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人瞒下,定可从别处调水过去,虽不能丰收亦不致颗粒无收,更不会闹出人命。”李洵剧喘,傅承誉上前扶住,苏德忙唤太医与那民间寻来的神医。
明黄床幔内李洵已褪外袍躺在床上,太医跪地道:“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动气。”
神医名曰思朝,年岁不大,二十出头,长相颇为秀气,诊脉后亦是劝慰不可大动肝火,与在场的太医一起商量出方子,由宦官前往太医院取药回来煎上。
不久皇贵妃先来,其他妃子陆续进内侍疾,傅承誉未得令不便离开,就一直站在院中偏角落的树下。
“上次走得匆忙,还未谢过大人以身相救之恩。”思朝拱手行谢礼,“不知大人可有因此落下病根?方便的话,在下可以诊上一诊。”
傅承誉受下他的一拜,背手冷脸凝着,并不言语。
“大人唇色浅淡,脸色泛白,思朝斗胆一问:近来可有畏寒的症状?”他看向脖颈,被衣领遮的严实,再往下是合身的官服,身形虽瘦却看得出健壮。
可惜这份关心没能得到傅承誉好脸,而是淡淡一句:“送神医回去。”
一旁锦衣卫走近,持刀格在思朝面前,“神医请。”
隐在暗中的人影忽闪而过,一路尾随思朝至太医院方才重新落在窥视之处。
而李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醒来只留了惠贵人在身侧,始终未宣傅承誉进去,也没遣宦官让他离开。
日落月升,月色并不皎洁,因宫内掌的灯只在屋内,外面零零散散没几盏,显得十分昏暗。
汪义春拿出沈泊淮送来的厚衣披到傅承誉身上,蹙眉道:“这思朝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竟不知不可与旁人接近,害的大人受这一遭。”
傅承誉拢拢衣,未言语,在树下站到次日天将明。
宦官陆续进出,送了膳食与药,少顷惠贵人绣帕掩口自屋内出来,同苏德叮嘱几句出了院。
苏德目送惠贵人上轿离去转身进屋,不多时出来道:“傅大人,皇上召您进去。”
傅承誉颔首,将厚衣交给一旁锦衣卫,入内刚欲行礼就被李洵免了,李洵漾着笑:“怎么来得这么早,吃了吗?”
“昨日放心不下皇上就没回府。”傅承誉侧身让道,跟在李洵身后又出了御书房的门。
“有心了。”李洵手拿串珠伸出食指虚点后面的傅承誉,“待会散朝后换身衣裳来见朕。”
傅承誉称是,在李洵坐上轿辇后抄近道到宫门处等宣。
沈泊淮从车上下来,无视旁人窥探的目光走到他旁边,“备了早饭,可要吃些?”
受上整夜的寒,傅承誉已有不适,面色如霜地摇摇头。
双手虽垂于官服袖口,沈泊淮还是看到了,平日白皙似葱的指此刻覆红泛紫。
他一反常态没有去暖,只抬眸凝视宫门,从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渐渐又被厌恶取代。
上一世在这里,傅承誉也是被留在宫里呆了整夜。次日二人相遇,沈泊淮眼尖的发现他从宫内侧门出来,快步走到身边问:“你晚间没回府?饭可吃了?”
许是冻了一晚反应有些迟钝,又或是沈泊淮关切的样子让傅承誉稍暖,他在沈泊淮牵他手时犹豫一瞬,也就仅一瞬,在快要抓到的刹那将手背到身后,冷声道:“沈大人这双手如果闲不住,我不介意剁了它去喂诏狱黑犬。”
傅承誉说完从沈泊淮身侧走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退回到沈泊淮后方,对沈翊朗声道:“沈老大人。”
“从前是顾着沈公子的名声未曾辩驳,可自令公子回京流言又起,沈老大人,承誉日后还想娶妻。”
后来他去拉傅承誉放在身侧随步子而晃动的手,尚未触及就被傅承誉抬手卸了腕。
那是傅承誉第一次对他动手,第一次明确的拒绝他,可在这之前分明有意纵容他去调查离开几年间发生的事。
“宫内出了何事?”沈泊淮低声问。
“无事。”傅承誉顿了顿,目视前方却自眼底闪过一丝哀伤,语气淡漠而随意:“和离吧,休妻不太好看。”
呵,比前世还出息,连休妻都说得出口,真是好样的。
沈泊淮轻笑一声,自嘲道:“休妻?傅郎以哪样来休?无所出吗?”
他转过身,紧紧盯着傅承誉的一双眼睛,虽面带微笑但寒的似冰,言辞带有几分认真,声音缓慢吐字清晰:“你信不信我即刻就给你纳上几房妾室,在吃食里下药,圆你儿孙满堂的梦?”
傅承誉握着的拳用力一攥,随即松开,神情格外愠怒,众目睽睽下竟掐住沈泊淮脖颈将其推至马车旁,撞得车厢猛地一震。
群臣俱骇,却无一人胆敢上前。
沈翊正欲跨出步就听沈泊淮吼道:“有本事就杀了我,和离想都别想,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是你傅承誉的人。”
“……”沈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茂打着哈哈:“莳安痴心一片,承誉……”
对上扫来的冷眸,他闭了嘴。
沈泊淮挑眉,故意挑衅:“动手啊。”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傅承誉说得很慢,话音落下时沈泊淮已因窒息而不自觉地仰颈。
李茂担心真出事,迈步上前被旁边的李瑞拉住,李瑞摇头示意别插手。
眼神涣散,濒临死亡之际,傅承誉松开手。沈泊淮顺着车厢滑落,失力地坐到地上,缓过劲抬头看他,傻笑:“闹够了吗?”
傅承誉凝视颈间点点瘀血以及指印红痕,甩袖侧身,嫌弃道:“疯子。”
沈泊淮伸手拉着傅承誉胳膊,借力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尘,附耳轻语:“不想我被你连累致死就给自己留条后路。”
“嗯。”傅承誉从喉咙发出一个极其细小的音,算是应下了。
从前只是一心报仇,是生是死他并不在意,只要能达成所愿,被人利用又如何,做那手中刀也无惧。
而今……傅承誉不禁蹙眉,拿沈泊淮一点办法都没有。
“黑白既成一缸,便不再是黑白。”沈泊淮额头抵在傅承誉肩上,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低声说:“善恶亦可同行。”
“你爹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傅承誉推开沈泊淮,长叹:“沈老大人一世英名,怎么当初就没拦着你?”
“你猜沈家那圣旨怎么到的我手里?”
傅承誉侧首,沈泊淮笑着凑近:“偷的,偷完就跑,他们没追上。”
“有病。”
“病为相思,唯有承誉可医。”沈泊淮浅浅一笑,像是回到傅承誉毒发死在他怀里那刻,嘴里溢出苦涩,“所以来找你了。”
宫门处宦官疾步而至,傅承誉来不及多说,只吩咐:“同他们先回府。”
暖阳刚刚露头,朝晖笼罩大地,祥和里沈泊淮斜睨过进出的那道门,对程文礼道:“驾车回去将二爷衣裳备好。”
“您呢?”程文礼问。
“等我家大傻子。”沈泊淮倾身从车上取出两包子塞进怀里。
若无意外,今日朝堂会定李瑞与李茂同行去往渠城,然后傅承誉奉命查抄蒋府。
只是不知为何,散朝的时辰比前世久了很多。
人群中的傅承誉穿官服配玉坠,身形虽瘦却挺拔,远远瞧去已能见其肃杀之气,真凶,沈泊淮腹诽:京都称他活阎王倒也算得名副其实,成天凶巴巴的。
接过锦衣卫递来的缰绳,傅承誉翻身上马,至沈泊淮身旁停下,凝视片刻伸出手。
右手和右手交握,沈泊淮在众人愣怔中坐到傅承誉身前,随着骏马踏蹄将包子塞到某人嘴里。
“这两人......”李茂看向消失在转角的人影,评价:“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生一对哈。”
余光瞥到黑着脸的沈翊,顿时装作没看见,对李瑞道:“承誉就是脾气差些,人还是挺好的,上次殿下成婚护莳安可护的紧。”
李瑞在他推搡下十分不情愿地点头,就刚刚撞车厢的一下,怕是后背得淤青大片,人快死了才松手,还真是好啊,也只有李茂能说出这话。
当事人沈泊淮丝毫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正偷摸摸地窝在傅承誉怀里,试探着握上手的时候耳边传来:“想下去?”
啧,语气比隆冬腊月还冷,不就是碰一下,能咋的?
“怎么出来的这么晚?”沈泊淮转移他的注意力,往后靠靠。
“没什么。”傅承誉脸色有些不自然。
汪义春在旁拆台:“皇上得知宫外发生的事,让大人对内好些,莫落了沈老的面儿。”
“原来是沾我爹的光,还道你家大人怎么突然变了个人。”沈泊淮话说得像是埋怨,调儿极轻快。
到侯府,傅承誉进去换衣,沈泊淮问汪义春:“昨日是怎么回事?”
“思朝为皇上看诊后未避嫌,去寻大人说了几句。”汪义春言简意赅:“皇上向来疑心重。”
“思朝?他跟承誉很熟?”
“不算熟,大人之前奉命去民间寻他,回来时在城外遭太子刺杀,大人替他挡了一箭。”汪义春突然觉得周遭降温,忙解释:“他就道个谢,大人并未理会。”
“什么时候的事?”沈泊淮垂眸看他。
汪义春在这对视里感到一阵压迫,答的仔细:“就公子与大人成婚前,后来思朝进太医院,直到昨夜才见的面。”
“长得如何?”
“还行吧。”汪义春回想了下,“面容俊秀,唇红齿白,就是柔柔弱弱,风都能吹倒似的。”
“听说是落魄人家的子弟,举止倒是儒雅,字也写得漂……”亮。
五月的天——很蓝,汪义春抬头看看,对程文礼道:“我到府外等大人。”
“我会如实禀告二爷。”程文礼哈哈大笑。
正在系腰带的傅承誉腰间一空,跟着衣裳被人扒开,露出胸口箭伤残留的浅淡疤痕。
“你为他受伤还要为他跟我和离?”沈泊淮愤然,抓住傅承誉理衣的双手。
傅承誉挣了一下没挣开,抬膝欲踹反被沈泊淮向后压到床上。
“我当你是为我好,没成想竟是为了那么个软男人。”沈泊淮口不择言:“他能给你多久?一盏茶还是一柱香?”
傅承誉终于明白过来沈泊淮的话,虽然猜不出他口中的“软男人”是谁,但一点都不妨碍发挥,只听他说:“对,我就是为他跟你和离,你既知晓就该成人之美。”
“还有,是我给他,可不止这么点功夫。”
怒火烧去理智,沈泊淮推举傅承誉双臂过头,双腿紧紧箍住反抗的腿脚,倾身咬上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