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病，他没药 第12章 韩章

车子平稳的向前方驶去，车内安静极了，只有宋安远时不时敲击键盘的声音。

宋客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轻了，气管似乎都变窄了，她感觉呼吸有一点困难。宋客打开书包，拿出了一套理综卷子，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开始做了起来。

“你小时候话不是挺多的吗，怎么越长大越不爱说话了。不跟爸爸说说新学校怎么样吗？”

宋安远突然的提问吓了宋客一跳，黑色水笔在卷子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宋客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抿起了嘴巴，良久才轻轻地回答。

“都挺好的。”

宋安远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可惜渐行渐远的父女关系。

宋客在心里默默冷笑，老东西在宋承霖和宋承安身上找不到当爹的感觉，所以来烦她了。

其实曾经她和宋安远关系真的很好，虽然她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但宋安远经常陪着自己，宋安远的办公室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儿童桌，那些漂亮的秘书姐姐也经常会给自己准备好吃的、好玩的。

虽然妈妈总是对自己很冷漠，但是宋客也只当是她在为身体不好的二哥烦心，即使心里难受，宋客还是一颗茁壮成长的小花儿。

直到大哥考上大学那一年，她特意花了好久的时间，做了一个鲜花贺卡送给了大哥，然后宋承霖也礼尚往来的给她听了一段录音。

那年她十岁，那个安全温暖但虚假的乌托邦终于碎掉了。原来妈妈不是她的妈妈，她就是个不得不接受丈夫外遇的孩子的可怜女人。

原来爸爸也不是那么爱自己，她不过是一个长大了可以嫁出去联姻的女儿而已，因为宋家没有女孩儿。

原来大哥叫宋承霖，二哥叫宋承安，而自己却叫宋客，不是因为自己是唯一的女孩儿，只是因为爸爸为了安抚自己的妻子而特意取的名字，她就是个客人。

从那之后，她就像是一个从温暖罩子里，被拖出来扔到荒漠戈壁的小花儿一样，恶意接踵而至，这些事情都在不断地告诉她，她之前还算完满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于是宋客渐渐地长出了一层厚厚的壳，缩在里面真的很有安全感。

宋客不是没有过期待，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碎，所以她真的累了。宋安远宠她，真的就是像是在宠一只小狗。

都是随手一扔的好处，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这不珍贵、也不难得。

但宋客想要的，是生病的时候，他能陪着自己去医院，是放学后，他能带着自己去吃冰淇淋，是家长会，他能推掉那些会议，然后认真地坐下来听老师讲一讲她的努力。

而不是只有在他自己有空的时候，来找她，然后找一些当爹的归属感。

太廉价了。

宋安远：“上次宋舒然结婚的时候，你不是说那家酒店的菜还不错吗？我买了一部分股份，等你成年了都会自动归到你的个人基金中的。”

宋客在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嘴角绽开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谢谢爸。”

又来了，那种期待感又来了，宋客在心底默默唾弃自己。

她宁愿宋安远一直冷漠刻薄，而不是时不时地给她这朵饱受摧残的小花儿浇灌一点阳光。

期待，是一种微妙的暴力。

但宋客总是不长教训。

车子到了地方，酒店的经理亲自出来迎接，殷勤地把宋客父女俩带进了雅间，端茶倒水，一路上还不断地用各种美好的形容词往宋客身上堆。

宋客穿的还是那身廉价的校服，一副灰头土脸的学生样儿。但是没有人敢轻看她。

因为她借着宋安远的余荫呢。

等菜的时候，宋安远告诉她等会儿韩叔叔和他儿子也会来，他儿子刚回国，两家日后还会有生意上的往来，这顿饭是免不了的。

宋客不知道韩叔叔是谁，也不关心他刚回国的儿子。她告诉自己，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安安静静地吃完就行。

然后她震惊地看见了那天她撞到的游客，大概是宋客的表情太过好玩儿了，韩章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宋安远适时地提醒道：“宋客。”

宋客立马反应过来了，她绽开了一个得体的微笑：“韩叔叔好，”然后看着游客先生，宋客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哥哥”两个字。

他凭什么啊！

反而是韩章率先地打了招呼，还伸出了手：“妹妹你好，我是韩章。”

人家手都伸出来了，宋客总不能把韩章晾在那里，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伸出了自己的手。

韩章用了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宋客感觉这人暧昧地用食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她瞬间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给他一拳。

可是她不能。

两个大人在一起商业互夸，宋客只需要负责点头微笑，然后适当地说几句话，一顿饭吃的宋客索然无味。

直到她听见宋安远说：“韩章还有两年毕业是吧，听说你那个学校很不错的，等忙完这一阵子的事儿，我也把她送出国吧，你可要帮我好好照顾她。”

韩章笑着说道：“那当然了，放心交给我吧，宋叔叔。”

宋客觉得耳朵突然出现了尖锐的电流声，她感觉宋安远的话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然后死死地把她搅在了里面，她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抖动起来。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宋安远是什么意思。

宋客感觉再待下去就要失控了，她随便找了个理由，仓皇地逃了出去，躲在了楼梯间里。然后急急忙忙地掏出了书包里的烟盒，手抖得几乎点不起来。

直到青白色的烟雾渐渐地模糊了她的脸，一切归于平静。

时间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宋客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然后她顺着楼梯的缝隙，看到了韩章和那天推她的女人。

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的，一直在请求韩章不要分手。

韩章就这么看着她，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漠然的弧度，然后温柔地扶起女人，像哄情人那般哄到：“你想要的资源，我会给你的，如果你再不走的话，我保证，这一行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他帮女人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女孩子，不要总是哭，哭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非常温柔缱绻，也非常无情。

价码达成，女人哭哭啼啼地走了。

韩章抬脚上楼，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客，笑着问道：“看够了吗？”大概是闻到了尚未散去的烟味儿，他眉头微微一皱，十分真诚地劝道：“女孩子，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宋客一向不沾染这些圈子里的事情，她脾气实在是太坏了，名声又不好，没人带她玩，当然了她自己也不屑于参与。

但她也是从解应然那里听到过诸如此类的八卦的，不过现场直播，她还是头一回碰到。

这种时候，气势不能输。

宋客站了起来，随意地往扶手上一靠，熟练地又点燃了一根烟，把烟咬进嘴巴里深吸了一口，然后挑衅地喷到了韩章的脸上。

“傻逼。”

宋客撂下这句话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毁灭吧，无所谓了。

韩章看着宋客远去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坐在出租车上，宋客疲惫地靠在车门上，看着外面缤纷的夜景。

手机不断地传来了消息的提示音，宋客没有动，直到它归于平静。

宋客面无表情地抬手看了看消息，无非就是宋安远对一些她没有礼教的指责，还有一句关于韩章的好话。

“人家韩章还帮你圆场了，说你着急回去学习……”

“傻逼。”宋客冷漠地想。

消息中断了很久，宋安远终于又发来了一条。

“放学不要乱跑了，蛋糕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后要不然乖乖地留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要不然回家，我给你请家教。”

宋客意识到了，这是宋安远的警告，他很不满意自己今晚的表现，于是决定缩小笼子的范围，作为小小的惩罚。

如果她依旧我行我素，那么宋安远将会对她身边的人施压，反正他又不是没有做过。

于是宋客回道：“好的，我会乖乖留在学校上晚自习的。”

他又一次地打碎了宋客的期待，宋客看着车窗上的自己倒影，漠然地想。

“你真可笑啊。”

手里的数学卷子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道大题，陈周意思路清晰地把答案从脑海中印刻到卷子上。然后就被热衷于看热闹的赵树扯着衣领打断了。

“别写了，快看门口，这不是宋客嘛。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都惦记一晚上了，人家现在来了，快去快去。”

宋客蹲在对面的街道，好像是在发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本能地报了这里的地址。屋子里太亮了，她不想进去，那种仿佛照妖镜一样的亮光，让她本能地抗拒。

面前突然站了一个人，宋客抬头，是陈周意啊。

陈周意蹲了下来，平视着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宋客本能地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陈周意摇了摇头，宋客感觉自己的心在不断地往下沉，然后又被柔柔地接住了。

“我请你。你先等一下，我进去拿一下东西。”

赵树非常痛快地批准了陈周意的早退，然后贱兮兮地表示“兄弟，把握住机会啊。”

然后陈周意给了他一拳。

陈周意拉起了蹲的腿已经麻掉的宋客，然后带着她来到了一家十分简陋开在小巷子里的馄饨店。

这家店大概真的很好吃，这么晚了还有不少客人。

店主明显和陈周意认识，见他带了个女孩子过来，开玩笑地调侃了几句。但是这一切热闹，宋客都觉得和自己隔了一层什么似的，她感受不真切。

有点恍惚。

直到热腾腾的馄饨吃进嘴里，泪滴一滴滴落到碗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然后宋客感觉一顶帽子戴到了自己的头上，隔绝了她的失态。

是小陈同学啊。

宋客感觉自己的心要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