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遥一脚踹开拦路的侍女,大声追问江月的下落:把那个贱人给我找来,她这般欺我辱我,我定不能让她好过。’
桑雅宁的指尖抵着这行字,笑眯眯地看向严浩:“怎么样,这段能突破我过往的形象吧。”
严浩倒吸一口气,并未作出明确的表示。
桑雅宁撇撇嘴:“有问题直接说,我这个人很好沟通的。”
严浩:“极端的情绪确实不会出错,但无法诠释角色的复杂性。”
桑雅宁摸着下巴重复:“复杂性......”
严浩:“失去理智的发泄者和压抑着愤怒的复仇者,你更喜欢哪一种。”
桑雅宁的眉头皱起又松开,终是小声嘀咕:“感觉都差不多。”
严浩:“我们需要在十分钟的试戏时间内,向导演展示对角色的理解和—”顿住,无奈地叹气,“桑小姐,你有认真听吗。”
桑雅宁收回打了一半的哈欠,不情不愿地说:“你解释得好复杂啊,还不如直接说结论呢。”
严浩用沉默表示拒绝。
桑雅宁咬着唇,可怜巴巴地求:“严老师,就放宽一次嘛。”
严浩愣住。
桑雅宁一个劲地眨眼睛,上翘的睫毛抬起又落,像两只扑闪扑闪的小星星:“拜托啦。”
严浩的喉结滚了滚,扭头面向旁侧的白墙:“剧本第十三页,‘江月初遇诸葛遥’。”
“十三页,十三页.....”
桑雅宁顺着严浩的话往回翻,错愕地瞪大眼,“诶,这不就是自我介绍嘛。”
严浩:“诸葛遥对江月是抱有无法容忍的敌意,可她身为曦国的公主,最在乎的就是颜面。她不能无礼,却又压不住愤怒。”
桑雅宁附和地点头。
严浩:“嫉妒,气恼,不甘,傲慢。初次见面的谈话虽然简短,但需要演员调动多种情绪才可以完成人物态度的转变。”
桑雅宁还没来得及跟上他的思绪。
严浩就已经展开第二轮分析了。他右手捏着钢笔,左手握住剧本,剑眉时而微挑时而紧蹙,似乎完全与角色融为一体。
在桑雅宁的印象中,严浩就是个寡言少语的神秘冰山男,一句话最多不会超过十个字。
可谈起剧本和角色的他全然像变了一个人,眉宇间的神采都活泼许多。
严浩的声音于耳侧回响。
桑雅宁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喃喃问:“既然你喜欢演戏,又为什么要息影呢。”
话落,严浩的手顿住。
桑雅宁一愣,飞也似地捂住唇:“啊,是我多嘴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低头,慌里慌张地翻剧本,“刚才讲到哪了?对对,要用内敛的方式表达疯狂。”
沉默并未停止,气氛越变越尴尬。
‘拜托,快说点什么吧。’
桑雅宁急切地想,‘哪怕是责怪也好。’
咖啡表面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心形的拉花彻底没了踪影。
严浩哑声说:“抱歉。”
胸口莫名发紧,桑雅宁忍不住悄悄抬头看。
严浩将腰脊挺得僵直,仿佛压抑着极大的苦痛还要维持镇定。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不应该道歉的。
桑雅宁用力捏住页脚:“别,别太严肃嘛。”仓促地笑,将剧本举至面前,“怎么样,你喜不喜欢这个故事?”
严浩看向她:“嗯。”
桑雅宁凭空捏起话筒递到他面前:“那么严浩先生,你会考虑出演嘛。”
桑雅宁的眸间盛满笑意,仿佛这只是句再普通不过的玩笑。
严浩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不会。”话落,提步往外走,“我没有复出的打算。”
桑雅宁忙起身追:“你去哪啊?”
严浩:“回家。”
桑雅宁下意识叫住他:“严浩。”
严浩驻足,却没有回头。
桑雅宁跑到他面前:“实在抱歉,我不该打探你的私事。”抿唇,仔细地斟酌措辞,“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会认真地准备面试。”
严浩再度向前走:“嗯。”
“等等。”
桑雅宁赶忙拉住严浩的衣袖,在口袋里翻找着,“我有东西要给你。”
严浩仰起脸,硬是不肯垂眼看。
他个子本来就高,此刻又昂着头,活像只耍脾气的鸵鸟。
桑雅宁用力地挥手,试图引起他的关注。
可严浩偏偏就装看不见。
桑雅宁深呼吸,猛地拽过严浩的手,用力地将物件塞给他。
纤细的手指划过皮肤,淡薄的柠檬香瞬间扑鼻而来。
秋风冷如刀割,掌心却像是被投了团火,灼热蹿涌着猛地烧至心口。
“你干—”
严浩下意识挣脱,眸子却恍然怔住。
他宽大的手掌里,正躺着两枚小小的透明的草莓糖。
桑雅宁:“你不是说喜欢甜食嘛,太累的话就吃颗糖吧。”
桑雅宁:“这回不许再拒绝啦,否则我会非常非常的生气。”
桑雅宁:“严浩,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心。”
滴滴—
忽而传来鸣笛。
桑雅宁见李苹的车停在门外:“经纪人来了,我得回去了。”
严浩一颤,宛如大梦初醒。
桑雅宁已经挥手离开:“你早些休息,今天辛苦啦。”
“桑雅宁。”
严浩赶忙喊。
桑雅宁:“还有其他事吗。”
严浩:“如果......”
桑雅宁:“如果?”
严浩攥紧糖:“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桑雅宁困惑地歪头:“什么事都可以嘛。”
严浩张了张口,却是转过脸,略显慌乱地解释:“剧本,我是说剧本。”
艺术家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怪癖。
桑雅宁想:严浩大概是想继续探讨角色,又不好意思主动邀请,才会表现得这样变扭。
桑雅宁深表理解:“好的,我知道啦。”右脚已迈过门槛,还不忘笑着招手,“严老师,再见。”
门打开,桑雅宁像只小兔子似地跑出去,白羽绒袄一跳一跳地消失在视野里。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影子,严浩才收回视线,将那枚草莓糖放入靠近心脏的口袋。
风吹过,室外的气温比想象中更低。
桑雅宁打开车门,半边身体就要探入车内。
李苹迫不及待地问:“聊得怎么样。”
桑雅宁:“还行,他在帮我解读剧本。”
李苹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严浩帮你解读剧本?”
桑雅宁得意地笑,瞥一眼她又清清嗓:“这么吃惊干嘛,也不看看我是谁。”
李苹忍不住捏她的脸。
桑雅宁举起背包当盾牌,大喊‘打人啦救命啊’。
两人打闹着,一会又齐刷刷地笑了。
严浩在演戏方面的实力毋庸置疑,曾有媒体将他称作戏剧天才,是影视圈不可多得的瑰宝。
第一次拍戏时,导演就让桑雅宁以严浩的作品为参考,尽可能完善地模仿对方。
但最终的事实证明,生搬硬套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非但没有成为与严浩齐名的影后,反而落得个花瓶的头衔。
这一次,桑雅宁不想再成为漂亮的人偶。
她决定听从严浩的建议,用简短的片段来展现人物复杂的情绪。
“我乃曦国公主诸葛遥,尔等既见我,为何不跪。”
“江月?呵,这名字倒听得耳熟,难不成你就是暮国派来的质子?”
“可惜家兄体弱多病,又畏惧风寒,只得我日夜照料才好。况且新婚之礼未成,你还没有资格见他。”
......
桑雅宁读完选段,挠了挠脑袋,又重新看向开头。
她捧着书本在原地转圈圈,念三遍就抬眼望天,叽里咕噜地默背一通。
周而复始地练习了两天,桑雅宁一背熟所有的台词,就把李苹扯过来当观众:“你现在是导演,千万要保证理智客观。”
李苹端坐着,双臂环抱于胸前,严肃地点头:“明白。”
桑雅宁咽了咽吐沫,忍不住用余光去瞄台本。
李苹举手:“提问。”
桑雅宁赶忙将文册藏在身后,故作镇定地挺直腰:“允许发言。”
李苹:“演员能在面试时看小抄吗。”
桑雅宁:“当,当然不能啦。”
李苹一伸手:“那就交出来吧。”
桑雅宁暗自咬牙,颤抖地将剧本度递出去。
李苹笑:“OK,试镜现在开始。”
桑雅宁按照过往的风格,全心全意地表演着,生怕李苹看不出她的进步,刻意将台词念得十分清楚。
表演结束,桑雅宁期待地挺直腰:“觉得怎么样。”
“不太行。”
李苹如实说,“你要通过思考去记忆,然后才能表达情绪。”
桑雅宁委屈地解释:“我有思考啊。”
李苹:“可是我觉得你在背课文,表演根本没有层次。”
桑雅宁不吭声了。
李苹起身,搂住桑雅宁的肩膀:“我知道你在努力,但没有方向的付出是不可取的。离月底还剩三天,我们要不去请个老师吧。”
请老师?
桑雅宁想都不想就拒绝,她才不会将不信任的人放在身边。
桑雅宁:“那什么,你有没有严浩的联系方式。”
李苹以为听错了:“谁的?”
桑雅宁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严、浩。”
李苹:“你昏头啦,我怎么可能有他的联系方式?那可是严浩诶,最年轻的神秘影帝,你以为是家门口的邻居啊。”
桑雅宁用小指堵耳朵:“诶呀,你小点声嘛。”
李苹划拉着手机:“你不是才和他见过面,怎么没记得留电话。”
桑雅宁:“那可是最神秘的影帝诶,我怎么敢去要他的电话。”
李苹甩去一记眼刃。
桑雅宁:“好的我错了我不说了。”
“这是严浩的工作邮箱。”
李苹把手机屏幕朝向桑雅宁,“你试着联系吧。”
“YHwork......”
桑雅宁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记。
李苹:“但是我劝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啊。”
桑雅宁:“为什么。”
李苹半遮住嘴唇,小声说:“因为严浩是圈内出了名的‘已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