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沧城的半日行程之后,孙老师和三个学生又赶回了京城,在夜里举办了面向故渊诗社成员的讲座。
再翻过这一夜,就到了孙老师回T省的时候。
这一天也是宋延嘉的生日。
熬夜惯犯难得没有给自己守零点庆生,早早倒下了,一觉睡到手机闹钟振动。
十二月的早上六点,天色还黑着,宿舍里的暖气也有点支不住窗外的寒意。宋延嘉从被窝钻出来,打了个寒颤,也刚好被冻得清醒。
看了一眼消息,孙老师已经在等她们了。
于是她赶紧起床穿衣,漱了口、揣了手机就匆忙出门,然后,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道路上,碰到同样画风潦草的祝白两人。
祝妙言显然还没睡醒,话都少了,看着有点迷瞪。白羡宁似乎好些,但一对话就让人知道,她反应比平时要慢上半拍。
宋延嘉没资格嘲笑,她也困。
“孙老师真精神。”她面露苦色。
明明年龄比她们仨加起来还大点,精力却也能赶上她们仨加起来。
祝妙言精辟归因:“嗐,老人家觉少。”
很难反驳。
而白羡宁难得不太淑女地打了个完满的哈欠,然后,也顶着朦胧的、泛起水雾的眼睛,表示了认同。
女孩们在酒店大堂见到孙老师时,白羡宁提前打的车也差不多到了,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地上车启程。
白羡宁独自坐在了前边。
车子刚开动,宋延嘉猝不及防,看见前头的白羡宁转过头来说:
“老师,今天是延嘉生日呢。”
……噢!生日!
宋延嘉没想到白羡宁会这时候提起这茬,原先还以为她们都不记得——她瞪大了眼,正对上白羡宁弯弯的狭长眼睛。
“噢?生日快乐。”孙老师立刻转头来看她,而后,好似思考了一下,“也没提前透露点风声,礼物是不好准备啰。”
孙老师说话的声音一直都轻轻的,是不容易打扰到司机的、很礼貌的音量,所以,差点弹射撞上车顶的宋延嘉也本能地收敛了嗓音。
“不用不用不用!昨天才拿了您的礼物!”
语气实在是难掩激动的。
她是真不好意思收东西。昨天,从师祖家离开后,孙老师还给她们每个人都买了沧州大学的文创礼品。
孙老师不多说客气话,“哈哈”笑了一下:“那给你唱个生日歌吧。”
宋延嘉:“?”
上车之后就眯着眼睛的祝妙言一下子精神抖擞,立刻附和:“我觉得行。”
宋延嘉傻眼。
后排里,她正好是坐在中间那个,这会儿,更俨然整辆车的C位。
她惶恐地看见右手边的祝妙言带头行动,动作浮夸又声量小小地拍起了手,紧接着就是熟悉的旋律萦绕耳边:“祝你生日快乐……”
还是双声道的。
一曲唱毕,不得不说,难忘是满难忘的。
在宋延嘉经历过的二十个生日里,这体验绝无仅有……
但是好奇怪,她感觉像被霸凌了。
还要欲哭无泪地说谢谢……
这一折腾之后,再没有人昏昏欲睡了。一直到把孙老师送进T3航站楼的安检口,宋延嘉还有点意犹未尽。
“你们是魔鬼吗,”她深深地沉思,“怎么能让人一边尴尬到刺挠一边甘之如饴的。”
白羡宁正鼓捣相机滤镜呢,自拍也是她们送机时的固有环节之一。她把手机举起来,试了试镜头角度,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哎呀,不要抵抗了,我都帮你录好了,待会儿发给你珍藏起来。”
“……拍照你站最前面。”宋延嘉呲了呲牙,送出自己相当无力的“报复”。
祝妙言一把揽过她胳膊,把她拉到白羡宁惯用手的另一边:“她脸最小,本来就得站在最前面。”
一路嬉闹着坐上了返程的地铁,白羡宁和祝妙言终于得以继续堂而皇之地打瞌睡。而宋延嘉想起起床时惊鸿一瞥的一万条未读消息,决定开始艰巨的回复工程,顺便给身边两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女人放哨,以防大家坐过站。
她打开手机,认认真真地查阅起消息来。
远在日本的谷雨给她发来了千字小作文。这是她们生日互发小作文的第三年。
远在T省的孟芸给她做了一个小视频:里面有给宋延嘉的祝福,有宋延嘉喜欢的诗句,有她们在T省和潭城两次见面的合照。
夏陟给她分享了一个链接,是他自己用手机K歌软件录制的知名火锅店庆生曲目。“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调子太高,夏陟有点唱不上去,“嗨嗨”两个字跑偏了,但是不得不说,特别可爱。
过生日是件幸福的事,宋延嘉很难得地这样觉得。
明明,她不是个喜欢过生日的人,就像她总对烟火兴致平平,又像回望来路时总害怕自己心虚。
但是这一次,烟火好像特别绚烂,来路似乎特别美满。
完满的十九岁,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全世界的爱意。
身边,白羡宁动了动,在宋延嘉肩膀上找了个更舒坦的位置靠着。祝妙言反而倔强地自力更生,脑袋垂着,点来点去,像小鸡啄米。
宋延嘉一动不动,安稳做人形靠枕,在手机里收完了妈妈发的红包,最后打开了属于夏行谦的对话框。
“生日快乐。看你朋友圈,我想你这个周末也许很忙。只占用你一点时间,请你十一点下楼签收礼物。”
贴心得过分。
宋延嘉当然悦纳,第一反应写下“谢谢叔叔”,顿了一会儿又把这行字删了。
“感谢您!”她说,“我会准时签收。”
机场专线和城区地铁的交接点是东直门站。
“下一站,东直门”的语音播报响起,宋延嘉突然想起唐风的大楼就在这附近。
毕竟是上世纪起家的老牌传媒公司,办公楼也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界。
她没急着叫醒身边的人,不紧不慢地,先拍下了列车车门顶部屏幕所示的站点。
她把照片发给夏行谦。
“浅浅路过一下您的工作地点。”
虽然是星期天,但“四舍五入”,也算和他碰了个面。
夏行谦这会儿确实不在东直门。
轿车驶入奥森公园附近的高档小区,一路深入至临湖而建的别墅门口。驾驶座的门先一步被打开,司机下了车,为后座的人拉开了车门。
再下车的便是夏行谦。
唐风传媒的现任CEO,受邀前来拜访唐风的现任董事长——梁永钰、梁女士。
梁女士是唐风传媒诸多董事中持股比例最高的人,也是前董事长唐鹤南的遗孀。这些年,夏行谦与她来往不少,但私交极少。
上次董事会后,对方突然向他提出会面邀约,还是约在家里,可能是什么意图,他心里大抵有数。
梁永钰不是一个乐于、善于经营公司的人,这些年对他提出的建议、做下的决策都相当宽容。
但她与唐鹤南育有一女一子。
女儿唐婧今年二十五岁。从实习算起,她已经在唐风分管艺人经纪业务的部门任职将近五年。
儿子唐钧今年二十一岁,在唐风传媒投资部,任实习生。距离他大学毕业,也只剩半年了。
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
北方室外冬日风寒,空气干爽,会让人神思清明。夏行谦对难得加班的司机嘱咐了一句:“十点半来接我。”这才上前,去到檐下,叩响了门。
司机默默注视着老板的背影,看他被迎接入内,才开车离开。
老板并没有事先告诉他中午有什么别的行程。
看来,只是不打算在这儿用饭罢了。
梁女士今年五十岁整,但生活优渥,保养得当,并不见老。周日的早上九点,这位精致的富太太已经做过保养,用过早饭。原本,接下来还要再练练瑜伽。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听保姆说人已经到了,梁女士终于从床上排开的众多披肩里选出了一条最顺眼的,披在身上,对着卧室的全身镜稍稍整理了仪容,顺便舒缓舒缓心情。
推开卧房的门,她向楼下去,在旋转楼梯上,已看见了等在楼下的客人。
气质冷清的男人站在落地窗边,窗外是开阔湖景。他赏看窗外的样子,也能算上一道景。
三十岁的男人,比起她太年轻,却没法让人小觑。梁女士很不喜欢和他交谈,每次结束对话都心有余悸,怕失言,怕露怯。
她的丈夫唐鹤南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却偏偏选中了这个与他截然不同的后生做“接班人”。
虽然,唐风这些年确实蒸蒸日上……
可每次去到那栋大楼,她心底都觉得别扭。
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梁女士揉了揉自己下意识皱起的眉头,换上笑脸,下楼去了。
“阿谦呐,”上万元一双的Hermes拖鞋终于踩在一楼的地板上,“欢迎你来我家。”
梁女士的籍贯在南国港城特区,出嫁后定居京城。虽然在异乡生活已久,她的语言习惯里仍有些辨识度极强的港城风格。
她也喜欢别人喊她“唐太”,即使唐鹤南走了已经八年,每次听到都喜笑颜开,眼尾淡淡的细纹终于显现,里边是过往岁月里幸福的遗迹。
但夏行谦只会喊她“梁董”的,无论公私,恰如现在。
“梁董,”男人转过身来,向她微微颔首,淡声问好,“能来拜访,是我的荣幸。”
他嘴巴上惯来是天衣无缝的。
可那样平静的表情和声线,不卑不亢的态度,实在很难让名义上的上位者感到被讨好。
好在,梁女士这些年多少学会了些和这些傲慢男人打交道的路数。保持心态就好,她的笑脸就是她的优势。
“不要这么客气,用过早餐了没?”她笑吟吟地展现亲近姿态,“喝点什么?Tea or coffee?婧婧说你更喜欢咖啡,是不是?”
“按梁董的习惯就好。”对方礼貌回应,“都是佳品,何必用我的偏好去挑剔。”
心知这还是他的冷淡表现,但梁女士面上笑得更开了些,吩咐保姆去准备了咖啡,再请那青年一道在客厅落座。
只是,身子还没碰到坐垫,大门处突然传来响动。
梁女士心里一紧,暗道不好,回头看去——
进门的正是唐钧,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