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雪海中 第3章 银铃脆声阵阵

二人来到寝宫外，雪在这时停住，世界即刻寂静。裴珉掸去伞上的雪将它收起，身侧是一个玲珑小巧的梅园，他望着园里，说道：

“这曾经是宣后的寝宫，许久无人踏足，许多地方都积了灰尘，虽说已经唤过丫鬟打扫，但如果住的不舒心，一定立刻跟下人说。”

宣后是裴伶唯一的皇后，唯一的挚爱。可惜在裴珉十岁时难产而死，裴伶便立誓不再纳妃，只守着宣后一人。

姜槐序自是不介意，反而谢道：

“多谢殿下关心，今日还未谢过殿下引路之恩，以及对我的照料，他日若殿下有需，我姜槐序定当全力相报。”

她脸上是温和的笑，眉眼弯弯，一颦一笑间摇曳又美好。裴珉撇过头，耳尖染红，闷闷地“嗯”了句，又说道：

“你我之间年龄相差不大，不用刻意讨好，叫我裴珉就行。”

姜槐序安静片刻，随即大笑起来。裴珉顿时羞红了脸，面上充斥着羞耻二字，说：

“哪里好笑了？”

精心设计的人设彻底崩塌，和先前那个高冷阴郁的人反差太大，姜槐序笑靥如花，开口回答：

“没想到，世人敬重的‘麒麟’将军私底下竟如此可爱。”

或许这个名字太过幼稚，裴珉瓮声瓮气，语气带了几分漠然：

“民间谣传，不可轻信……”

不论外界传裴珉在战场上有如何英勇，他也只是堪堪十八的“小朋友”，不曾与人多交谈，也不愿广结善缘，和寻常话本子里的少年英雄不同，他总是不屑于这些称谓。姜槐序冲他点头，好像是肯定了这种说法，她说：

“既然殿下愿意纡尊降贵，那我便不再拘束。”

“我名姜槐序，南国公的女儿，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探望北上皇的身体状况，二是为了五年后的祭典做准备。”

五年后的今天，是北国每十年举办一次的祭典，其他国都的人也可以来访，为了祈求上苍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为了新年伊始有个吉祥的寓意。而每年都会早早的选出一位“神女”作为代表，献给天地神灵。

姜槐序就是被推举的“神女”。

虽说是将少女作为祭祀的礼品“献天献地”，但实际上也真不会发生流血流汗的事情。将杀生过的猪、鸭、羊、鱼、虎皮熊胆等山珍海味奉上祭坛，“神女”只需要完成祭典仪式，最后象征性的“死去”，营造一种上天收下礼物的氛围，百姓们便会感谢上天赐下的恩惠。

实质上这只是一个稳固政权的把戏罢了。

如果每年都举办一次如此盛大的宴会必定导致国库亏空，所以各国的君主不约而同的将这件事定为每十年一次，保证国家安定。

姜槐序自小便研习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且能歌善舞，经常素衣进乡，和百姓们耕织种田。本是名高高在上的郡主，却平易近人，连熟识她的人也称赞她“虽为女儿身，却有济世之心”。

裴珉面上不变，也没能说出什么，忽而转变语气，挂着轻松的笑：

“早就听闻郡主聪慧，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姜槐序失笑，说道：

“恭维的话就免了吧，传闻确也不可听信。”

“如若殿下想真正了解我，不如用这里。”

她伸出食指，指向他的心脏，那块温热的地方，有脉搏跳动着，鼓动着。

两人对望，彼此赤忱，也有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试探。裴珉听见铃铛的声音响起，和记忆中重叠。

他们同时往地上看去，那串银铃躺在雪地上，折射出的光尤为引人注目。姜槐序和裴珉同时去拾，撞了个正着，她捂着额头，不禁想：

“好倒霉，居然被撞两次。”

姜槐序拾起银铃，满怀歉意地说：

“抱歉，这是我的铃铛，不小心掉出来了。”

裴珉眼眸微动，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手里的铃铛。姜槐序被盯的有些发毛，将铃铛在他眼前晃了两晃，他看清了铃铛的模样，回过神来，问到：

“这铃铛哪里来的？”

姜槐序将铃铛往怀里一揣，调皮的眨了眨眼，说道：

“不告诉你。”

她转身向风雪中走去，走到门口，向他招了招手。

裴珉站在原地，也缓缓地抬起手，跟她道别。

他似乎又听见铃铛响起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敲击着心跳，涌动着什么，又掀起了轩然大波。裴珉没离开，或许就此作罢，也没进去问个究竟，只是站在那里，挥之不去的笑颜使他心中泛起涟漪。

姜槐序来到寝室中，房间一尘不染，鲜少有人踏足一般，檀木桌上有几片梅瓣。

身边没有陪侍的随从，自是有一定不便。她来到浴间时，有一方瑶池热气蒸腾，打扫的干净，还有梅香四溢，换洗的衣物与沐浴乳都在池边，檐下挂的灯笼映的亮堂。

姜槐序入池中，洗去一日舟车劳顿。

人一旦处于舒服的状态，脑袋便开始放空。思及今日之事，不免想到裴氏兄弟。“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又开始在心里碰撞，裴珉那双清冷如霜的眼瞳似是在眼前，夹杂着风雪，她的心中也轰隆作响。

少女纤细的手腕抵在胸前，面颊的红晕不知是蒸气还是其他作祟，她轻轻地拍了拍脸，告诉自己：

“姜槐序，不要这么没出息。”

可能是裴珉那张脸太过出挑，整个皇城上下确实也找不出第二张丰神俊朗的面孔了。

雾气缭绕间，困意袭来，她从池中起身，洗浴完毕便熄了灯。

姜槐序已半入梦乡，但窗户未关稳，阵阵寒风随着缝隙进入，可她实在是太疲倦了，挣扎着想爬起身，却听见窗户被风吹动，吱呀着关上了。她没多想，又沉沉地睡去。

月光下，寒风吹动少年长衫，照亮了眼底的风雪。他单只脚撑在树上，另一只自然垂下，风姿绰约。

裴珉在姜槐序的窗前的树上，轻手轻脚地关上了虚掩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