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雅宁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上学的时候。
她在高二那年被星探看中,晕乎乎地通过了《加油吧少女》的海选,正式在摄像机前展示自己。
跳舞,唱歌,比赛,每天都忙得快要起飞。
等一回到学校,老师就拿着厚厚两叠试卷走过来:“桑雅宁,让我看看你的成果。”
即使已经毕业多年,桑雅宁依旧忘不了那种踩着钢丝绳般的不安感。
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然比当初还要紧张。
桑雅宁:“现在就开始嘛......”
严浩点头:“嗯。”
桑雅宁快要将裙摆揉烂了:“那你可得认真看哦。”
严浩侧身面向她,手肘撑住桌沿:“好。”
眼前并非是冰冷的摄像头,而是在圈内最具盛名的影帝。
只有拿出最好的状态,才能不愧对这些天的日夜努力。
桑雅宁深呼吸,攥拳的手悄然松开。
她仰起脸,傲然地故作冷静地说:“我乃曦国公主诸葛遥,尔等既见我,为何不跪。”
时间在流逝,光影于身侧交叠。
桑雅宁念完最后一句台词,咽了咽吐沫,用余光偷瞄着严浩。
哒。
是书本置于桌面的响。
严浩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高挑的影子遮住迎面而来的光,情况似乎比预想中更危急。
桑雅宁下意识往后躲,腰脊却猛地撞到桌角,她来不及呼疼,弹也似地移开视线。
严浩:“桑雅宁,看着我。”
桑雅宁不得不转身,眸间满是被疼痛激起的泪,昂首,眼巴巴地望向他。
严浩一怔:“表演时别太紧张。”
桑雅宁:“好。”
严浩:“......情绪要递进增长,这样才容易拉开层次。”
桑雅宁点头:“知道了。”
严浩的目光顿了顿。
桑雅宁乖巧地看向他,眼底泛着红,像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严浩‘啪’得合上剧本:“我先示范一遍。”
桑雅宁:“那我呢?”
严浩:“你坐在旁边看。”
突然换了身份,桑雅宁瞅着板凳,却是动也不敢动。
严浩已经站到她原本的位置,微微颔首,表示随时都可以开始。
桑雅宁只能坐下去:“Action!”
即便已经开机,严浩依却旧沉默地望向白墙,似乎那里正有人在。
片刻,他挺直原先佝偻着的腰背,漠然的眼神中有惶恐与不安。
对方说了些什么。
他的表情平静中带着愤怒,垂于身侧的手攥拳,声调仍艰难地保持平稳。
‘诸葛遥’分明在反驳与讥讽,却像是在恶毒的语言遮掩脆弱,虚张声势地维持着高傲的尊严。
这是一位受挫却不肯低头的公主,即使身处劣势也想要击溃对方。
是不甘,是愤怒,是藏在冷静之下的疯狂。
桑雅宁怔怔地看向严浩,后背的疼痛早已消失,却仍感觉要落下泪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演出在静默中结束。
似乎有不可见的光在逐渐黯淡,失去观众的‘诸葛遥’缓而低头,紧紧地颤抖地咬唇。她隐忍着从未被重视的凄苦,面部的表情从委屈变得麻木,许久,却是昂首挺胸地朝前走。
‘诸葛遥’坚持着身为公主的高贵,誓要不择手段地夺回属于她的东西。
阳光缓而偏移,舞台上彻底看不见她的影子。
严浩的表演细腻而动人,用最简单的片段诠释诸葛遥的内心。
他没有用任何的技巧,也依旧能吸引观众的注意,他是安静的,亦是璀璨的,像是一片藏有珍宝的海。
桑雅宁一个劲地用力鼓掌,亮晶晶的眸子里像是装满星星。
严浩再也无法回避她的目光,半晌,才轻声问:“有什么感想。”
桑雅宁:“你演得实在是太好了,真不愧是拿过奖的影帝。我现在完全能理解编剧了,你,严浩就是质量与票房的双重保障!”
严浩别开脸:“只有这些?”
桑雅宁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严浩以指节轻抵鼻尖:“我是在问你对表演的感想。”
桑雅宁一愣:“诶?”
严浩沉吟:“比如你我对相同角色演绎的区别,哪里有欠缺,哪里还能改进。”
桑雅宁的大脑瞬间宕机:“......你问的是这个?”
严浩显得有些无辜:“我问的是这个。”
云层缓而移动,被风吹起的帘纱遮住他们的影子。
圆形的钟挂于高墙,分针与秒针交错的哒哒声,成为屋内唯一的响。
后背像是扎了千万根芒刺,桑雅宁硬着头皮才憋出回答:“如果想拉开表演层次,就要一开始降低情绪。”
严浩:“还有—”
桑雅宁:“要逐步递进,用微小的细节去弥补层次间的空缺。”
严浩点头。
桑雅宁逐渐放松,语气越变越慢:“不能盲目地套用表演公式,最好要将自己完全融入角色。”
严浩表示认可。
无论她说什么,严浩都会给予积极的回答。
桑雅宁越来越自信了,时而比划手势,时而举例说明,尽兴时,还会主动表演一番。
桑雅宁从来都不喜欢表演。
但对于爱豆出身的她,做演员就是最好的出路。
她刚接戏时正风头大盛,无论导演还是同组的演员,大家总笑呵呵地夸奖她,说她演得好,说她是最厉害的新人。
“什么金凤凰啊金柏树,那个时候人人都说我能得奖。”
休息时,桑雅宁坐在高脚凳里和严浩聊天,“可是每次我的作品播出,收到的全是嘲笑与吐槽。”
桑雅宁晃悠着两条细长的腿,摊手:“后来我就想开啦,天赋是注定的,或许我生来就不适合做演员吧。”
严浩碰了碰她的肩膀。
桑雅宁侧目,眸子瞬间怔住。
严浩宽大的掌心里,躺着两枚小巧的草莓糖:“给,不开心的时候要吃糖。”
真意外,他竟然能记得她说过的话。
桑雅宁嗤地垂眼,笑着藏起眸间的酸涩:“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严浩似乎要收回手。
桑雅宁赶在他之前移开了目光。
飒飒。
屋内传来细微的响,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甜腻。
半晌,再也没有听见严浩的声音。
桑雅宁故作无事地东张西望,视线掠过矮桌,绿植,最终落在棕红的木柜旁。
长虹玻璃后,放着一排又一排的书,那黑白相间的封皮如箭一般向她。
桑雅宁不自觉地倾身,眯了眯眼,想要看清书的名字。
恰时,草莓味裹住舌尖。
桑雅宁一怔,恍然瞧着那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而后才望向他的眼睛。
严浩的食指抵住糖,将玻璃般的物件送向桑雅宁的唇边。
距离这般近,能清晰地嗅见严浩腕部的香水,是柑橘与琥珀的味道。
扑通,扑通......
桑雅宁在他含笑的眼眸里,听见了自己翻涌的心跳。
你在做什么?
桑雅宁无声地问。
严浩的指尖轻轻用力,将糖果推入她口中:“我希望能你快乐。”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桑雅宁恨恨地想,极用力地咬住糖,下一刻,就被呛得直咳嗽。
严浩手忙脚乱地起身:“抱歉。”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浩端着茶水跑回来。
桑雅宁看向他被烫红的指尖,顿了顿,贝齿咬住杯沿。
饱满的唇紧贴瓷面,橘粉的印迹侵染净白。
严浩瞬间僵住。
桑雅宁就着他颤抖的手,将满满的薰衣草香吞入腹中,抬眸莞尔:“谢谢。”
逆光中,桑雅宁的皮肤依旧白至透明。
严浩的喉结滚了滚,将沾有唇印的瓷杯摆在身后:“没事。”
哒。
瓷杯与岩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桑雅宁起身,走向旁侧的红木书柜。
严浩:“怎么了。”
桑雅宁:“我觉得有件东西眼熟,想凑近看看。”
严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脸色忽地一变:“不行。”
可是话说晚了,桑雅宁已经站在柜前,两只手正要贴近玻璃。
严浩一个健步冲上前,挡在桑雅宁与书柜之间:“你想看什么,我帮你拿。”
桑雅宁眯起眼瞅他。
严浩抿了抿唇,胸口依旧在急促地起伏。
桑雅宁:“哼哼,你果真有秘密。”踮脚,一个劲地够门把,“严浩让开嘛,拜托你啦。”
桑雅宁争。
严浩躲。
两人的手臂蹭着手臂,足尖抵着足尖,却是谁也不让谁。
桑雅宁找准机会,猛地袭向严浩的腰间。
严浩避之不及,身体稍许倾斜。
恰时,桑雅宁握住门把,用力一拉!
吱—
象征着胜利的玻璃门缓而开启。
桑雅宁瞧见那本放在最拐角的书,眼里顿时溢出笑意:“我就说没看—”
话未说完,手腕被忽地擒住。
桑雅宁还没缓过神,后背就砰地撞到书柜上。她看着严浩的胸膛,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浩:“回去吧。”
桑雅宁垂眼。
严浩:“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
严浩松开手,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要监督桑雅宁离开。
桑雅宁乖巧地点头,藏在身后的手悄悄向上探。
严浩侧身让路。
桑雅宁朝前走了两步,趁他不注意,手指极快地往后抽。
啪嗒。
似有物件掉落在地。
桑雅宁举起手,得意洋洋地笑,“看,我拿到了。”
帘纱拂动,黑白封皮中的《九三年》全然浸入光晕中。
严浩收下了她送的书,并且珍惜地将其放在柜子里。
桑雅宁:“我以为你早丢了,没想到还留着呢,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雨果啊。”
严浩张开双臂,像护雏的母鸡般缓步靠近她。
桑雅宁:“别紧张,我很小心的。”边说边后退,忽而听见咔嚓一声。
严浩的表情瞬间空白。
“诶。”
桑雅宁挪开踩着硬物的脚,眸子攸地怔住,“这个怎么会......”
落在瓷砖边的,是《加油吧少女》的毕业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