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夏夜星 第28章 chapter 28

那天傍晚，年轻人们在西山的晚霞里兴尽而归。赶上了住宅区准点发车的接驳车，去乘途经西山的近郊轻轨。

银杏梧桐夹道，枫红坠在远山，应谢这秋日也尽兴，万物经霜更艳，真正让人明白书本上人人熟记过的“层林尽染”。

他们在站台拍了好多照片，留下许多笑脸。

已过了好几班车，眼见天色都将沉落，祝妙言拉着拍完最后一组仍然流连忘返的宋延嘉上车。座位紧张，她们和白羡宁同挤两个座位。看着亮丽的橙与红跳跃在窗外徐行的绿野青山之间，祝妙言叨叨起昨晚出发前未雨绸缪的噩梦：

“那个接驳车，虽然你一早说有，但我昨晚梦见它停运了。梦里司机跑去景点拉外快了，连人带车一起没了。”

白羡宁为她逻辑完美贯通的梦境竖起了大拇指，宋延嘉认真接嘴：

“那梦里我们咋办了？其实我也想过，回不去晚上就上西山睡，上完西山上社会新闻，妙龄女大学生聚众夜闯深山，竟然是因为……”

祝妙言也比个大拇指，露出找到知音般的眼神：“梦里我们还真就是爬上西山睡，打着手机手电筒翻了闸机爬进去，山上不是也有个别墅？那个谁谁的故居景点。我们就在那儿睡了一晚上。那个床也挺软和。”

白羡宁：“没被子能睡？”

祝妙言：“老宋上保安室偷了两床。够用。”

宋延嘉：“为什么是我？”

祝妙言：“老白穿了裙子，我穿的洞洞鞋，估计路走多了，嘎吱嘎吱响，不方便。”

宋延嘉低头一看，白羡宁真是裙子，祝妙言真是洞洞鞋。那个洞洞鞋还察觉到了视线，在车厢地板上踩了踩。轻轨运行的噪音和车内人声嘈杂充斥耳边，鞋子的声音根本听不见。

“它今天没响，”祝妙言为它挽尊，“我特地考验了它一天。

白羡宁很无语，无语着无语着三个人都笑了，直呼要把这个梦“挂”起来，纷纷掏出手机开始编辑朋友圈。

看看这些小女生，做梦都不敢想直接回到那栋借给她们团建且主人不在的半山别墅睡。

“可惜天黑得太快了。”后来白羡宁这样感慨。

冬天，冬天。越是北方，越不缺漫长黑夜。

要是日头长一点，就不用为了赶晚霞景色那么早离开。

半山的别墅真的很好。像小时候做过的梦。

“马上都立冬了，”祝妙言说，“就大后天，7号。8号早上的高铁去潭城。上车饺子下车面，要不要7号晚上一起去学三食堂吃饺子？”

白羡宁盘算了下说“可”，宋延嘉差点也说了。可是她在关键时候想起来点什么，在手机相册里翻了一通，找到了《去日留影》的十周年庆典暨编辑作者重大联谊活动……的邀请函相片。

“11月7日晚8点”，宋延嘉“嘶”了一声。

不知道这家叫作“水云境”的餐厅在宴会上提不提供饺子……以便她不辜负朋友们“自己为自己践行”的仪式感。

三天后的11月7日，宋延嘉结束了下午一点到三点的专业课，转头上了外文学院教务处，递交自己先盖好了文学院印章的请假条。

接下来一周时间，她都要在潭城度过。

教务处的老师并没有卡她的流程，顺利交完假条宋延嘉就立刻回了宿舍。舍友刚巧都不在，有的有课，有的自习，还有的估计在约会。宋延嘉基本收拾好的行李箱已经先立在了逼仄空间的角落，她攀着床架爬上自己的上铺，从悬挂的衣架里努力翻出一身不那么随意的着装。

这季节她日常上课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套件厚实外衣就出门的……但今晚好歹是个正经场合。应该比较正经吧？她连鞋柜里侧吃灰的小皮鞋都翻出来了。

找好了衣服，也离四点还远着。估摸着化妆半个小时，出行一个小时，绰绰有余，宋延嘉蒙着被子倒头闭上了双眼。

安详。

学俄语让人安详闭眼。

晚上七点五十，宋延嘉卡点找到了宴会地点。

水云境，一家从服务就能让人感受到昂贵的雅致餐厅。拿出邀请函后宋延嘉就被温柔的服务员姐姐一路带着穿越了中式园林设计的前庭，绕了好几次才深入到一个宽敞明亮但绝不俗气的宴会厅。门口侧边先立了一面签名展板，服务员姐姐径自拿起笔递给宋延嘉，女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双手接住并连连道谢。

姐姐好似因为她反应而微微笑了，看得宋延嘉有些脸热，连忙将视线转向展板。设计简练的板子上边已经有不少签名，她一眼瞄到好几个眼熟的名字。

中中间间的“Vivian”，张扬潇洒，带着一个爱心图案；边上懒懒散散的“陈文翰”，是位连笔名艺名都懒得起的奇男子，坚持实名上刊上网好多年；还有经常出现在她样刊快递上的寄件人，一个好脾气的小哥；他们上面的名字属于总编，宋延嘉交往不多，印象里作风干练……

编辑组，她接触过的基本都在了。

编辑之外呢？宋延嘉握着笔努力寻找了一番。心头有一种紧张在隐隐跳跃。其实她明白，出现那个名字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人难免总会盼望妄想实现……

果然没有，“I”，她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认了命，在一道温柔隽秀的字迹边上写下自己的笔名。

几乎贴在一起，“边城”和“Ludus”。

找不到她最敬爱的摄影师师父，那就贴一贴她最敬爱的大作家吧。

放下笔，宋延嘉回望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因犹豫而耽误别人时间，这才准备往厅里走，没走两步却愣在原地，被松散人群之间的一个身影吸引了视线。

那是自助长桌边的一把轮椅，和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的青年。

宋延嘉从没想过这场宴会上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傻傻地远观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似乎在尝试取桌上的甜点，动作有些困难，而附近刚好没有空闲的服务员。

宋延嘉心里紧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

青年人显然注意到了靠近自己的身影，是而宋延嘉得以与暂停动作的他视线相对。那是一双和煦如春风的眼眸，带着友好的探究，却扫视过她的灵魂。

宋延嘉微微一震。

下一秒她终于让自己得体地微笑起来，偏了偏头，目光清亮，向他友善问好：

“您好……”她眼神轻飘飘落在他手中，那是一个空心的脆皮蛋筒，可以在桌面上的机器处自助打冰淇淋，边上还有小料台，装着饼干碎巧克力碎……

看起来也太好吃了。宋延嘉没忍住笑了。“……您想加什么，我帮您？”

那轮椅上的青年也受到感染般笑了，坦然递出手中的蛋筒：“好啊，那多谢你。”

宋延嘉接过蛋筒，脑子里开始演练使用冰淇淋机的流程，耳边响起青年慢条斯理的“点单”：

“我想要试试原味的……和草莓味加在一起，加一点牛奶饼干碎，和那个，果干。”

宋延嘉跟着操作。感谢温柔的冰淇淋机，没有让她狼狈露怯。一只漂亮甚至接近完美的冰淇淋甜筒诞生了，宋延嘉打算把它递给轮椅上的青年。

然而，就在对方伸手要接过那甜筒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怒喝。

“边、江、越！”

气势十足。

吓得宋延嘉一抖，差点让甜筒脱了手。

却见眼前的青年骤然缩回了双手，面容一肃，往椅背一靠，身形显出几分先前没有的可怜孱弱，微转轮椅方向，面向来人，转头就显露出从容无辜的模样。

一气呵成，让宋延嘉目瞪口呆。

“怎么了，雨薇？”他温然问候气势汹汹迎面而来的年轻女人，“我做什么了吗？”

宋延嘉低头看了看可怜的甜筒，默默收回了手。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确实是她糊涂。他这样的情况可以随便吃冰吗？……看来是不能。

女孩打量了一眼职业OL打扮俨然都市丽人的年轻女子，感觉不太好惹，默默往后缩了缩，防止引火上身。

还好，对方确实没有质问她的意思，而是非常有针对性地略弯了腰，怒目直面轮椅上演技精湛的青年。

“还演！我就走一会儿就嘴馋！偷偷骗别人小姑娘帮你打冰淇淋！好你个边江越，年纪大了有出息了——”

青年人低眉顺眼，全不辩驳，看起来比被遗弃的甜筒还可怜。

而后年轻女子忽然闭了嘴。

不知是什么突然中止了这酣畅淋漓的语言。宋延嘉狐疑。下一秒却见女子抬起头，锁着眉，转向自己，视线扫了一圈。

宋延嘉心里微微一颤。好像终归是惹火上身了……

迎接她的却是蓦然松开的眉头，和一个亮起来的眼神。

“Ludus？我的宝贝妹妹？”

轻快的问询语句入耳，让宋延嘉怔了一下。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会是谁。

“……Vivian？”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宝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