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的人共有三位,左右两位是黑老鹰似的彪形大汉,职业是盾冬教会的监察官,胸前别着一支油亮亮的黑鸦羽毛。
模样有点眼熟,周楠可能有幸一两次见过他们的亲属。盾冬教会的许多职务,都是亲戚邻居一条龙的。
最后一位夹中而站,是名十**岁的少女囚徒。她的双手被黑锁链拴住,略显疲倦地低着戴绢花小彩帽子的脑袋。看不见面容和神情,第一眼感觉她的眉毛细的能扎人。
左右两位凶神是老搭档了,与周楠面对面,态度还算尊重,同步闪现害羞之情,摘下桶状的黑帽子,异口同声问候。
一望见摆在面前的人挤人场面,周楠就明白两位监察官大驾光临是为旁的事,不是专程为处理琉刻监狱典狱长之死的。
周楠有一项送囚犯入琉刻监狱的职务,送一个人入牢赚三十元,是物流行业里数一数二的肥差。
职务的获得主要在于,能掌握琉刻监狱入口的魔法师寥寥无几,不能每个犯人都由至高无上的阿德教皇亲自送,或是由盾冬教会骄傲的大人们亲自接手,那样就太掉价了,所以盾冬教会就特此开恩,派了一些犯人给无所事事的周楠。
周楠乐得赚外快,顺带打发空虚的时间,活很简单,比缝制一个荷包容易多了,他只用动动手。并且能一举两得,与琉刻监狱建立藕断丝连的联系。
但周楠最近兼职过多,忙不过来,已经递交了暂时休假的请准单,很久不接活了。
这两位监察官好似也是有难言之隐,才会找上门来。
周楠待人接物算客气,靠在玄关处的仓边柜,撕了撕食指的死皮,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句鬼他娘的知道什么时间的好。
“楠少爷,新婚快乐。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您,希望没过于打搅您的蜜月旅行。耽误您两分钟,我们就会走。”右监察官搓着手客气道。
周楠直入正题,问:“你们是为她而来?”
“是,请求您,送她入琉刻监狱的31区第5号囚牢。”左监察官将一张少女的逮捕令展了展。
令人吃惊,右上的证件照中的枯瘦老女巫,居然与眼前的妙龄女子是同一个!
少女亮出了脸,她名叫潭钚,在盾冬教皇眼中,她是一位罪大恶极的魔女;在寻常老百姓眼中,她是可原谅的堕入迷途不算深的小羊羔;在混世者的眼中,她是洒甘霖,降玉露的神灵圣女、魔法大浪潮的指路灯塔。
客观点来说,中间的是正确的,她犯的更像是一种道德罪。
盾冬教会给她安的罪名是诈骗罪、欺君罪和扰乱治安罪,数罪并罚,判入琉刻监狱七年,具体而言,她做的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贩卖魔法。
不是说她像骑扫帚的快乐小魔女一样,呦吼呦吼地飞着助人为乐,而是她能给普遍得不到魔法的人编造一场拥有魔法的短暂的梦,顺便获得一笔优厚的款子。
她是专门搞类似于倒买倒卖买卖的,零元购得魔法,再以高价卖出。至于买卖双方之间的连接桥梁是何粗细、如何搭建,这是只有她晓得的魔法秘密了。
短暂的拥有也是拥有,尝过短暂,会对长久更憧憬和信赖。而且,随着价钱的提高,顾客拥有魔法的时长也可能延长。
她才贩卖给十人魔法,就已拥有三千多的信徒。他们非常疯狂,热烈地往她常待的脏乱差的小酒店恭拜,献花冠、赠香草,吟诵献词。
她的行为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浪,简直是古怪之极,已构成对一直标榜魔法正统赐予者的盾冬教会的威胁,所以她不入琉刻监狱于理不合。
潭钚的打扮是符合时代潮流的都市丽人,遵循古老如吸血鬼的淑女装扮:糖果色的二部式裙子加棉白短夹克上衣,胸腰的曲线被衬托的小巧;浅金色发丝俏皮地从小帽子一角漏了一缕。
复层裙摆拖地长,瞧不出来是什么鞋,听着有叮叮当当的响,揣测是缀着金色小铃铛的绒皮小靴,这是今双周最流行的款式,年轻的女士总是无法拒绝。
她的模样俊俏又甜美,蓝眼睛天真又懵懂,婴儿的脸上才会镶嵌这样的一双眼。唇是樱桃色的,有点料绰口,反倒是让笑容更动人了,甜蜜的能把冰川都融了。
周楠打量完潭钚,对监察官聊家常般道:“看看逮捕令的时间,迟的太久了。你们早在一周前,就该把她送进去。”
左监察官挤兑右边的大脸监察官,解释道:“是的,是的,但我们没有疏忽,他在一周零一天前摔断了门牙,去了家黑心的精神病医院,将门牙埋在地里浇水一周才被放出来。”
右监察官用手托托下嘴角,张大口,能看到确实是缺了一颗门牙。他悔恨道:“我应该早点找您,然后去德源医院就诊的。”
“您呢?您这一周去干什么了?”周楠问左监察官。
“我一直在寻找他,没有他,我一事无成。”
右监察官敲了敲腕带表,补充说:“还请不要让上司知道。”
“放心,我根本不认识您的上司,打不了您的小报告,但您也别大松一口气,我想你们放了他一周的鸽子,他一定也知道了。把她的手递给我,随便一只……不不,不用砍掉,给我就好。”
潭钚架着胳膊,朝后甩了甩帽子,扬起一张活泼的笑脸,挤着灿若明星的笑眼,对周楠献上问候,好奇地说:“对了,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快说,小姐。”周楠的手指悬停在她的脉搏之上。
潭钚眨眨纯净的大眼,道:“我想问问您,这位看起来和善的先生,您的淋浴间为何……”
躲在阳台与窗帘狭缝之间的浔东放轻呼吸,左眉骨正中浸出一颗血珠子。
潭钚没把话说尽,大眼睛轱辘一转,用哀怨的口气说:“有些漏水,看得我口渴,想进去喝杯温开水,温的——开水。可以吗?”
周楠撤走了手,自然接话问:“一杯够吗?”
“保准够!”潭钚高高踏步,挤开两位监察官,往208室内望。
浔东眉骨的血珠子,被他抬袖子擦去。
三人入门,两名监察官站在阳台口,与浔东相隔三四米,闲话抽烟。
潭站东张西望,摸了摸被浔东的钩爪抓出印痕的窗台,狡黠一笑。
浔东把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恨得牙痒痒。
周楠倒了杯泡百合花的浑水,放了把碳酸盐岩加热,递给潭钚。
潭钚弓着腰笑着接过,简单地润了润口,惊呼烫口,手一松,摔烂了杯子。
砰!
“怎么了?”两位监察官警惕地问。
她含着笑意,深吸一口气,一只手缓慢地抬起,“我准备好了。”
她翩翩地甩了甩厚重的裙摆,口气陡然严厉,不带停顿地喊:“两位长官,我要揭发一场可怕的凶杀案。就在这里!站着一位歹徒!证据就是浴室里的一具尸体。”
“什么?!!”左监察官骇然问。
周楠踩着一块硌脚的玻璃渣,自若地解释道:“一只死老鼠,常有的事,小姐,您太大惊小怪了。你们也是,监察官长官,死老鼠的尸体而已。”
“绝对不是!”潭钚大呼小叫,欲要用细细的喉咙引发一场海啸。
“小姐,您何必咄咄逼人,一只老鼠的尸体并不能使您减刑!”
“我的道德强烈,势必要杀人犯认罪伏法。”
周楠避开碍事的潭钚,直面监察官道:“两位大人,别忘记你们是为什么来的。”
“是!我们很清楚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右监察官扣住潭钚的左肘,双腿并起,站得笔挺正直。
周楠呼了口踏实的气,劝说道:“那就请二位履行好职责,把她送入琉刻监狱。好了,我来帮您,把她的手给我。”
“不,您没懂我们的意思,我们是为您而来的。您的事,凌驾于一切事务之上!您就视作突击搜查吧,我们有权这么做。”
右监察官严肃说完,把潭钚押送着走了几步,推倒在沙发上,他再往淋浴间走去。
左监察官敏锐道:“是的,您的另一半我们想见一见,说不定囚犯把他认成尸体了。”
浔东暗骂一句,抽出左裤腿的金桐小手.枪,瞄准右监察官。
周楠转向坐在沙发上冲他吐舌头的潭钚这边,无聊地抽起一支烟点上,默默关注着两位监察官的动态。
两位监察官来到淋浴间门口,互看一眼,一人在后防卫,另一人摸着门上散发着硝烟气的破窟窿。哪个傻瓜都不会认为这是正常的。
即将,就在即将打开不牢靠的淋浴间之门、两个监察官被浔东用枪杀死的时刻,或是周楠不顾一切,把两位丢出门外的时刻,不知就里的潭钚坏事了。
她把裙子掀了一半,细瘦的脊骨弯转,两腿往上扬起,裙摆铺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形状。她颠倒了个个,敏捷地翻过沙发,朝淋浴间接近。
看样子她的鞋子的样式是秘密,在她颠倒头脚的一眨眼的功夫,仍被她用摆飞的裙摆褶子遮掩住。
她有所准备,早把浔东的位置摸得门清,连他盆腔的一颗良性肿瘤的特征都一清二楚了。
她先抖着腿,抡起桌子板偷袭浔东,剪除妨碍她的一员大将,再晃荡着双手的铁锁链,一把勒住左右两位监察官的脖子。
这丫头一定一天吃一头牛,力气大的能开山破土,生生用一双白嫩的小拳头,勒下来两颗血淋淋的头。
周楠是不被潭钚重视的慢蜗牛。潭钚没看错,两颗头从脖子上掉下来,他才反应过来,瞳孔微缩,烟掉了,隔着很远,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接,他想接的不是人头,而是两滴落地的人血。
人头咚咚咚咚地乱滚,泼洒爆表的血量。
一切都来不及了,潭钚的莽撞,把周楠逼到了绝路。
“该死!”浔东扔飞桌子板,破口大骂,举起手枪乱射,但只把门射击得更破烂。
潭钚的小脸苍白,怯弱地捂住小花帽,貌似是被浔东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您、您是在做什么?他们死了,没事了。”
“去你妈的!谁告诉你没事了?”浔东激烈地爆发怒气,手腕一抖,魔法火焰烧去潭钚华丽的小帽子。
下一秒,潭钚扑灭了火,他揪住她散开的长头发,手臂朝地板一掼,撞击着她没盛脑花子的头颅。
浔东阴恻恻地说:“小魔女,你出手真没分寸,打打杀杀之前不能问问人吗?人都在这呢。你不觉得你做个惩凶除恶的小英雄是对他人的冒犯吗?赏金猎人这行的规矩,只不框死了的。”
潭钚的手心向下,推着血淋一片的地板,吓得花容失色,喊:“您别,小、小题大做。我的老天,看您的脸色,像是要杀了我!”
“我没小题大做,我就是想杀了你,娇小姐。”浔东加了力,换着角度击打潭钚的头,尽可能地让血在她脸上染得更均匀。
潭钚被折腾的奄奄一息,在剧痛中哭叫不休,好赖话说了一通,浔东冷漠的如个荤素不忌的饿猪,猪只管吃,他只管折磨她。
好不容易熬到浔东歇手,她悲苦痛哭地捂住脸,悲鸣地求饶道:“不,他们侵犯了我,在一个房间,七天!七天!连星期日都不给我休息一下。我糊涂了,我恨他们恨的要死!”
“切,小题大做。”浔东轻蔑地嘲笑,拖着她撕裂的头皮来到碎裂杯子的玻璃渣前,将她的左眼珠子,对准翘起的一块尖锐碎玻璃扎去。
“不不……”潭钚张牙舞爪地反抗。
浔东没手下留情,噗呲,血如泉涌,玻璃把她的眼皮蹭了个深深的血口子。
“啊!!”
潭钚的哀嚎尖锐,漂亮的脸蛋血肉模糊,双手崩得锁链嘎嘎作响。
浔东笑嘻嘻地摸了摸潭钚的脖子,“啊,叫的真轻松,只有活人才能拥有的轻松。”
周楠昏昏沉沉地盯着“玩闹不够”的两人,昏昏沉沉地说:“够了,浔东。都要死了,谁先谁后没什么区别,不用这么对一位年轻鲁莽的丫头。”
“喂,他怎么用这种要死的口吻说话?”潭钚拐着脖子问浔东。
“他一直这样。”
潭钚舔着血淋淋的嘴角翻个身,浅笑顽皮地说:“我认真在问,还请您认真回答。”
她情绪的转变之快,好似刚才撕心裂肺痛吼的人不是她一样。
浔东裂开嘴,豁牙刺了刺下嘴唇,手指揪了揪潭钚的耳垂,压低声音说:“死丫头,小潭钚,好好看一看四周,我想你的魔法没被锁干净,是能觉察到的。我真应该一下子就把你们三个惹事精全干掉!”
潭钚好好看了看,劲爆封锁罩差点爆瞎她的眼。她的手心抱着瘦巴巴的脸颊,绕着圈发蒙,失声尖叫:“我的老天,我在什么地方?怎么出现了这么一个魔法罩?”
困兽之笼已张开了,再过几分钟,估计都要不了十分钟,阿德教皇定会亲临,来给费斯山庄酒店镀一层金。
到那个时候,即使周楠三人不死,往后余生也会在半死不活的绝望中度过。
浔东与潭钚分成吃一袋子樱花味的棉花糖,他把劲爆封锁罩的特征对潭钚讲清楚了。
潭钚听着,她那鼻青脸肿的小脸蛋肉眼可见丧失了生气,这比浔东刚才对她的暴力,威力更强大。
最后一块棉花糖被潭钚快手抓着吃了,浔东再次气急,踹了潭钚一脚,呵斥道:“明白了吧,我想要在一分钟内搞死你,小丫头。”
“确实,有福的人,你们被我害惨了。”潭钚泪眼汪汪地担忧道。
浔东挠挠发凉的脖子,一斜眼,对冷冷逼视他的周楠呲呲牙,不再闹了,拦腰抱起潭钚丢在沙发上。
潭钚瘫着四肢,无神地咀嚼三下带血的棉花糖,吐在掌心里,左左右右拉扯三四下,瞄准一丢,甩在左监察官断了的脖子上。
她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希望有点用,求您了,苍天啊,大地啊,少流点血吧。”
察觉到浔东的目光,她瑟缩着眨巴眨巴眼,搓着脸蛋,歉意地啜泣道:“别这么看我,我尽我所能了。您别想我把血喝干!”
“不,我只是在想哪里还有棉花糖,一块黏不住,最起码要两袋子。”
潭钚直勾勾地望他一会,问:“还有吗?”
“没有了。”浔东遗憾地说,沉重地转过身,喜滋滋地往嘴里撂了块山楂味的棉花糖。
浔东走去了茶室间,悠闲地倒了一杯潭钚同款的泡百合花的水,拂去泥土根茎的白渣,扔进去两颗七彩跳跳糖和一袋子深水炸弹,品尝着怪异恶心的甜蜜。
逐渐,浔东怀有了惊奇的期待,恰似他孕育了个畸形的生命:他期待阿德教皇犯了老年痴呆症,把血液警报当成服用盐酸多奈哌齐的闹钟提醒,这是完全可能的。
在公元1948年,阿德教皇就已达百岁高龄,这都2045,他的年纪更是深不可测了。
同时,他也坚信,即使阿德百岁宝宝三或四条腿降临,他——周楠唯一的朋友,是有被赦免的特权的。
所以,他完全没有对自己安全的担忧,只是暗恨本次诱拐周楠去北地的良计,功败垂成了。
浔东还算得上是个偏于感情的生物,多想了几次周楠后,他开始忧虑起无处安身的周楠了,又用幼儿院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计算水平,估摸第二次把周楠偷出来的困难程度会上升几个百分点。
跟浔东不同,周楠不庸人自扰,自奥兰被他不太乱的枪打死后,他变得对周遭的改变不太敏感,他的安危和自由,都渐渐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潭钚也马上与恶境和解,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要入琉刻监狱的,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在场的三人都找到了接受目前状况的坦然心境,心跳逐步平缓到能在棺材内眠一生时,耳边传来了震裂九霄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