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季,空气闷得像是罩了一层不透气的纱,热风晃晃悠悠的,并不清凉,只是挠着人。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多年前还能称得上是白玉小生,现在已经变成黄涩代言人的某知名男歌手的歌声响起,在一片轰隆的工作间里显得格外振聋发聩。
两三个工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嘴角抽搐地看着接电话的女孩,说实话,他们五年前就不用这种手机铃声了。
女孩站在机床前,灰蓝色的运动鞋踩在机床尾架上,上半身伏低注视着手里的零件,吊儿郎当又正经。等到手机铃声慢悠悠唱了三回送你离开,把魂都送没了,她才接起了电话。
“喂,干嘛?”女孩冷漠死板的声音响起。
“关盼,你干嘛呢?”
女孩翻了个白眼,手带着零件在车床上灵巧又稳健地转个圈,打出个规整的螺纹。
“在和你打电话。”
“你可真会放屁。快回来,教授来办公室了,找你要中期数据呢。我搪塞她说你去上厕所了,你可快点啊。”电话那头的声音焦急。
“啧”女孩皱了皱眉头,不留情面,“我在机电厂呢。走路来回四十分钟,怎么赶回去?你当我是超人啊。”
“那我不管,反正中期数据在你那,我上回说问你拿,你还不给我。”
女孩颈窝夹着手机,手里的活却一刻不停,嗡嗡的机器轰鸣声震得耳膜都不安宁,“那不是磊子弄错了?我一个人弄了一晚上才重新整理好,我可不敢让你们保管了。”
“哎呀,总之你快点回来啊。”女声不欲多说,匆匆挂断电话,关盼只听到那边一声导师的询问声,便“噗通”一声撂下了电话。
这人,火烧狗尾巴一样,什么时候都不等人把话说完。
关盼放下手里的法兰盘,仔细端详半天,确保孔径和连接处坚固牢靠,她才脱下手套,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濯白的脸皮。从外衣兜里掏出手机,把手中规格整齐的零件拍下照片,惯例打开大眼仔,编辑一段文字后把图片发了上去。
放下手里的零件,径直走到门口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顿时传来鸡飞蛋打的声音,关盼无奈地撇撇嘴,也来不及说什么漂亮话,就站在门口,“刘叔,我们导师找我,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给我发短信就行。”
门里面轰隆隆传来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关盼顾不上关照这位不知道是不是老年痴呆的大龄糊涂虫,急忙脱了工作服跑出机电厂。
这时候也顾不上心疼打车那几个钱了。毕竟比起那几十块,恶魔导师提着耳朵的魔音显然更可怕。
急吼吼坐进街边随手招来的出租车后座,没等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催命般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柔情似水的男声在出租车里响起,在车内三人的耳边肆意回荡。
关盼坐上后座才发现,这出租车里不止她一个乘客,左手边还靠着一个带着黑口罩的男子。
此刻他阖上的眼皮,正因为关盼吵嚷的手机铃声而掀开分毫,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羽毛编制的小帘子,瞳仁黑亮幽深,带这些难以分辨的情绪,如果不去考虑口罩下的下半张脸,光这双眼睛关盼就能给个S。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是对帅哥评头论足的时候,她急匆匆接了电话,低声对司机师傅说道:“师傅去华大。”
电话那头的大嗓门简直是奔着索命来的,声音回荡在整台出租车里,连司机师傅潇洒风雅的纯音乐都盖不住电话的声音。
“关盼,你梦游去了?”
祝榆行心情很不爽。
周六本来应该是他的休息日,没想到却被酸奶那边的运营拽起来对接业务。地下车库临时装潢,把他的车锁在车库,人锁在外面。好不容易打了辆车,刚想着在车上补一觉,这缺德司机居然拼车,一趟车赚两个钱。
拼车就算了。
上来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聒噪得要死,打电话都不安生。
他睡不着了。
很好。
索性抱臂,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的怨念。
小姑娘话不多,但也是真气人。
他倒是没有听人墙角的爱好,只是电话那头男声的音量太大,偏要吵闹到他耳朵里。
“关盼,你上次的数据怎么还不给我?”
关盼翻个白眼。
她在恶魔导师手底下读机械,读了几年就被压榨了几年,经常是自己手头的还没做完,就被这位所谓的师兄叫过去当苦力。好在她本人不怕惹事,那些苦力任务也是能不去就不去,那这也架不住这位师兄他——
不要脸啊!
她懒散地窝在车门和座位的夹角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镶进去,曲起四根手指来悠闲地吹吹,和那张娃娃脸一点都不匹配。
“哦,你说那些数据啊,我昨天刚想起来,还在电脑里存着呢,等有空我给你算吧。”
——呸,其实早让她扔进垃圾箱了,还想压榨她,没门。
“你!”电话那头师兄气急败坏,但也没招。这小师妹是导师力盖众议抢进来的,宝贝的要死。
为什么是抢进来的?
这话可就有说头了。
据说当时的关盼是有推免机会的,但这位妹妹嫌推免的专业都太无聊,才选择了考本校的研究生。这位神人大二的时候和同学做大创,无意间居然真的研究出了一个新型转向柱模型。
众所周知,这种大创项目基本上都是导师带着菜鸟学生做做课题发篇文章糊弄过去。人家倒好,直接拿了个专利回来,学生会记者采访她,她轻描淡写说了句狗运气,当时真的是气坏不少人。
与关盼的能力齐名的,就是她洋娃娃的长相。一般长得漂亮的女人,在学术领域中有一类专业的称呼——“学术妲己”,专指那类靠漂亮脸蛋在科研中混分的选手,不过关盼显然不是。
正因为如此,华大专门开了一条论坛,名字就叫做《扒一扒那些学术妲己》,该帖子致力于扒出关盼其人的学术黑料,却发现这位学姐除了恋爱白痴、感情空白之外,竟然真的毫无黑料,论坛就此沦陷,至今无所成就。
关盼偷偷瞥一眼左手边的男人,继续悄咪咪说道:“师兄啊,不是我不帮你啊,是我真的很忙。你看我,白天要被导师压榨,下午还要去机电厂搬砖,哪有空帮你整理那些垃圾数据啊。”
啊,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关盼手拍了拍自己这张气人的嘴,心里罕见地多了丝愧疚。
身旁坐着的祝榆行闻言稀罕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却想的是——
原来现在的大学生这么忙吗?跟个小仓鼠似的连轴转。
不过——
他上下打量着旁边坐着的女孩,身量不高,腿也不长,看起来顶多有个——
一米六吧。
顶多了。
脸皮粉白,穿着五分裤,露出来的小腿也白的离谱,细嫩得好像掐一掐就能流出奶白色的水滴。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边拽着手指头一边咕溜溜地转,一看就没安好心。
钻在车子的夹缝里,倒真的有点像家里人养的仓鼠崽子,成天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吵闹着朝你要吃的,可爱又可恨。
——这么小的小孩都是研究生了?他到底有多老了啊。
师兄在那边低声下气地求了半天,一会说什么“看在师兄妹的情分上”,一会又说什么“让你算数据是考验你”,甚至连“除了他还会有哪个师兄愿意这样锻炼你们”之类之类的陈词滥调上,听得关盼实在厌烦。
其实她不是不想算,只是觉得师兄那个项目实在没什么意义,一个破单向离合,翻来覆去研究了八百多遍,到现在也没有一条完整的数据,简直浪费时间,说它是垃圾数据也毫不为过。
师兄又何尝不知道这点,只是他自己选的课题,哭着也得做完。
关盼咬着手指头,脑袋里面细细思索着该怎么拒绝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不近人情。恶魔导师总说她是榆木脑袋,说的她都有点ptsd了。
坐在一旁的男人皱起了眉头,他当然也听到了电话那头那些苦大仇深又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德行,顿觉厌烦。
听说过恋情PUA、职场PUA,还真没听说过学术PUA——
“你直接说不愿意不就完了?”
磁性好听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关盼愣怔一会才缓缓转头,刚刚被她评价为S级的帅哥同志皱起锋利的眉头,朗目带着些许不耐的神色。
他单手支着额头,穿着一身米白色的休闲西装,蹬着三接头正装皮鞋的脚却吊儿郎当地架在膝盖上,满身的贵气纨绔公子哥。
而现在,这位贵气的公子哥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珠里带着些许血丝,明显做了个小造型的头发也被他随手揉的稀乱,反而有了股病娇美人的误差感。
关盼这才意识到——
或许,大概,应该——
她是真的有点吵。
脸“登”得一下子通红。
关盼这人,如果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脑子里除了科研就是学习,成天扒着那些无聊得可怕的知识来回啃,乐此不疲。在学术上,几乎没什么能动摇她的能力,只要明白了就会做,可谓是天生的科研人才。
但在处理人际关系和情感这方面,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白痴一枚。这也就导致了她不仅母胎单身,还对这些好看的男人敬而远之。“多亏”了年少时的玩伴对她万般洗脑,什么“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是魔鬼”“长得好看的男人都能熟练掌握噶腰子的技能”,导致她到现在都没正经和男人相处过。
更别提是——
她悄咪咪又看一眼。
还是这样的男人。
车窗外稀疏的阳光投射进来,把男人优越的侧脸曲线投到了前排的座椅靠背上。关盼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脑子里想的却是——
刚刚那个法兰盘的焊接要是和这个高挑的鼻背一样严丝合缝地挂在脸上就好了。
家人们,又发现了一年之前的五万存稿,别的没有,存稿是真的多。
从今天开始,我就化身章鱼,疯狂码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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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盼盼小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