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先是短暂地沉默,继而爆发尖锐的爆鸣。
“什么?!”李若怡直接破了嗓,“季云初,你说你不想订婚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人霍家已经在找设计师设计请柬了,全宁城的人都知道,你说你不想结了?”李若怡无语到一连呵了好几声,“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季云初顺着追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若怡对着手机一字一句道,“你当着霍氏集团各头部客户的面扇了霍晞一个耳光。”
“生意人最讲究什么?脸面!你现在悔婚跟扇耳光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跟她,确实结不了。”季云初撇开视线,背靠着窗台,“总不能逼我跟一个不爱的人共度余生吧?”
李若怡反问:“你现在说不爱,当初答应订婚的时候干嘛去了?”
季云初一时语塞,回头看向黑暗中的小店。
当初——当初……
当初,她以为她可以将就。
见季云初没有声响,李若怡严肃了神情:“云初,姐妹不跟你说笑,你知道你刚刚那句话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你爸爸的公司虽然规模庞大,但要是惹上霍氏集团,人家想碾死个小公司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商场上尽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法是给守规矩的人立的。”
“若怡,我知道。”季云初轻叹一声,抱着膝盖蹲在角落。这些代价她怎么会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足够清楚,她才会扼杀自己的需求满足父母的**,她才会头也不回地来到这当做最后的放肆。
要怪就怪命运让霍家老太太在宴会上相中她,要怪就怪她不够强大,要怪就怪人的贪欲深不见底。
“你知道你还想反悔?”李若怡闭上眼缓了一阵,“前阵子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挺满意霍晞的吗?怎么今天突然改变主意了?”
“等下,你之前说你跟霍晞只见过一面就相中人家了,那你现在——不会是又看上谁了吧?”李若怡惊呼一声,“季云初,你玩得够大啊!”
“不是~”季云初扶着额头苦笑道,“我没有……”她的话音一顿,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若怡察觉到端倪,在那边靠了好几声,吵着闹着让季云初说出那人是谁。
“不是,若怡,这个决定跟别人无关,我只是突然想通了。”季云初坐在地上舒展自己的长腿,“我就是突然觉得,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我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将就呢?”
李若怡皱着眉头,抬手厌烦地挥了几下:“你在讲什么?弯弯绕绕的。什么将就不将就的,你要跟霍晞结婚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季云初靠着墙壁苦笑。
李若怡额间的川字越来越深,她微微偏头,疑惑地试探:“云初?”
“不谈过去的事情了。”季云初呼出一口气,“若怡,我长大了,不再是爸妈庇佑的无知的小女孩了,我该分清楚哪些是我该承担的,哪些不该是我承担的。我早该像你一样学着撑起这个家的。”
“诶!不是,你还没跟我说你跟霍晞结——”李若怡话还没说完,季云初就按下了挂断的按钮。她仰头笑着擦去下巴的泪水,对着这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呼出一口气,果断地关上身后的窗户,对着玻璃中的自己郑重点头。
“季云初,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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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初连续两个多星期没有出现在程鹤伊面前,一开始程鹤伊还以为是她换了口味,找了新的店铺青睐。只是时间一长,她冷静下来分析,一切便都明了了。
程鹤伊撑在收银台上自嘲一笑,抓起手边的抹布拍在桌面上,换了两个深呼吸将抹布在两手之间拉回交换,依靠机械性的动作压制内心莫大的失落。
也是,她那样的人,怎么会……
黄颖萱坐在窗边,晃悠着小腿观察路边的行人,一脸愁容地问:“伊伊姐姐,我都好久没看到云初姐姐了,她怎么不来你店里了?”
程鹤伊摇晃着杯子,仰头将咖啡一饮而尽。猛烈的苦涩使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她盯着杯底残留的褐色液体,声线一如往常那般平淡:“她可能不喜欢吃面包了吧。”
“啊?怎么会?”黄颖萱张大嘴巴,“云初姐姐之前还跟我说她最喜欢伊伊姐姐你做的面包了。”
“而且,我吃了那么久,我还是很喜欢。”
程鹤伊轻声喟叹:“小朋友,其实大人会有很多选择,并不一定要吃面包。你小时候可能会觉得伊伊姐姐做的面包天下第一好吃,可一旦长大,可供选择的选项变多,你就会明白,可能我的面包也不过如此。”她快速扫了眼对岸,又迅速挪开,“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又是长大后。”黄颖萱双手托着下巴,有些懊恼,“每个大人都跟我说长大后就知道了,难道我每天光光睡几觉就能突然明白那些道理吗?”
程鹤伊被黄颖萱的小表情逗笑,她从柜台里拿出一个草莓蛋糕招呼着:“会的,在长大后的某个瞬间,你会突然明白我今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来,过来吃个蛋糕,吃点甜甜的东西就不要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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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初并不是刻意躲着程鹤伊,她只是思绪有些紊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便咬咬牙,狠下心来给自己几天时间冷静冷静。
黄颖萱每天放学都会来彼岸找季云初练习舞蹈。芭蕾的基本功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吃很多的苦,每天傍晚彼岸的露台上都能传来黄颖萱吃痛的哭喊。
季云初的性格平和,长得又好看,经过那次研学活动得到不少孩子的青睐,路上偶然相遇总能接收到她们热情的招呼。
“云初姐姐。”黄颖萱擦去眼角的汗水与泪水,颤抖着双腿靠在季云初一旁,“你为什么都不去伊伊姐姐的面包店了?”
不等季云初回答,黄颖萱继续自顾自说道:“伊伊姐姐说,你可能是不喜欢吃她做的面包了,所以不来了。云初姐姐,你真的不喜欢了吗?”
季云初神情一滞,伸手撩开黄颖萱额头汗湿的碎发:“当然不是,我其实——很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去了?你以前不是天天去的吗?”
季云初轻叹一声,隔着树叶的空隙望向对岸:“光是喜欢远远不够,我得确保我有足够的底气与实力支撑着我去买我喜欢的东西。”
“嗯?姐姐你是没钱了吗?”黄颖萱一脸天真,她扒开钱包掏出几个硬币,“我有,我可以请你吃。”
季云初温柔摇头:“不是,我要买的特别昂贵,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买下来。”
“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黄颖萱瞬间苦了脸,她的眉毛撇成八字,苦巴巴地看向季云初:“大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伊伊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说我长大后就懂了,但是——没人跟我说,我该怎么懂呢?”
“她——”季云初换了个呼吸,“她怎么说的?”
“伊伊姐姐说。”黄颖萱吸了一口水,“对于大人来说,不是只有面包一个选择,你们可以吃很多很多东西,跟别的比起来,面包一点都不好吃。”
一个不慎,季云初咬破了嘴唇,她吃痛张开双唇,眉心微微皱起一团小疙瘩:“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呐!”黄颖萱重重点头。
“不是这样的。”季云初解释,“她可能对我有些误会,等有机会,我会向她解释的。”她站起身,轻拍黄颖萱的肩膀,“来,我们再做最后一组动作就去吃饭吧。”
入冬前,双浔照例请了一班戏团,在河流的上游空地上搭起棚子,沿着河流往下的两边街道都摆满了各色的小摊。陈惠敏时常坐在门口,路过一个客人便拉着念叨,不断怂恿她们晚上抽空去看看,尽量把她们交的钱都看回本。
“毛十万一晚上,错过可惜了。”陈惠敏抓着季云初的双手重重一按,“趁离开前多看几眼,等你回去了不要忘了我们。”
季云初笑着摇头:“怎么会?在双浔待的这两个月这么特别,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陈惠敏欣慰一笑,点开购物平台向季云初展示:“听别的客人说,县里有一家射箭馆挺不错的。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讲究美感与力量兼备吗?这地方不错的。”陈惠敏自顾自笑着,“弯弓射大雕。”
季云初接受了陈惠敏的提议。初来之时还不觉得,如今即将离去,这才猛然发现时光在指缝间竟流逝得那么快。
原来,这么快就要告别了,这么快,就要重新面对属于她的现实世界。
开戏第一天的双浔格外热闹,孩子们牵着家长,坐在父母的脖子上伸长脖子看向戏台上画着厚重的妆容的戏剧演员,热恋中的情侣挽着彼此,穿梭在各色小摊前好奇地品尝各种美食。晚间八点才正式开始戏剧表演,按照以往的传统,第一出往往都是五女祝寿,待表演结束,演员们会将表演用的糖果水果扔下戏台,与观众共享这一份喜悦。也正是因此,今晚的观众格外多。
季云初从未看过这种戏剧表演,她十分好奇地走在街头,在每一个小摊前驻足观察,肩膀上的背包装满了她买的新奇玩意儿。
“Beauty——”身旁传来一股刺鼻的羊肉味,季云初疑惑地偏头,只见一个留着金色胡茬的洋人弯腰凑在她的耳侧,以十分暧昧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你一个人吗?我来中国第一回,你愿意帮帮我介绍一下这里吗?”
身后有一个样貌相像的女子遮着脸拉着男人的手指,极力将他拉离现场。
男人却是不依不饶,他甩开女子的双手,更凑近一步:“你很漂亮,你可以帮帮我吗?”
季云初往后退了几步,皱眉道:“手机可以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手机怎么会有你漂亮。”那洋人干脆伸手抓住季云初的胳膊,男性天然的力量优势使得季云初吃痛地溢出生理性泪水,“中国人不是最乐于助人吗?帮帮我,不要做个冷漠的女人。”
“你也知道这里是在中国吗?”季云初晃着胳膊拼命挣扎,“放下你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让我离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身后的金发女子抓着男人的胳膊不断用英文劝导。
因着她们的争吵,周围不断有行人驻足围观。
“放开我。”季云初痛了红了眼眶,拿出手机点开拨号的界面,“不然我真的要报警了。”
洋人没有丝毫退让,反倒是用手指捏着季云初的下巴:“你很漂亮,漂亮女人不该这么凶的。”
围观的群众也看不下去,站在一旁厉声呵斥,但碍于洋人的体型,纵使心中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在口头上谴责一下。
季云初使了劲,努力将自己的胳膊从男人的掌心逃脱,挣扎之间,她的肌肤被摸出红色的印记。
“Let her go!”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男人的手腕,耳边响起熟悉的淡漠的声音,只是这一回,这声线中带着些许愠怒。季云初呆愣地回头,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心潮澎湃到说不出话来。
程鹤伊咬着后槽牙,眼底满是愤怒,她瞪着洋人又重复了一遍:“Let her go.”
“Who are you?”洋人不屑地冷笑一声,转动手腕企图挣脱程鹤伊的束缚,待费了一番功夫仍被人禁锢在原地后,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惊恐。
程鹤伊的嘴角勾出嘲讽的笑容:“被人束缚住的滋味不好受吧?”程鹤伊一个使劲,将男人的手臂反扣在背上,“我说了,放开她。”
洋人吃痛地闷哼一声,张开紧握的拳头龇着嘴痛呼。
季云初揉着酸痛的手腕躲在程鹤伊身后,连伊娜越过程鹤伊,牵起季云初的手臂仔细观察伤势。
“没事吧?”连伊娜关切问道。
“没事。”季云初摇头,“让他走吧。”
程鹤伊偏头看了眼季云初,手腕微微用力,将洋人推了出去。
洋人踉跄了半步,无能狂怒,指着程鹤伊的鼻子骂道:“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吗?”
周围响起一阵唏嘘声,围观的群众向下比着大拇指,一个劲地让洋人快滚。
程鹤伊走到季云初身边,指着洋人轻声说了些什么。
那洋人却是大惊失色,指着程鹤伊惊恐不已:“你!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你想在我身上施什么巫术?”
程鹤伊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向洋人,心里明白个大概。她在空中又画了个圈,挑衅地看着他:“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不会客气了。”说着,她的手指在空中缓缓挪动,好似在画着什么符咒。
洋人害怕地连连后退几步,顾不上什么体面,撇下身后的妹妹仓皇往外跑去。
连伊娜靠在程鹤伊的肩膀上,捉住她的手腕观察她的手指:“你什么时候还会施展巫术了?”
程鹤伊一阵失笑:“我不会,是他自己脑补的。”
“那——”
程鹤伊看着洋人滑稽的背影,轻声解释:“我刚刚只是在写傻字,他自己把我想象得那么厉害,我有什么办法?”
刚才的金发女子走上前,微微弯腰向季云初道歉,并乞求程鹤伊不要对她的哥哥施魔法。
程鹤伊只好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女子。
金发女子尴尬一笑,拍拍胸脯表示安心,说了声谢谢转身在人群中寻找哥哥的身影。
“诶。”连伊娜撞着程鹤伊的肩膀,“你这么搞,往后那男的生什么病都会怪到你身上。”
她皱着眉模仿男人的语气:“我就知道她没有放过我!”
程鹤伊被她的语气逗笑,推了连伊娜一把。她的视线挪动,扫过季云初的脸庞,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她后退半步,跟季云初保持合理的距离,目光关切地看向季云初的手腕:“你的手——还好吗?”
季云初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转动着自己的手腕摇头:“没事,刚刚只是被他捏麻了,现在都恢复了。”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低头。
“诶。”连伊娜轻碰程鹤伊的手背,“你刚不是说要吃冰淇淋吗?现在还吃不?”
程鹤伊抬起头,眼神恢复清明,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拉起连伊娜就要往外走。
“吃,现在去买吧。”
连伊娜看了眼小摊前的队伍,拍开程鹤伊的手背:“我去买就行,你帮我买一包栗子过来。云初,你要吃冰淇淋吗?”
季云初礼貌摇头:“我就不吃了,谢谢。”
连伊娜点头,拿起手机快速挤进人群。
“那个——”程鹤伊的脚尖向外拐,“我去给她买一包栗子。”
季云初点点头,不过片刻,她追上程鹤伊正欲离开的步伐,稳住自己的呼吸走在程鹤伊身边:“我跟你一起去。”
程鹤伊轻咳一声,默许她的跟随。
“照片的事情……”走了几步,程鹤伊突然开口,“真的很抱歉,我不该偷拍你的。”
“没关系。”季云初走在程鹤伊一旁,人群拥挤,行走间不时与行人肩膀相碰,季云初的身子□□,垂于身侧的手背不时与程鹤伊的手指相擦,带来熟悉的酥麻感。她轻呼出一口气,默默将双手置于身前,调侃道,“毕竟我魅力那么大,别人想留张照片做个纪念也是可以理解的。”
程鹤伊目睹着季云初的动作,她字字斟酌着季云初的那一番话,背过手释然一笑:“是,我当初就是想留个纪念。毕竟等你离开双浔,我们还能不能见面都是个未知数。”
“留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