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谢佑安轻拍叶景天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谢佑安对廷尉府可谓是轻车熟路,领着叶景天穿过几个回廊直奔案宗室。
前阵子廷尉大人带着廷尉府加班加点处理了好几件大案子,熬过了连轴转的时期,这些天衙内某些部门还算悠闲。来到案宗室,一股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散开来,里头只一位身着圆袍襕衫的官差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笔录,格外清净。
“谢兄?你怎么过来了?”徐元秀抬眼见到出现在廷尉府的两人十分吃惊,“你不是婚期正在休沐么?怎么,放假也要找活干啊??”
谢佑安不打算过多废话,直接切入来访正题:“有要紧事。这位小兄弟遇到了麻烦,我带他来找你了。”说着,他将叶景天推到徐元秀面前。
“什么样的要紧事?”徐元秀放下手里的东西问。
叶景天向他拱手行礼道:“小民叶景天,乃平州人士,两个多月前被京都商户王谋污蔑偷贩私盐,企图从中敲诈十万两白银。小民诉状无门,上京讨要公道,却不料在京兆伊处又遭横祸,钱财被榨取一空,更被关入牢中,受尽毒打,险些丧命。小民所说的情况全部属实,绝不掺杂任何虚假言论,还请两位大人为我做主!”
“…京兆伊?!”徐元秀听到这处眉头一挑,瞅向叶景天又瞅向谢佑安。
谢佑安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你没听错!
徐元秀与京兆伊杨大人之间的来往不同与她这个不常待在京都的,二人有过一起共事的经历,相处得也算融洽愉快。乍一听叶景天来告京兆伊的这些话,徐元秀必然又诧异又狐疑。
啧…
沉思片刻,徐元秀对叶景天道:“京兆伊杨大人可是朝廷命官,若他当真如你所说般借职位之便做这等徇私枉法的事,那我需得上报廷尉大人。”
谢佑安上前道:“目前不必惊扰廷尉大人。此事不好定案,我来找你便是想让你先暗中调查一番,看能否找到诸如此事的证据,毕竟只靠叶公子指证的话,空口无凭。”
徐元秀了然:“也可。我等下着手安排,有消息便通知你。”
谢佑安回道:“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让你一并查了。”
徐元秀问:“还有什么?”
“敲诈叶公子的京都商户王谋。”谢佑安道,“王谋此人,据叶公子所言,与他父亲有过一笔交易,但目前只知其在京都经营着家多处撞名的‘清风茶楼’,无妻儿无同怀,背景殷实。我怀疑这不过是个化名,需你仔细点查一查。”
叶景天在一旁补充道:“王谋与我父亲先做了单买卖,谈生意的时候出手阔绰,因此我父亲都是依着他很快敲定了一单,当时货物也是按他要求送到京郊镖局他再上门取的。现在想来他这人十分谨慎,始终藏着自已的底细不肯轻易透露于人。”
徐元秀听完这些话,心中已经有了分寸:这种形单影只又特别有钱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来路不明的!他若有所思道:“听着像是给你们家下套呢,怕不是有人故意要整你们家。你先在这把案情的相关经过全部写给我,我会根据你的线索逐一勘察。有印象的地方都写出来,越详细越好。”
他从案子上拿了本新的记事本递给叶景天,让他在一旁的案几上把记得的都写上。
叶景天点头接过,趁叶景天埋首提笔的功夫,谢佑安给徐元秀使了个眼神,两人悄摸退到了隔壁屋里。
徐元秀瞄了一眼叶景天的方向,打趣道:“这人你上哪碰到的?你大婚还有闲心替旁人操劳,真叫吾辈望尘莫及啊!”
谢佑安苦笑道:“别贫我了,这也不是我主动去揽下的。我刚从国公府回来的路上才碰到的他,他突然出现拦住了我的马车,跪着求我救命,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徐元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不管怎么了!路上来个拦路的谁知道他什么来头,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也是心大,哪次被人耍得团团转就老实了!”
谢佑安忍不住反驳他:“你是没看见他当时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我好歹在廷尉府待过半年,纠察不法行为是廷尉府该做的,你能不能时刻牢记你的职业操守啊!”
“好好好,你有道理。”徐元秀认栽,“你倒是挺关心我的职责,转头就把人带我这来,送了我个要控告朝堂命官的大案子。你这人闲不住,也不让我闲着!”
谢佑安知他这阵好不容易有个清闲,轻咳一声惭愧找补道:“你最近天天在案宗室整理卷宗岂不无聊?我这不是想着,多经手些案子,对你将来迁升也有好处嘛。等廷尉大人退职了,你接手廷尉一职便是众望所归!”
“你抬举我了。”徐元秀不吃这套,“廷尉大人还能干好几年呢,我能老实稳当地做我的左监事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罢,他倒是想起什么好奇问道:“话说你手底下不是许多是干侦查的么?你自己去查交给我的东西轻轻松松,怎么甩给我做了?”
说起这个,谢佑安将她心底的顾虑告诉给了徐元秀:“我总觉得这事跟我有什么瓜葛。叶景天跟我说他是在京都打听了许久,听闻我是京都里最有本事心最善的官才特地找上了我,这话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劲。总之你先查着,若他说的没问题我再出力。”
徐元秀皱起了眉头:“那这肯定有猫腻。我从没听谁说过你是什么最有本事心最善的,说你狂妄无知徒有蛮力的倒是不少。你被他骗了。”
“…你不说我心里也有数。”谢佑安眼角抽了抽,“叶景天无缘无故找上了我,总归有点蹊跷。他若是真有难找上门那我不会撒手不管,若他别有用意…”
徐元秀建议道:“你要不还是别掺和了,犯不着冒险。”
谢佑安却勾起了嘴角:“若他别有用意那更有趣。有人算计到我头上了,躲可不是办法,得看谁够硬。”
“京兆伊杨绍可是墩亲王舅舅梁相国举荐上来的,”徐元秀也笑了,“但愿你碰得过背后的硬茬吧。”
谢佑安心里一咯噔,骇然道:“我倒没想起这层关系,还是你提醒我了!墩亲王妃不就是江尚书之女江明兰--我院里那位的长姐吗?!”
护国公江元正膝下共有两子一女,幺女江恩霈侍奉在皇帝身侧,乃是位居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六皇子的生母;次子江奉,从武,任羽林卫中郎将;世子江承,也就是将军府的亲家公,从文,任礼部尚书。
江尚书育有三女一子,如今只有年龄最小的三女儿江明芝还未曾婚许。其长女江明兰做了皇家媳,嫁予了陛下二子墩亲王,两人恩爱和睦,王妃还在去年秋天诞下了小皇孙,为皇家添了第一位孙子辈的香火。
谢佑安自入朝以来便鲜少跟京官有深交,对于墩亲王一派更是未曾产生过职务以外的交集。但与江家结姻后,情况就不同以往了。墩王妃是江明溪的长姐,那墩亲王自然成了谢佑安的姐夫。如此亲缘,如同一条无声的纽带,牵引着不少对墩亲王表忠的官员私下里主动与她接近。只不过,谢佑安与墩亲王本人之间除了大婚那日特邀前来捧过场,便再无其他往来了。
杨绍既是梁相国举荐做了府尹,那与墩亲王的关系自是非同一般。此时让她向墩亲王党派的人开刀,之后无疑会诞生十分精彩的场面。
徐元秀调侃道:“原来你才想起来背后这层啊!这案子要处理不好对你的影响可就大了,你说你是不是爱给自己找麻烦?”
谢佑安串起了背后关联,扼腕叹息道:“从陛下指婚起,这类麻烦就不可避免了!朝中各派势力错综复杂,有人生怕你一变动动了他手里的饼,急着咬人呢。”
“你这一结亲,就是跟墩亲王和六皇子扯上了关系,动了谁的饼一目了然。”徐元秀也不免感慨,末了突然凑近,挑眉八卦道:“不过我好奇多问一嘴,这个嫂子怎么样啊?是不是个美人儿?你这吃斋念佛久了的终于开了荤,可别被人迷得五迷三道的…然后乖乖上赶着给他们家效力呢。”
谢佑安听着徐元秀贱嗖嗖的语气,没好气地回怼道:“去你的,你这以己度人的本领又上涨不少!且不说我对美女没什么兴趣,齐凌去年算了我有大劫,让我‘奉道守身’一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那位就是空挂着个夫妻的名头罢了,少说点这些没谱的话!”
徐元秀吃惊道:“那个神婆不是瞎算的吗?她说的话你还真当回事啊!再说一年不也快到了么,娶了一位美人回去,您这凡心当真能做到动都不动的?”
抱歉,性取向放在那了,实在是动不了一点。
“京都里的世家小姐哪位长得不漂亮啊?你难不成见一个心动一个?”谢佑安反问道,“你要关心我们两家结亲之后在朝堂的处境可以,要是关心我的情感问题,那就大可不必了。总之我跟那位…难说,大抵不会长久的。”
徐元秀道:“陛下指婚,我以为你就认下了呢。果然,你这辈子就是个孤寡的命吧,终于把亲成了还是老样子。”
说实话,这婚又不是她找到了灵魂伴侣才结的,她的状态能有什么变化。
况且她瞧江明溪的状态跟她也差不多,两个对婚姻没热情的人凑一起了,这场婚姻更像个冰冷的死尸,一点生命力都没有。
谢佑安道:“虽说古往今来君主指婚轻易不得离,但是当今圣上开明,真到了两人共同请离的那一天,陛下不会不同意的。”
徐元秀设想道:“又或许那日之前你们就互相看对眼了,才明白这是天降姻缘,你们冥冥之中注定要在一起呢。"
当然这设想没有理论依据,他自己说完也觉得够呛,转口道:“不说这些了,走,我们去看看隔壁那位写得怎样了。”
……
两人一道从屋里出来,又回到了案宗室。
叶景天已经把案件的经过、王谋的所知线索,还有所有与京兆伊相关的事宜都记录得七七八八了。
“那就先按这样来查吧。”徐元秀拿过他写的记事本,仔细地看了一遍,又抬头看着叶景天那双对他充满期待的眼眸,略带宽慰道:“大堂之上有公正法度,我会还此事一个公道的。””
叶景天感激道:“多谢二位大人。”
……
回到将军府,谢佑安还是将叶景天安排在了她院子里的客楼,顺便让观书找了医师去调理叶景天身上落下的伤病。
出廷尉府时承砚跟她说有人送来了信,她嘱咐完观书便第一时间去了书房。进了书房,谢佑安发现这信是从裕安送过来的。
拆开信,里面写着:裕安山匪窝点已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