关了几个月不愿再见人,前段时间魏夫人去世了,他便立刻让人给那几个丫鬟立碑筑墓。”
“那逐令文书里写的是他自述性情古怪、病重喜静,遣散一众奴仆以求安生,对我们这群下人没有一句苛责之言。”
“他这次把我们全部赶走,逼我们和他断绝关系,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想我们卷入其中,我一把年纪了,除了照顾他,也帮不了他太多,以后,若真有什么危难艰险时刻,还请江姑娘能帮忙扶持。”
说着,何安山老泪纵横,江摇光只好连连答应:“何爷爷,你放心,有我一条命在,谁也别想害他。”
何安山见她如此豪迈直言,愣了半响才露出笑颜:“好……好……”
江摇光送他们一行人到鬼门石践山脚处,何安山半只脚迈上了车,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到她面前,语重心长:
“上次那个银铐,你莫要怪他心狠,他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才会用这种手段,我虽然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也能瞧出,自从你来了这魏府之后,他比之前看上去要轻松了许多,想必是江姑娘的大方洒脱影响了他,他肯定把你放心里了,不会用那些残忍手段对你的。”
江摇光听着听着瞪大了眼,有些尴尬错愕,反应了半响后才打着哈哈:“何爷爷你说什么啊,他可是我的雇主……放心,我大致明白了,没有误会他,你们安心离开吧,去南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种菜养养花,再也不用看人眼色为奴为仆了,好日子等着你们呢。”
何安山怔愣片刻后笑叹一声:“你这孩子,哎呀,不开窍,罢了,多说就啰嗦了,适得其反,不用送了,早些回去吧。”
又过一日。
长姝醒来是在半夜丑时,第一句话就在问她刀中的伙伴去了哪儿,抬眸看到床边静站的龙七刹,呆愣片刻后,痴痴望着他:
“大哥哥,你是谁啊?”
龙七刹瞬间诧异地看向一旁的江摇光,江摇光则转头看向连怀瑾。
气氛凝固了一瞬,长姝突然笑了一下,杏眼盯着连怀瑾:“这个哥哥为什么带面具呀?”
“长姝头好痛,小鹃呢?”
连怀瑾走出了屋,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跟上。
三人在院里。
龙七刹握住江摇光的肩膀怒吼:“她到底怎么了!?”
江摇光被他晃得脑子都晕了,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啊……”
连怀瑾抓住了龙七刹的手腕,把他的手从她肩膀上放了下来。
“她本就丢了一魄,按常理而言,没有活路可走,你是明白的吧。”
“……”
龙七刹紧握着拳,微微颤抖,片刻后,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
“知道。”
连怀瑾上前一步挡在江摇光和龙七刹之间,冷银面具下声音也如冰。
“既然知道,那就应该对恩人感激涕零。”
“她能醒过来,记得一点前事,已经算是借了江姑娘偌大的福泽了。”
“对恩人这般态度,不担心那位姑娘遭受因果报应么?”
江摇光看着面前人的背影,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黑发,又移开视线,微微探身,从他身后看向对面人。
片刻后,龙七刹眼眶泛红。
他不是不知恩。
他只是太不甘心了。
他与她青梅竹马,贪吃贪耍都在一起,她十岁那年从马背上摔下来昏迷了七天,一睁眼就在喊他的名字,怎么如今……
如今她记得她的刀魂,却不记得他了。
红发少年眼中的阴翳藏进泪中,瘦肩细颈倔强地颤抖,半响,精健的双膝跪在了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江摇光见状微惊,上前要去拦住他,却被连怀瑾抓住手腕,回头望他,只见他轻微摇头。
当天天一亮,龙七刹带着长姝离开了,长姝左手拿着纸风车,右手被他牵着,一高一低的两个背影远远地消失在荒漠中。
韩慕戈轻叹一声,撞了撞江摇光的肩:“行了,回去吧。”
江摇光转头瞄了他一眼,勾起嘴角点点头。
深夜,黑鸦携信归来,连怀瑾在院中树下静坐,看到一个黑影落在石桌上,取下了它腿上的信件。
信纸只有几个字。
“蟋蟀已伏地,静候。”
他用烛火点燃信纸,在幽光中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江摇光趴在桌面,掏出那个小本子,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
二、某人情绪不稳定时不能走开。
这段时间他生长了两次不稳定因素,她总结了一下情况,大致推测出两个原因,身体出现不适和精神出现不安时,反派boss会开始生长不稳定因素。
这个本子可不能丢。
她在纸本侧面写下几个小字。
《抹杀指南》
次日,天蒙蒙亮,妥燕河一万精兵浩浩荡荡涉水过河,朝着鬼门石践进发。
整个鬼门石践,空空荡荡,偌大的魏府,冷冷清清。
只有一人静坐昏暗正堂中,手指轻叩桌面,等待即将到达的狂风暴雨。
漆黑眼眸看着院前虚掩的乌木正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江摇光也收拾好了行囊,因为连怀瑾告诉她今天要离开魏府。
现在她对着金元宝发了愣,这么多钱该如何带走。
韩慕戈此刻非常亢奋,带了一堆他发明制作的小玩意,阿珑则是带了许多香囊。
“终于要进新副本了吗?”
他摩拳擦掌,兴致勃勃,脸上有独属于新手玩家的期待。
江摇光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先好好活着吧,我教你们的拳法都练得怎么样了?”
阿珑积极地立刻流畅打了一套,动作还算敏捷,就是力度太小了。
“还不错,力度需要加强,气势要足。”
阿珑笑着点头:“明白!”
她看向韩慕戈:“你呢?”
韩慕戈见状扎下马步,气势汹汹地打完一套。
江摇光琢磨片刻,微微皱眉:“你在表演啊?你的眼里只有自己,看不到你对四周的观察。”
韩慕戈翻了个白眼:“这不还没有实战过吗,你怎么知道我不观察。”
江摇光用力敲了一下他的头,厉声道:“还得练!”
正当三人打闹时,空寂的山中发出一声啼鸣,势要将整个黎明唤醒一般。
江摇光莫名有些心慌,去前院把温风找了过来,四人再一块去找连怀瑾。
现在魏府总共就五个人,待在一块总比分开待着安全些。
他们找了一圈,终于在正厅里看到了他,只见他一人坐在黑暗的屋内。
“连公子!”
几人朝屋内走去。
“我们何时出发?”
江摇光倚在门框边问。
连怀瑾敲着桌面,声音低沉:“再等等。”
“等什么?”
山中再次传来啼鸣,比先前还要刺耳,余音消散后,听到了整齐有节奏的轰隆声。
连怀瑾眼睛微眯,嘴角细不可查地勾起:
“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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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魏府—连怀瑾前传(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