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雪撑了一个多星期,也大致清楚了自己的状况,说什么也要回到双浔,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去。期间季云初看望过一次,只是梅落雪的状况不甚理想,只跟她闲聊了几句便又昏昏睡去。
当车子抵达双浔的时候,半个村子的人都已早早地站在门口等候,大家强掩内心的悲恸,强颜欢笑迎接梅落雪回家。
梅落雪的最后一程并不好受,剧烈的病痛让她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偶尔醒了也是嚷嚷着母亲的名字,哭着说自己好痛。
她在病床上挣扎到凌晨两点才逐渐解脱,陈惠敏强忍着悲痛,起身在屋外放了几盒鸣炮送梅落雪离开。鞭炮一响,睡梦中的村民纷纷起床,匆忙披上外套,奔向同一个地方送梅落雪最后一程。
整个屋子里充斥着低沉的呜咽声,突然,一声尖锐的哭声吸引人们的注意,大家抬眼望去,只见黄颖萱被母亲拉着,哭着喊着也要再牵一回梅落雪的手,拉她去程鹤伊那买面包吃。
大人们的情绪瞬间崩溃,她们纷纷侧过身,低着头用旁人的肩膀掩饰自己红肿的双眼。
黄颖萱原本与黄珊约定好,要彻夜守着梅落雪。只是孩子本就容易困,守到凌晨的时候她便开始上下眼皮打架,一连好几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去。黄珊不忍让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梅落雪离去,便拍着孩子的后背哄她入睡,直至梅落雪咽气她才将黄颖萱叫醒,抱着她在床前下跪送别梅奶奶。
一觉醒来便得知自己再也见不到最疼爱自己的梅奶奶,就是成年人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黄颖萱半跪在地上,任人怎么拉扯都不肯起来,哭着揪着梅落雪的衣角喊她快点醒过来。
孩子不似大人那般有那么多顾虑,黄颖萱就这般从凌晨哭到天亮,痛彻心扉的哭声伴随着鸡鸣迎来了新的一天,黄颖萱的声音嘶哑,眼圈通红,累倒在妈妈怀里。
梅落雪没有子女,主持后事的只有侄女梅芝还有平时交好的伙伴们。程鹤伊几乎没掉什么眼泪,她紧咬着嘴唇,强撑着为梅落雪守夜,跪谢来访的客人,捧着梅落雪的遗像走在队伍的正中间。
唢呐一响,周遭的人们纷纷探出脑袋打探情况,待见到梅落雪的遗像,不管是有交情的还是没交情的,都主动走出房间,自发地领取白毛巾绑在手臂上,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送这位老人。
程鹤伊捧着照片,回头看向不断壮大的送行队伍,眼尾终是落下一滴泪珠。她的大拇指抚摸着梅落雪的脸颊,看着人群欣慰笑道:“梅姨,大家都来送你了。”
照片里,梅落雪穿着她最喜欢的墨黑色梅花旗袍,戴着珍珠耳坠,目视着前方露出和蔼的笑容。
丧事遵从梅落雪的遗愿,一切从简。事发突然,梅落雪经营了一生的陶艺馆只能暂时歇业,墙上贴着白色的挽联,就连导航上的店铺照片也换上了最新的,免得远道而来的客人跑空。
过了头七程鹤伊才得空坐下来缓一口气,她拿出霍晞强行送给她的几瓶红酒,盘腿坐在梅落雪的遗像前,倒了两杯自顾自地喝着。
她不打算拘束着自己,喝到最后,程鹤伊干脆对着瓶口仰头咕噜咕噜地痛饮,双手转着瓶身,眼神迷蒙地阅读瓶身上的介绍,大着舌头抬头看向梅落雪。
“梅姨。”程鹤伊勾着嘴角笑道,“看来,不合适的酒就是喝再多也不会习惯。”
小镇逐渐恢复宁静,只是大家在经过陶艺馆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不愿正视梅落雪已经离开的事实。天气愈发地冷,小镇的游客逐渐减少,小镇的气息也随着气温慢慢沉寂下来。
“伊伊姐姐。”难得的晴天,黄颖萱坐在秋千上,晃悠着双腿抬头问,“我以后真的见不到梅奶奶了吗?”
程鹤伊正蹲在地上修剪墙角的花束。自打梅落雪去世,她家里的所有花草都被陈惠敏搬来放在程鹤伊的店门口,勒令她像梅落雪那般细心照顾它们。程鹤伊知道陈惠敏的用意,她看破不说破,每天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理门口的那一角。
闻言程鹤伊动作一顿,手指温柔地抚摸花瓣:“我们肉眼确实见不到了,但是只要你没有忘记她,我们就能一直见到她。”
“那怎么见?”黄颖萱歪着脑袋,“妈妈说她被埋进土里了,难道我要去土里找她吗?”
“当然不是。”程鹤伊摇头失笑,“只要你想起她,回忆起和梅奶奶的点点滴滴,在那一刻,她就在你的身边。”
黄颖萱似懂非懂地点头,片刻,她又追问:“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云初姐姐吗?”
“妈妈说外面有很多好看的旅游景点,云初姐姐不一定会再回到这,那我以后是见不到她了吗?”
程鹤伊低头沉默,她放下剪子,蹲在地上对着枝叶发呆。良久,她才失神感叹:“颖萱,你的云初姐姐是公主,最后她还是要回到她的城堡里去的。”
黄颖萱放下面包,一脸童真地反问:“可是鹤伊姐姐你也是公主啊,你不是也和我们在一起吗?”
“谁说公主一定要住在城堡里的?”黄颖萱扬着下巴不屑道,“公主也可以和小精灵一起住在森林里。”
她拍着胸脯开朗道:“我就是你们的小精灵呀!”
程鹤伊噗嗤一笑,心情因为黄颖萱的自卖自夸而有所好转。她站起身,拍去膝盖上的尘土,坐到秋千上轻拍黄颖萱的肩膀:“城堡还是森林得由公主自己决定,我们这些小精灵就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不管有没有公主,我们依旧要快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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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李若怡躺在季云初的大腿上,仰头看着手机,突然拍了一下季云初的小肚子,“上次那位,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吧?”
季云初云里雾里:“哪位和哪位?”
李若怡啧了一声,干脆起身盘腿坐在季云初对面:“你还跟我装蒜呢?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
“介绍别人的时候直呼其名,介绍她的时候就直接一笔带过,干嘛,默认我认识她啊?”
“这不是——”季云初局促地盘腿坐在床上,“下意识的反应嘛~”
“嘁。”李若怡斜了一眼,突然扑过去直视季云初的双眼,“不过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把她叫到这个场合?干嘛,搞什么三角恋狗血修罗场啊?”
“什么嘛~”季云初推搡着李若怡的肩膀,“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再见她一面,毕竟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你什么时候那么纯情了?”李若怡点开季云初的额头,眯眼保持距离,“你喜欢她什么啊?这人看着冷冷的,我观察半天都没见到她笑一下,跟她在一起估计扫兴得要死。”
“我本来就很纯情,只是之前没喜欢过人你没发现罢了。而且——”季云初突然笑出声,“这人,拽拽的,让人很安心。”
李若怡如不认识季云初一般拉开两人的距离,伸手赏了季云初一个爆栗:“季云初,你有病吧?”
季云初笑着捉住李若怡的手腕,靠在她的肩头解释:“我是认真的啦!因为她老是臭脸,所以我能更轻易地察觉到她对我的特殊。虽然她会不时跟我斗嘴,但每次我闭嘴觉得无语的时候,她的嘴角总会勾着不自觉的微笑,随后刻意做些打破自己原则的事情来讨好我。我能察觉出她偷瞄的视线,能察觉出她紧张了,她不自在了,她好像……有些喜欢我了。”
“对,若怡,其实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喜欢。因为她平时脸实在太臭,所以那些她自认为完美的掩饰在我眼中却是那么拙劣。”
“但我终究还是太胆小了,我担心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担心我的喜欢会失去她这个朋友。我宁愿永远以朋友的身份与她相处,也不想跟她失去联系。”
“若怡,心动真的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李若怡咂咂嘴,手指在膝盖上转了个圈,仔细琢磨季云初的告白。片刻,她想起什么,偏头问:“那霍晞那边怎么办?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她的未婚妻,就连你心里头的那位也这么认为,到时候你要怎么收场?”
季云初轻叹一声:“这也是我担心的,所以我一直没法对程鹤伊开那个口。不过我相信霍晞能妥善解决的,她是个好人,我能看出来。”
李若怡:“好人还当着程鹤伊的面搂你搂得那么紧?”
季云初:“那是要演给别人看的。”
“你啊!”李若怡揪着季云初的耳垂,“眼睛擦亮一点吧,不要这边招惹一点,那边又放不下。”
“我才没有。”季云初不满道,“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去找她的,不管她对我的心意如何,我都要争取一次。”
“那你确定她现在还喜欢你吗?”
季云初的声音瞬间变得颓丧:“我不清楚,我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但我又怕有百分之四十是我的错觉。”
“你既然那么纠结,为什么不索性找她问清楚?”
季云初:“怎么问?要是太直白了会把她吓跑的吧?我不想这样。”
“唔——”李若怡拍着季云初的肩膀苦苦思索,她对程鹤伊的了解不多,但听季云初的描述,也能大概猜到那该是个拧巴的人。对付拧巴的人......突然,李若怡灵光一现,用力拍着自己的膝盖,“我知道了!”
季云初抬起头问:“怎么,什么办法?”
“你先前不是说过要寄请柬给她吗?”
季云初迟疑地点头:“但那是气话,我和霍晞不会订婚,更不会给她请柬。”
“但那些程鹤伊都不知道不是吗?”李若怡咂咂嘴,颇有些激动,“你也不要邮寄,你直接杀过去,亲自递给她,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不要。”季云初没有丝毫犹豫,“我要是这样做,我跟她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但你要是不迈出那一步,你想和她耗到什么时候?”李若怡按着季云初的肩膀认真分析,“你想,她要是喜欢你,她会是什么反应?”
季云初:......
“震惊、难过、悲痛欲绝,甚至会拒绝和你接触是不是?”李若怡笑着,越说越激动,“她要是出现这种反应,那就是喜欢你没差了,到时候你再追她不就稳了?”
“她要是没什么反应......”李若怡的音量降下去,但不过片刻,她满不在意地拍着手掌,“反正你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她的,不管她喜不喜欢你,你都不会失去她这个朋友的不是吗?”
“两全其美啊这不是!”
季云初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她的身子前倾,追问:“那我什么时候去比较好呢?”
李若怡一愣,又是一啧:“干这种事还等什么时机?现在就起身,现在就告诉她你要和别人结婚了,看她什么反应。”李若怡跪在床上,拉着季云初就往床下推,“犹犹豫豫的,到时候人都跑了,有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