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期末复习变得迫在眉睫之前,宋延嘉突然幸运地失去了一节公共课。
那还是她周四下午的唯一一节课。
老师要出差,幸福了他的一百多号学生,尤其让宋延嘉这样一周18节课的倒霉蛋得到了难得的悠闲——她临时起意,当机立断,干脆联系了Vivian,要第一次地去拜访《去日留影》的编辑部。
吃完午饭后,再稍作午休,下午两点左右,她直接在学校门口坐上了公交车。
编辑部位于京城西北方向、三四环之间,定位叫作“光影大厦”。从清仁大学出发,转一班车就能到。
先前在宿舍囤过不少俄罗斯进口零食,她特地选了一盒巧克力带上,做伴手礼。
已经是上班时间,光影大厦门口来往的人仍然不少,而且常有人时髦打眼、出挑过分。
在门口等宋延嘉的李雨薇也不遑多让。这位身高一米七的都市丽人不惧寒冬,在大衣里边穿着短连衣裙配长靴,长卷发下配着一副简约大耳环,即使是一身黑色,也美得颇具攻击性。
被这样的姐姐一把搂在怀里,宋延嘉都有点害羞。
“有我们Ludus在真好,”李雨薇喜气洋洋,拥着她往电梯间走,“今天下午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带薪摸鱼咯。”
“我还怕耽误您工作呢——”
“没有哦,我跟你有缘分,今天刚好很闲。”
将要进入电梯间,李雨薇停了步子。眼前有一张楼层指引牌,她给宋延嘉指了指右侧靠上的位置。
“我们编辑部在这里,12楼。”李雨薇给她介绍,“楼下是《浪漫丽影》——你应该听过,法国时尚杂志《Ligne Romance》的中文刊。今年年初她们给电影圈两个00后小花拍了一组cp感超强的雪景写真,特别出圈,你见过没有?”
宋延嘉有点印象,猛猛点头:“我记得是一组很日系的照片。”
“bingo,”李雨薇打了个响指,“特地去北海道拍的,趁假期借了人家的学校拍摄。不过这楼里还有好几层他们的室内摄影棚,经常有明星出没。”
她带着宋延嘉往里走,电梯间已有人三三两两地等候着,她们也不必再按按钮。
趁着等候电梯的时间,李雨薇继续给她介绍“邻居”们。
“我们楼上那本杂志嘛,叫《声与光》,做电影的。这个你就可能没听过了。他们的风格比较高岭之花,年终总结都不带提盈利的,但听说在业内挺受欢迎,销量很稳定。哎,总有人就吃这套。”
宋延嘉努力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怎么听说过《声与光》这书,只似懂非懂地点头应答。
然后她有点糊涂:“等等,我们都是一个杂志社的吗?”
其实走到光影大厦门口她就有点疑惑了,她还以为《去日留影》这样的小众文艺杂志会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孤寡地独自生存……现在看来,怎么好像家大业大?
“嗯?”李雨薇对上宋延嘉迷惑的眼神,“对呀,光影杂志社——这栋楼叫光影大厦……”
只见小姑娘神色仍然恍惚,李雨薇一下子乐了。
“怎么这个表情呀,宝贝?”她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让我猜猜……难道你本来以为我们穷穷的?”
在姐姐洞察一切的视线下,宋延嘉避无可避,只能露出无辜的表情,忍着笑,抿唇噤声,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李雨薇可不憋笑,她笑得开怀,“等我开录音,你再说一遍,跟老板哭穷就有材料啦。”
有电梯到达了一楼,她们一同入内。电梯内空间明亮宽敞,在这个点绝不会拥挤。空气里有清新的香氛味道,显然是物业精心打理。梯箱内分属不同部门的人们偶有招呼,但都没有再多做交谈。
显示屏上的数字终于跳到“12”,李雨薇带宋延嘉出门。出电梯间,迎面是一整面文化墙作为玄关隔断。
温暖的黄色灯光照在原木材质的新中式雕花纹案上,看来雅致非常。阳刻的“去日留影”四个大字在白墙上洒下浅浅的投影,和杂志封面上的是相同字体。
很漂亮的毛笔字,清隽大气。
李雨薇看宋延嘉驻足端详,笑了笑:“边江越的字。他写了一遍就拍板要定这一稿。后来拿去给我们的老师看,被夸了,他得意了好久。”
她领着人继续往里走,转角之后让人眼前一亮,落地窗的采光很好,白炽灯也明亮。格子间有序但不拥挤,放眼望去,大家的办公桌都各有特色。
投来的视线好奇而友好。
宋延嘉当场先把巧克力挨个发了个遍。
李雨薇的工位在最靠里的那一排,巧克力发到那儿差不多也见了底。快空了的盒子被李雨薇随意放在了桌面上,一位扎着小辫的男青年突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窜了出来。
“嘿,嘿,是不是忘了什么?比如说,忘了我?”
宋延嘉本来被吓了一跳,但对上那张脸,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能忘了你吗,陈老师?”李雨薇把那个称呼讲得颇有些阴阳怪气,“但是,先好好跟人家打个招呼!”
“……哦,”陈文翰老实了点儿,转向宋延嘉,伸出右手的动作不知为何人机感十足,“你好,Ludus——小宋同学,我是那谁的大学舍友,他剥削的对象,革命尚未成功的‘农奴’。”
宋延嘉有点儿傻眼,跟他握了手。
“陈文翰,说话正常点。Ludus还是个孩子——要维权你自己攻打唐风传媒去。”
李雨薇不轻不重拍了他一把。
陈文翰一下子碰瓷成功了,连连叫痛:“这是监工、帮凶——”
李雨薇横眉怒目,宋延嘉大为震撼。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看着编辑部的两位主编就这么打打闹闹了一通,宋延嘉确信今天下午他们真的没什么正事要做。
“战争”最后以陈文翰的败退告终。
“巧克力拿好,自己玩儿去,我要跟妹妹说悄悄话。”李雨薇朝陈文翰摆了摆手。
然后她带着宋延嘉,打开了一间会议室的门。
房间中间是一张会议桌,但四周更有满满当当的陈列架,铺了整整四面墙。
“当当——请看。这是我们的小‘博物馆’。”
往期杂志,活动合影,奖杯奖状,琳琅满目。
最吸引人的当然是那一面照片墙,李雨薇陪宋延嘉看了一会儿。她很快看出宋延嘉想找些什么。
转过身,她从架子的角落里取下了一本相册。
灰扑扑的,旧旧的,还带锁。
“摆出来的照片,都是搬到这里之后照的了。”李雨薇说,“至于‘黑历史’嘛,在这里。”
噢,原来夏行谦的照片在这里,还有边江越的——
以及彼时还不怎么擅长摆pose的VV姐,还有不习惯自己出现在镜头里的陈文翰。
每张照片下面都标注了时间、地点、摄影人。摄影人一栏里,最多的就是“X”和“陈”。
嗯?宋延嘉翻到最后一页。
最新的日期居然就在半个多月前。
“11月22日,京大西门小酒馆,摄/店长。”
合影里面五个人,李雨薇,边江越,陈文翰,夏行谦,还有去日留影的总编。
“边老师这么高吗?”宋延嘉讶异地点了点站在最中间的边江越。
“……他穿了内增高,还垫了脚。”李雨薇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边三岁。”
宋延嘉回忆起那一面之缘里他的形象,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好,”她说,“希望十年后,我跟我的朋友们也还在一起。”
宋延嘉在编辑部待了一个下午。
李雨薇给她的感觉太亲近,他们之间那位共友的存在更像一根安全绳。她们聊到后来,说起很多无关编辑与作者身份的故事,发现有同样喜欢的音乐和电影,去过同样的地方旅行,在V信通讯录里加上了彼此,越过了工作到生活的界限。
她们甚至拍板要一起出门玩一趟,去京郊那座电影主题的游乐园,随时可以出发,就等宋延嘉考完。
她们最后在写着“去日留影”四个字的墙壁前合影、拥抱。
“有空你常来。”李雨薇说。
“我不白来,我来帮你审稿干活儿。”宋延嘉笑。
告别完,这次她独自下了楼。
时间快到五点,京城的天快黑了。再过几天就是夜晚最长的冬至日,空气已经很凉。暴露在外的肌肤因缺少水分而干燥,京城的冬天几乎从不下雨。
宋延嘉没有去公交站台,她扫了辆共享单车。共享单车是个伟大的发明。花一两块钱,再加一点力气,可以在京城走过很长的路。
顶多有点费腚,骑远了难免硌得痛……
开好了手机导航,宋延嘉开始慢慢往清仁大学骑去。
京城的道路宽又直,路很好走。道边的店面或居民楼都有明亮的灯光,能让自行车道充分地借光。
宋延嘉慢悠悠地骑,顺便思考夜里吃点什么。
可这时候竟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