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三,照例是程鹤伊休息的日子,季云初找了间早餐店吃了一笼汤煎包,便背着相机在街上到处闲逛。
逐渐入秋,清晨的空气还有些泛凉,街道一旁的银杏也渐渐发黄,微风路过人间,洒落一地金色的浪漫。恰逢假期,小镇里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甚至有些游客将她认成当地人,不时拉住她询问方向。
季云初欣然默认,总会放下手头的东西,热心地为她们指路,甚至会带着她们过去,向她们介绍附近的美食。
有时候她也在想,在这待了一个多月,好像已经融入了这个小镇,好像……成了这儿的一份子。
季云初避开游客众多的街道,在地图上仔细翻找着,寻些自己未曾到过的角落找些新鲜感。
她跟着导航来到一家陶艺馆。陶艺馆的位置很偏僻,地图上没有半点店面信息,七拐八拐地才找到地方。纵如此,待季云初抵达的时候,小小的陶艺店依旧挤满了游客。
有时候,季云初不由得佩服一些网友的探店能力,她在这待了一个多月,也是头次发现这样的小店。
店铺门口摆着一列手工做的陶瓷工艺品,瞧着款式,应该是店主的作品。季云初轻声推开门,店铺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瞬间溢出,梅落雪穿梭在人群中,她一如初次见面那般优雅,穿着墨青色的旗袍,戴着珍珠耳坠,弯着腰轻声指导着客人的动作。
瞧见门口的季云初,梅落雪起身,轻声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云初啊。”她迈着小步靠近,握住季云初的双手,“我等了那么久,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到我这个小店里来,今天啊,总算是是等到你了。”
季云初:“先前没想着特意探店,都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只是最近游客多了,就想着找个清净的地方。”她在人群中张望着,“没想到,反倒是这儿更热闹。”
梅落雪拍着季云初的手背:“那今天是让你失望了。来都来了,不如做个小物件回去当个纪念也好。”
“她们这些孩子啊,都是从网上跟着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家伙把这分享出去,这次假期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我这个老太太险些招架不住。”
她拉着季云初来到一处空位,指着正中心的陶土介绍:“先把这块陶土反复揉搓几下,觉得软硬适中了,你再把它放到转轮的中心,按下开关让它转动起来,根据你的手势捏成你想要的形状。”
“喏,桶里有水,觉得干了就沾点水,不然一会儿烧制的过程中会裂开的。”梅落雪指着眼前的转轮,“小时候劳技课做过没有?需要我给你演示一遍吗?”
季云初自信摇头:“不用,小时候做过一个碗,还有些印象。”
梅落雪点头,放心地嘱咐道:“这个转轮要小心点,它的转速比较快,一不小心就容易伤到你自己。你这手细皮嫩肉的,伤到了要疼好几天的嘞。”
“放心吧梅姨,我的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到时候我要把我的作品摆在门口给大家展示。”
梅落雪看着季云初自信的笑容,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你哟,最好一直那么自信。”
对于陶艺,季云初确实并不陌生,学生时期上过几次课外实践,她就做过一个陶碗,虽然现在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但有这个印象在,上起手来该是不大困难。
季云初依着记忆将陶土一步步揉搓、捏制,观察着旁人将陶土捏成一个正方体。中国人办事讲究一个酌情酌量,没有具体的标准,一切全靠手感,季云初用手指捏了一下陶土,觉得差不多了,便用塑料板将陶土从桌面上刮下来,郑重地放在滚轮中心,按下开关,双手比成一个爱心包裹住陶土。
或许是记忆出现了偏差,手中的陶土完全不像想象中那般听话,她的手指稍一用力,陶土的形状便会变了大样,任季云初如何挽救,想象中的那个陶碗正走向奇特的画风。
梅落雪转了回来,瞧见季云初手中奇形怪状的陶土,不由得失笑,她弯下腰,指点着季云初的手势:“手指不要太僵硬,就像是谈恋爱一样,稍微动一寸就够了,若是进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她笑着问道:“云初,你谈恋爱时总不会这样僵硬吧?”
季云初坐在那,低头任梅落雪调侃,不敢反驳一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当众说出自己没谈过恋爱这件事有些丢人,哪怕被人嘲笑笨拙,她也不想承认到这个年纪,她还从未被人爱过。
看着季云初这幅模样,梅落雪心下了然,她直起身,对着人群喊了一声:“鹤伊——”
季云初的心尖一颤,手指不由自主地往里缩了几寸,旋转中的泥胚就此倒在转轮上,如同摆烂了一般朝四周甩着泥点子。
程鹤伊扎着低马尾,身前穿着素白的围裙,上面还有零星的几个泥点,她看向季云初,神情由此一愣,似是未料到会在这儿碰见她。程鹤伊用胳膊擦了两下脸颊的泥点,快步走到梅落雪身边:
“梅姨,什么事?”
梅落雪关掉转轮的开关,指向摊成一片的泥胚:“云初要来做个陶碗,我现在忙,你教教她怎么做。”
“可得做好看一点,人家还要摆在我店门口的。”
季云初听完恨不得立刻缩到桌子底下。
程鹤伊盯着那烂得不成样子的陶土,不由得用气声笑了一下,嘴角勾着玩味的笑容:“可以啊,但是不知道季女士对好看的标准是什么?”
季云初无力地斜了她一眼,凑到她身边轻声道:“能看就行了。”
程鹤伊认真地点头:“原来好看是这个标准。”她转身看向梅落雪,“行吧,梅姨,我来教她,你去忙吧。”
梅落雪继续唠叨几句,匆忙应付别的客人。
季云初坐回到位置上,无助询问:“现在要干什么?”
程鹤伊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考,良久,她俯下身,用塑料板刮去转轮上的陶土:“第一步,先把这块东西扔掉。”
季云初:……我就知道她在笑我!
季云初坐正身子,佯装镇定地清了下嗓子:“然后呢?”
“然后,找一块新的陶土。”程鹤伊扭身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崭新的陶土,“这块不用揉搓了,我之前揉过了。”
她将陶土放在转轮的正中心,用目光示意:“你将手放上去,我一会儿给你打开。”
季云初跟着照做。
随着开关的按下,转轮缓缓转动起来,之间的陶土不断旋转,中心随着季云初指尖的形状不断凹陷。
程鹤伊看了眼泥胚,手指伸向水桶沾了些许水滴在季云初的指尖:“你刚刚应该是沾了太多水,导致陶土太湿,也就不好塑形。”
水滴滴落的瞬间,季云初的嘴唇跟着一颤,她低头看着水珠顺着肌肤的纹路缓缓潜入陶土之中,指尖感受到一阵湿滑,肌肤感受到的摩擦也由此变小,她回头看了眼程鹤伊,不住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算,家里缺碗了就过来做一个。”
季云初无奈地斜觑她一眼。她当然知道那是程鹤伊的胡话,这个人越是熟悉,她便越要对人说些没有逻辑的胡话。
“小心。”吐槽间,季云初的注意力发散,并未注意手中的泥胚已悄然变形,等到程鹤伊提醒之时,手里尚未成型的陶碗便已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程鹤伊快速关掉转轮免得被溅上泥点子。
“哎!”季云初懊恼地低下头,耳边的长发顺势遮掩住她的侧脸,“又失败了。”
“没事。”程鹤伊从箱子里重新拿出一块陶土,“我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闲暇之余揉了很多,免得大家从头开始。”
她递给季云初:“这一次已经比上一个好多了。”
季云初瞥了一眼,垂头丧气道:“没想到这时候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没有。”程鹤伊刮去失败品,将陶土放在转轮上,“我这人向来实话实说。”
梅落雪转了一圈回来,她瞥了眼垃圾桶里的烂泥,再瞧了眼两人的神色,打趣道:“鹤伊,又失败了?”
程鹤伊轻碰自己的鼻尖,尴尬道:“这次是个意外,真的。”
梅落雪:“我刚还笑云初手指僵硬,还指望着你能教她,没成想,你也败在这上面了。”
季云初摆手解释:“不是,是我开小差,一个没注意就把它捏坏了。”
梅落雪嘁了一声,手肘碰着程鹤伊,问:“你怎么不手把手教她呢?人家难得来一趟,总得让她带点东西回去不是?”
她往箱子里瞅了一眼:“喏,还剩两块,够你们嚯嚯了吧?”说罢,她摆着手,笑眼眯眯地走向旁的客人。
季云初坐在那看着程鹤伊不知所措。
程鹤伊呆愣片刻,轻咳一声,脚尖摩擦着地面走向季云初,视线飘忽道:“我——”她盯着季云初靠近,观察着她的神色微微俯身,张开手臂呈包拢式罩在季云初身上,手心在距离季云初一个拳头的地方停下,偏头询问,“方便吗?”
说话间,她口中的热气呼在季云初的脸颊,呼吸带着发丝挠着季云初的肌肤。季云初抬头看着前方的陶土,微不可闻地回答:“嗯。”
程鹤伊抿了一下嘴,打开转轮的开关,手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季云初的双手,在她耳边轻声指示:“你的手背尽量贴着我的手心,我来带你塑形。”
季云初没有回答。手中的陶土顺着转轮的转动不断旋转,陶土中附带的小颗粒增大了与肌肤的摩擦,仿若一阵阵细小的电流穿过她的全身。程鹤伊的手心温热,在塑形过程中,不少泥水透过缝隙渗入手背,贴合她们之间的缝隙,带来温热而湿粘的触感。程鹤伊站在身后,她的一呼一吸都能通过季云初耳边的碎发传递,发丝挠着她的肌肤,如同拿着羽毛轻挠她的心尖一般让人难耐。
“差不多了。”程鹤伊突然开口,拉开两人的距离,关掉转轮询问,“你看看,这个形状你满意吗?”
季云初的呼吸乱了节奏,她随意瞥了一眼,匆忙起身,用手背擦拭着脸颊的肌肤:“可以,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会儿梅姨会收起来集中烧制的。”她盯着季云初的脸颊沉默许久,手指向外面示意,“去洗手吗?”
“哦。”季云初率先越过程鹤伊,迈着慌乱的脚步推门,四处搜寻着水池。
“在这里。”程鹤伊跟在后面,用手肘轻碰她的手臂,朝角落的一个水龙头示意。
季云初沉默,跟着程鹤伊过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就着一个水龙头清洗手上的泥渍。
相顾无言。
“那个——”沉默良久,程鹤伊眯眼盯着季云初的脸颊,手指指向自己的脸颊示意,“这里,有点脏。”
季云初茫然地抬头,拿出纸巾顺着程鹤伊的指示盲目地擦拭着。只是她心思不在这,任她怎么擦,都碰不到泥渍。
程鹤伊轻叹一声,接过季云初手中的纸巾,侧身沾上水缓缓靠近。
“冒昧了。”她轻声说着,捏着纸巾的一角温柔地抹去肌肤上那一点碍眼的泥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