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装就让他装吧。
秋谷自觉自己气度大,不跟他计较。
甚至当辛医师和劳医师谆谆教诲自己务必不能虐待伤员的时候,秋谷一句都没反驳。
但一送走医师,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梧巳的眼睛就像骤然被冻结的湖面,又变回冰天雪地。
可能独处可以开启某种开关,能让梧巳瞬间从乖巧模式转为冷漠模式。
秋谷忍不住奇怪:“锁你的人是我,你现在是在我手上,你不讨好我,却对他们那么好脸色,你是不是分不清谁才是你该抱的大腿?”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问的有点幼稚,却又忍不住盯着梧巳,想等到对方的答案。
可是梧巳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把头转向床里侧,只留下个袒露的后背,后背上有刚上好的药和贴好的纱布,还有少年单薄的腰线。
秋谷站在床边,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房间,去了隔壁的小书房。
虽然是秋山院的少主人,但今天一天没写作业,这是不对的。
·
房间里只剩下梧巳一个人的时候,没过一会儿梧巳就又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澜月谷那么高海拔的地方突然到低海拔地区,他从被抓到这里就总是打不起精神,脑子晕晕胀胀的,很容易犯困,尤其是后颈,总是很酸。
可即使睡着了也总是睡不安稳,又总是做着奇怪的梦。
梦里,梧巳被一棵老树的藤蔓缠住脚腕,越勒越紧,就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着他,收紧身躯,将他牢牢禁锢。
这梦太真实了,以至于当他被痛醒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然而他的脚腕上仍传来真实的痛感。
梧巳睁开眼睛,看见漆黑的房间里站着一人。
秋谷正盯着自己的手,无名指流动着银色的光泽,像微型的银龙在雾里穿梭,又隐隐的可以沿着那缕光流追溯到另一端——梧巳雪白脚腕上银色的腕扣。
是秋谷在摆弄风锁。
梧巳还没有完全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干什么?”
其间还听出几分责备。
可是这声音慵懒得很,自带蛊惑的气息。
秋谷心神晃了一下,但很快就黑着脸说:“鉴于你是我仇人的同族,我想了一下,你不能在我房间睡觉,起来。”
梧巳扫了圈周围的环境,意识回笼。他还是趴着的姿势,但被子却盖住了全身,他撑着枕头两侧试图从床上起身,厚实的被子却压得他往下一沉。
这一打岔,梧巳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秋谷见他不动,故意讽道:“怎么,被一床被子压得动不了了?”
梧巳横了他一眼,干脆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秋谷见他头也不回往外走,立即喊道:
“喂,你把被子拿走,我盖什么?”
梧巳才不管秋谷的死活,甚至根本无视秋谷的存在,兀自走向门外。
但当他踏出房门,就看见庭院的夜色里站着两个人。
这里的人都喜欢站在漆黑里吗?
梧巳还裹着厚厚的被子,像穿着皮套的玩偶,院里的两人见到他皆是一愣。
他们并没有立刻认出梧巳。
因为今天一整天荔无城的媒体都在报道羽族少年和秋山院大少爷互殴被打得鼻青脸肿下不来床的事情,所以当看到这个白净漂亮的少年出现,尽管容貌完全符合他们对羽族的想象,却无法确定这就是那个羽族。
梧巳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对房里那个人,冷冰冰道:
“有人找你。”
秋谷正从柜子里拿被子,听到这个,愣了一下。
凌晨三点,有人找他?
他放下被子,走到梧巳身后。
那两人看到秋谷出现,利用排除法,突然就确定了梧巳的身份。
其中一人看着秋谷,对旁边的同伙说:“你去制住他,我去抓羽族。”
他们的声音压得极低,但羽族的听力远超常人,梧巳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却完全没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事情很有趣,不禁笑了。
当他脸上露出笑的时候,那两人的瞳孔同时睁大了。
像是被那笑容里的力量勾起最深处的**,他们的眼神变得贪婪又恶劣,仿佛眼前这少年是一件罕有的佳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看到他们灼热视线的转变,秋谷当即意识到这两人来者不善。
不知何时秋谷手里忽然多了一柄青蓝色折扇。
秋谷按住梧巳肩膀,示意他退后。
梧巳并不客气,果然裹着被子往后退了一步。
当秋谷与冲上来的两人打作一团时,梧巳席地坐了下来。
银色的月光落在庭院里,秋夜的银杏叶翩然飘落,清风中传来扇骨与冷兵器铿锵对抗的声音,梧轻嘴角带着微笑,像观赏一场盛大的戏剧,而他是唯一且尊贵的观众。
秋谷不愧是御风族的人,身形非常之快,脚下如踏风而行,其中一人的刀直逼秋谷的咽喉,可是他身形一闪,轻易就避开了这一击。
梧巳静静地看着,欣赏着今夜最有趣的故事。
秋谷不想与他们缠斗,但见他手腕一抖,折扇‘唰’一声展开,扇面横扫,庭院突起大风,旋即卷起一阵风漩涡。
两人突然被漩涡吸入,而后那漩涡猛地向中间收紧。
等梧巳眨了下眼,就看见那两人被风旋捆在地上。
待风歇云清,秋谷折扇一合,梧巳以为他要去教训那两个人,没想到秋谷却突然转过身,神情中带着几分炫耀,对梧轻说:“我厉害吗?”
梧巳被裹得像只粽子,只露出一张脸,但这时却从被子底下把两只手伸出来,轻轻鼓掌:
“厉害,真是厉害。”
秋谷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但突然又很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看够了?”
梧巳乖巧地摇了下头,“没看够,要不再来一段?”
这人说话确实气人,秋谷无视他的揶揄,转身朝那两人走过去。
就在这时,被风旋捆住的其中一人突然对梧巳大喊:“羽族,你跟我上一次床吧!”
秋谷一愣,立刻下意识转过头,于是就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梧巳脸色冰封万里的变化。那眼神就像骤降的风雪,足以封冻一切,比先前他俩对峙时的神色更为可怕。
这句话对任何人都是极大的冒犯。
秋谷能感觉到梧巳是真的被激怒了,甚至从这看似无害的少年身上,他感受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仿佛山雨欲来时风云变色的前兆。
梧巳满目寒意,目光如刀。
那人被梧巳的眼神吓得一颤,可却还试图挣脱风旋朝梧巳爬去,嘴里喃喃着:“羽族……羽族……”
秋谷眉头一皱,折扇一挥,风旋骤然收紧,将那人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那人眼底露出血红的丝,像已经失去理智的野兽,又哭又笑,声音嘶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落羽印……落羽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落羽印’这三个字让秋谷心头一震,他抬起手,看着食指上那个淡淡的羽毛印记,昨天伊竹说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来——
‘被打上这个印的人,会没有头脑地爱上羽族。’
秋谷的视线从手指的印记移到梧巳身上,可梧巳却完全没有看他,秋谷很想立刻知道这个印究竟代表什么,但那人的嘶吼实在太吵人耳朵,惹得惹得秋谷心里更加烦躁。
幸好这时院外有人急促敲门:
“谷少爷,里面出什么事了?!”
秋谷一抬折扇,院门就打开了。
外面的院卫迅速拥了上来,秋谷解开风旋,院卫们立刻将二人制服收押。
“等等。”秋谷突然开口。
院卫们停下动作,给秋谷让开一条道。
秋谷回头看了眼裹着被子端坐地上的梧巳,见他神色平静,这才转身走向那两人。
那人的嘴已被院卫堵住,可却还在挣扎发出呜咽声。
秋谷让院卫将他的手掌掰开,可是秋谷看遍十指,都没看到任何印记。
“在手背上。”
另一人说。
这二人同来,其中一个已经陷入癫狂痴呆,但另外这人看着却很正常,而且好像并不太害怕。
秋谷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这人说,“在我哥手背上。”
秋谷用折扇挑开那人的手,翻了过来,果然就在手背上看到那枚羽毛形状的印记。
那印记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虽然颜色褪去大半,但仍能看出与秋谷食指上的如出一辙。
“他的印记是怎么来的?”秋谷问。
这人倒是相当配合,解释道:“多年前我哥误入澜月谷,被羽族打了这枚落羽印,这些年他总说只有羽族的身体才可以治他的这个病,可是荔无城这几十年从未出现过羽族,我哥他已经魔怔了,可是我知道,如果他不得到一只羽族,他会被自己逼死。”
秋谷心里再次升起那股说不明的不安。
“这印记,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弟弟摇了摇头,说:“对我们家里的人来说,是一种诅咒。”
他又叹了口气,看向旁边已近疯狂的哥哥说:“唉,当年我爸妈就说让他不要靠近澜月谷,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可能是命吧……”
他后面又唉声叹气半天,但秋谷听不进去了。
秋谷吩咐院卫把他们两个押送到叔父那里去,私自闯入荔无城核心区,必须要交由秋山院进行裁决。
当所有人离去,秋谷深吸了口气,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大步逼向梧巳。
他一把抓住梧巳裹在领口的被子,像拎麻袋一样把梧巳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给我弄的这个落羽印,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梧巳明明感受到了秋谷的愤怒,但他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
他任由秋谷拽着自己,目光依然冷漠,明明是被迫仰头,却像他才是这场游戏的主导者。
他轻轻勾起唇角,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挑逗:
“他们每个人都想要我,你不想吗?”
秋谷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手上的力骤然加重,“你们羽族就这么下贱,就这么想跟人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