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夏夜星 第2章 chapter 2

穿梭在店面之间，宋延嘉很快透过玻璃橱窗找到了勾着靠枕的立架。这家店生意冷清，刚好离登机也还有段时间，她悠哉逛进去，开始慢慢挑选。

靠枕种类丰富，材质还不太一样，生活经验并不丰富的宋延嘉选择上手稍微试试。

然而，手指还没来得及离开枕头，女孩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声响起。

那声音离她很近，有些低沉，有些熟悉，语调温和，还带些浅淡笑意。

如斯友好，却教她僵了脖颈。

“延嘉？”他这样唤她。语调微微上扬，语气却笃定。

宋延嘉傻站在原地，大脑宕机。

她不知道自己傻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总之身后人很有耐心。女孩子缓缓回身，动作间有些踯躅，像是小孩做错了事情。

但是，已经避无可避。

她终于还得对上那张许久不见的脸，并且，在看清对方模样之前，自己就仓皇扯出个笑来——

也还是难掩心虚。

“叔叔，”宋延嘉这样称呼对方，“好巧……呀……好久不见。”

视线成功聚焦，看清了他容貌，于是也看清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心里稍稍一紧，但仍是鼓起勇气和他目光相接。

好在他眸中温和，一如往常，仿佛有真实温度，让她恍了神。

“好久不见。”夏行谦说。

然后他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一触即离，她发顶却似有余温残留。

宋延嘉非常庆幸自己昨天晚上洗了头。

夏行谦和她少有肢体接触，或者说是她向来和异性少有接触。刚才他算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可是眼见着他收回手去，西装袖口的褶皱也被抚平，宋延嘉心中竟然生出一点不舍。

不得不说，她有被安抚到。见面之后，心底纠缠的焦虑忽然就烟消云散。

女孩定了定神，压下心头杂乱思绪，重又露出微笑来。这回，她的笑容自然了许多，也自然地显出了一点与年纪相符的稚嫩。

“叔叔怎么也在这里？”

明知故问，但还是要问。不过，她也是真的好奇，夏行谦身边多的是人给他跑腿，堪称啥也不缺，怎么会大驾光临这种平平无奇的店面。

“出差，去T省，”夏行谦言语简洁，“路过门口看见你，就过来了。”

宋延嘉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自然而然地接了嘴。

“啊……确实很巧，我也去T省，”她笑道，“我去做暑期实践，和京城其他几所高校的学生们一起。”

她微微停顿一下，面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该不会，我们还是同一列航班吧？”

正是如此。但无论是夏行谦还是她，都没表现出太多惊讶。

宋延嘉没太注意，毕竟她早习惯了对方波澜不惊的样子。她甚至略略走神胡乱回想半小时前在值机处看他那一眼，心里感慨了一番人生何处不相逢。

而简单寒暄过，夏行谦的视线投向了她身后的货架。

“选好了吗？”

宋延嘉便知道，恐怕轮不到自己付款了。

她很快认命，回头拿起了手感最好的那一只天蓝色枕头。

她说“选好啦”，语气词暗藏心机，多少算是恶意卖乖。

也不必再流连，宋延嘉向收银台走了两步，不过没走两步，突然又驻足，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她试探着问：“您要不要也买些什么？”

“不用。”夏行谦温声道，又向她伸出手。

宋延嘉会过意来，将抱枕递到他手中，眼见他向收银台走去，又从西裤口袋中取出手机。

黑色西服的边缘被掀起后又再自然垂落，缎面重归平滑的动态和其主人的动作一样利落不失优雅，透露出贵气，难免让她感到陌生的贵气。

同时，属于她的那枕头与他多不般配，他却浑不在意。

宋延嘉视线落在他握着枕头的手上，抿唇的小动作自己也不曾察觉。

结账之后她随他一同向店外走去，夏行谦突然提议： “去我那边的候机室吧。”

宋延嘉显然孤身一人，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面对这位发话的人，她实在很难去做出拒绝的动作。

夏行谦却补充了一句，道：“寻舒也在那里。”

“……如果你想，可以请他签名。”

他看向她，微微一笑。面上看不出任何强势或强迫意味，甚至没有任何一种明显的期待。

但这个补充给得实在妥帖。她接受提议的理由于是已经相当充分。虽然宋延嘉并不是叶寻舒的影迷，甚至很少看电视电影，但她自不会忘记还有个嗷嗷待哺的林微吟——她的好友兼叶寻舒铁杆妈粉。

“那再好不过了，”她从善如流，“我朋友很喜欢叶先生，我沾叔叔的光，替她要一份签名。”

去贵宾休息室这一路上他们不曾再刻意说些什么，只有足音轻轻交替。寒暄的动作有时会如同裹挟，他没有那么做。

于宋延嘉而言，这沉默反而使得猝然相见之后的复杂心绪得到了缓冲。

直到休息室与门口静立的服务人员出现在视线中，女孩儿的步子微微顿了一顿。

无产阶级小宋面对眼前陌生的地界感到了一丝真切的迷茫。这上流社会的门槛怎么看都规则森严阻碍重重，眼下显然即将迎来对身份的核验……

但是，她的兜里只有一张打折机票。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轻缓地把手揣进了兜里，又轻轻拈住了登机牌一角。

宋延嘉的动作并不明显，但夏行谦显然捕捉到了。他侧过脸对她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声色温润，语气从容，让她也能够从容。

“我带你进去。”

他说了，她便安了心。

于是她乖如鹌鹑，落后半步，等着他动作，看着身形颀长的男人在休息室门口站定后，向身穿制服的女士递出一张黑色卡片，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女士接过卡片，低头查看，很快颔首，微笑应声。

一切都顺利。

宋延嘉微松口气，向放行的工作人员道了谢。

而在跟着夏行谦走进休息室的一瞬间，她就被那位天赋异禀的大明星吸引了视线。

角落里，原木的隔板后边，叶寻舒用于低调示人的白色鸭舌帽竟然十分扎眼。宋延嘉还没来得及感慨，就看见那帽檐抬起。

容颜漂亮的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他侧过脸来，脸颊漂亮分明的棱角和弧线就被尽数展示。

他视线先落在夏行谦身上，然后稍稍侧转，扫过宋延嘉的脸。视线相接的瞬间，宋延嘉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林微吟对这个男人如此着迷。

与他对视的感觉如此酸爽，就仿佛有人在她心上用力地开了一枪。日光灯落在那双眸子里，都能化成无污染夜空的万千星辰。

叶寻舒站起身来。大明星严格遵循了一些社交礼仪。但宋延嘉没空考量这个，因为她直觉对方在打量自己。一瞬间她开始紧急思考，最近自己脸上爆了痘没有。

思维拧成麻花，脚上于是也有左脚绊右脚平地一摔的风险。她便下意识地动作踯躅，停顿了片刻，以调整心态防止同手同脚丢人现眼。

好在，叶寻舒的视线很快落回了自家老板身上。

但是，这时候，不知为何，他的唇角翘了起来。

那是个有点神秘的笑，伴随着一句不止一点点神秘的话。

“Le petit Chaperon Rouge？”

……委实是好酷炫一串发音。

酷炫得如同乱码。

柔弱牛犊小宋的脑袋上写满问号。

她抬头去看夏行谦，却见夏行谦临危不惧，微扬下颌，回了叶寻舒一句更长的乱码。

“……”宋延嘉认输。

她寻思这乱码估计是法国味道，但她只懂舌尖上的西伯利亚。

她知道夏行谦是尊贵的海归，可是，奇了怪了，他怎么在美国学法语？

宋延嘉又想了想自己那位去葡萄牙交换学俄语的舍友……罢了，正常操作。

好在两位及时收手。而后，可能是职业习惯使然，叶寻舒又朝宋延嘉笑了一下。

“你好。”他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宋延嘉很想继续假装从容，可即使叶寻舒只是随便打个招呼，都会同时自然而然地、孜孜不倦地散发出魅力。

女孩儿心惊肉跳，局促颔首，回了句“您好”，心里忍不住想，自己大概可以试试多看两部电影。

嗯，绝对不是馋他美色。

却又听身边夏行谦跟叶寻舒补充了一句对她的介绍：“夏陟的好朋友。”

宋延嘉心下了然。

便明白他们该是私交不错了。

夏陟是夏行谦的亲侄子，也是宋延嘉的青梅竹马。宋延嘉和他，幼儿园、小学、初中在一个班，甚至光是做同桌的时间都占了青春大半。

直到高中，他们才因为分科被迫沦为“隔壁班”。

没有他，宋延嘉自也不会认识夏行谦。

回过神来，女孩子缓缓眨了眨眼。她眼前，两位品貌出众的男士都正注视着她。

宋延嘉心里咯噔一下。

……她上辈子怕是拯救了地球。这是什么一流乙女游戏女主角待遇。

没有再耽误时间，她冲夏行谦偏头笑了笑：“叔叔？”

夏行谦比出一个手势请她入座：“坐吧。”

宋延嘉哪敢不从。

他们一同在叶寻舒对面坐下。坐定之后，宋延嘉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可能是怪异在自己的多余。

而后，余光里，她身旁的男子抬手，解开了西装外套的纽扣。

只是个小动作，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处于放松的状态，像是隐秘地认可了在场两人都具备级别较高的亲近度。

宋延嘉收回目光，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将双肩包轻轻放在手边。

他今天的领带，是黛色。

“我帮她讨个签名。”夏行谦开门见山。嘴上用词客气，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客气意思。

“好啊，”叶寻舒答得也十分爽快，“需要我自备纸笔吗？”

自然是不需要的。宋延嘉迅速拉开双肩包，在夹层里，从她的数据线、耳机线、充电宝下面翻出了签字笔。

但说到纸，这就有点难办。

她迟疑了一下，又摸出一本尺寸略小的薄书，尽量不动声色但敏捷地压住封面，而后再翻动书页。

她藏着掖着，从叶寻舒那边就只能看出这书封皮泛黄，纸质特别，估计有些年头，但是内容透露不出半点。

如宋延嘉所记得的一般，书页里夹着几张颜色秀丽的信笺。那上边仿佛写着：“此处有少女心事”。

宋延嘉莫名一瞬羞耻，直想把脸埋进书里。

但该挺直的腰背还是要挺直。她抽出一张未曾写动过的信笺，和签字笔一起递到叶寻舒面前。抬脸看向对方时，女孩子尽自己所能地礼貌微笑。

“有劳，”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朋友很喜欢您和您的作品。”

叶寻舒伸手接过。头顶的暖色灯光投下来，落在他修长的手上，照出分明的骨节。

宋延嘉知道他有双漂亮的手，但亲眼见到还是感到惊艳。不过，礼貌起见，她也不敢过多打量，只笑了笑，又道：“我也看过一些，确实都很不错。”

“嗯？”似乎是无意识地抛出了表示疑问的音节，叶寻舒含笑看了她一眼，“我需不需要签两份？”

宋延嘉怔了怔，对于眼前这种“会给人添麻烦”的可能性，她的嘴比脑子更快。

她说：“不用……”

然后女孩儿表情微僵，一瞬之后，又很快化成笑意：“您给她签一份就好。我能亲眼见到您，还能和您说上话，这比签名珍贵。”

……苍天、苍天啊。

万幸救了场，但是。

宋延嘉终于回味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大事，肠子悔成了彩虹色。

如果现在叶寻舒立刻消失，那么她会猛地深吸一口气，再放纵自己直面内心的惊恐和震撼。

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宋延嘉！

天神的爱啊！

然而无心插柳，宋延嘉这随机应变临时鬼扯的话却仿佛很合叶寻舒心意，让青年人笑意及了眼底。

还在谴责自己的宋延嘉就又被他的笑容晃了眼——

……天，这男人像妖精，像取经路的劫难。

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隐约觉得，叶寻舒似乎对她饶有兴致……

他好像对她很好奇。

来不及想，对方对她发了问，问的是眼下的正事。

“那位热心观众叫什么名字？”青年人用手中的签字笔轻轻点了点铺在腿上的纸面。

小宋同学于是如同回答老师提问一般一丝不苟：“……林微吟。双木林，微笑的微，吟唱……吟诵的吟。”

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纸面上。

话音到最末却蓦地一顿。

她忽然发现了盲点。

虽然面对面的两行卡座之间有一只小小的茶几，但它桌面摆了花，还摆了餐盘茶点，桌面本身材质坚硬且自带粗糙纹理，完全不便落笔。

沉默片刻，女孩儿终于认命地将自己藏着掖着的《李白诗选读》拿了起来，同样递到叶寻舒面前：“您拿这个垫着写吧？”

她算是自暴自弃了。

而后正如她所料，在看清书题的瞬间，对面的人立刻笑了。

首都机场偌大，一日内来往成千上万人次，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会随身携带一本李白诗的。

宋延嘉自己都无法判断这一行为的性质，甚至也说不清对自己究竟几分认可几分反对。于是同时她也不敢、不想去面对旁人的评价。

称赞她她会尴尬，觉得她奇怪的话，她更会难堪。

但叶寻舒笑得属实很轻。一闪即逝的那种轻。

而这样一个很轻、很友好的笑之外，他也并未多话。

宋延嘉微怔着看他从善如流地垫好纸张、提笔写字，心中对这位大明星的好感不觉又骤增了一大截。

叶寻舒为林微吟签了个To签，内容无非是祝福她学业有成、生活幸福。但是，他的字分外好看，甚至自成风骨。

宋延嘉多看了两眼，相当欣赏。

见对方搁笔，她忙抬起双手，再接回信笺。

不过，就在她想要习惯性道谢的时候，叶寻舒忽然在唇前竖起食指，眼神示意她去看身后。

宋延嘉于是回头。

方才起就安静无言的夏行谦，竟是已经靠在沙发椅背，合目小憩。

女孩子噤了声，转回头来，想了想，翻出另一张信笺，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谢谢”。

叶寻舒看清了，唇边弧度更大，但只比了个手势，表示无妨，请她自便。

他们的对话在此终止，而后双方默契地，一个拿起手机，一个收整刚得到的赠礼，彼此归于沉默。

将背包重新整理好，宋延嘉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十来分钟就能登机。

从社交状态中脱离出来，她对着锁屏界面上的消息提示走了会儿神，又后知后觉般转过头、小心翼翼看了看夏行谦的脸。

她有些出神。看得见他眼下有些许青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睡好。

女孩儿默不作声地低头，打开了极少使用的微博，径自点开关注列表，在搜索栏输了一串字母。

很长很复杂的一个词，但她手速很快，显然轻车熟路。然后一个几千粉丝、没有任何认证的账号跳了出来，头像是一张街景摄影。

宋延嘉下意识地把手机反扣，又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确认他休息着，应该没有睁眼的意思，这才再看屏幕，点进了这个主页。

最近一条微博发布于今天凌晨两点，没有任何文案，只一张配图。图上是京城独有的宽敞街道，享受着最安静的夜。

天空太空，街太长远。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按了个赞，然后毫不留恋地关掉了微博。

——只有夏陟知道，她的微博账号，都是为夏行谦而存在。

宋延嘉闭了闭眼，同样阖目养神。不过，她昨夜睡得很足，此刻并不困倦。

没休息多久，宋延嘉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睁眼，只见航空公司的美丽小姐踩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来。

对面的叶寻舒也抬起头了。

宋延嘉微微一愣，先低头，确认自己的随身物品都已放好。而后，她自口袋中取出登机牌。

做好登机准备之后，她抬头去看夏行谦。

他睡得有些熟，此刻眉间安稳。

宋延嘉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着低低唤了一声：“叔叔？”

他没醒。

宋延嘉在心里紧急cue了一下梁静茹小姐，请求租借一点勇气。

然后她抬起手来，轻轻捏住他衣袖。

挺拔的布料被她牵出褶皱，女孩子稍稍扬声：“叔叔？”

* 注：“Le petit Chaperon Rouge”意为“小红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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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