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雅宁推开面试室的门,锁芯收回发出窸窣的响。
原先还在默读台词的人们闻声抬头,或假装或故意或悄悄摸摸,皆朝她投以探究的目光。
“怎么样?选上了吗?”
“肯定没有啊,导演组发了疯才会让她演。”
“那就好,咱们肯定还有机会。”
......
嘲讽的目光转为庆幸,人们指责着她的遭遇,却在为自己的前程谋嫁衣。
桑雅宁阔步朝前去,双腿越迈越快,大步冲进空无一人的电梯。
她靠着侧壁,摘掉覆面的口罩,镜墙上,倒影出她畅然含笑的眼睛。
电梯继续下行,紧闭的门未能再次开启。
桑雅宁握住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哗啦着屏幕。
某某记者,某某演员,姜恩惠,白晓......
她想了又想,贝齿咬着唇,指尖依旧悬停于‘木头人’上。
这只是朋友间最寻常的交流。
桑雅宁试图劝自己。
毕竟严浩前后帮了不少忙,她于情于理都该告知对方结果。
“没错,考完试就要把成绩告诉老师。”
桑雅宁眼一闭,啪地按住拨号键。
嘟,嘟,嘟......
又等待三四秒,电话那头依旧是忙音。
严浩大抵在忙工作,连线始终都没有接通。
桑雅宁的唇角逐渐僵住,再僵住,眸间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她挂断电话,又给李苹拨去,对方虽然即刻予以回应,却只是冷冰冰一句:“开会,过会再说。”
这时,电梯门开启。
桑雅宁依旧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
在外等待的乘客看见她,皆为一怔,三三两两地侧耳交谈。
“这人好眼熟。”
“是不是明星啊?叫那个什么......”
“诶对对,她好像是桑雅宁!”
周遭是喧闹的。
桑雅宁却像是处在暴风雨中的孩童,迷茫得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严浩不理会她的来电,李苹也在忙自己的事。
她的欢乐与悲伤,找不到倾诉的出口。
桑雅宁看向堵在面前的人们。
对方却并没有让开的打算。
“你们要陪我一直呆在这里?”
桑雅宁懒懒开口,“我反正没问题,但是各位也想上新闻嘛。”
看客们顿时变了脸色,默契地朝两侧挪出空缺。
桑雅宁:“谢谢啦。”
她挥了挥手,像是走在T台中的模特,于人们的注视中离开厅堂。
秋风凉,地面上满了金灿灿的落叶。
写字楼外,有撑着帐篷的小贩在卖炒年糕和关东煮。
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帐篷内仅有她一名顾客。
桑雅宁坐在桌前,百般无聊地用细签戳弄着萝卜和海带:“讨厌,烦人,让你不接我电话。”
萝卜都快要被戳烂了,汤汁上却依旧浮现出严浩的脸。
桑雅宁将签子一扔,双手覆住面颊,一个劲儿懊恼地跺脚。
怎么回事啊,桑雅宁!
你能不能别再想他了。
嗡,嗡嗡—
这时,手机传来震鸣。
桑雅宁吸了吸鼻子,哑声问:“哪位。”
对方一愣:“你哭了吗。”
桑雅宁正准备否认,抬眼就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本欲张开的唇再次闭合。
她现在不想和严浩说话。
严浩:“我先前在地下室,手机没有信号。”
严浩:“抱歉,我没能接到你的电话。”
严浩:“你......还在听吗。”
严浩的态度足够诚恳,言语间的急切不像是假。
桑雅宁扯出两张纸,用力地擤鼻子:“嗯。”
严浩放软了语气:“桑雅宁,你现在在哪。”
桑雅宁:“西华广场旁边的小摊。”
严浩立刻回答:“好,我这就来找你。”
桑雅宁不相信严浩会来找她。
这种随口就能说出的承诺,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她垂眼,一声也没吭就挂断了电话。
塑料帘外,有人来又有人离开。
模糊的影子穿梭而行,脚步声始终离得很远。
桑雅宁把萝卜切成小块,又试图用竹签将海带打结。
可那东西滑得像泥鳅,怎么也固定不住。
她只能更仔细地看,恨不得将鼻尖贴近碗里。
两片海带交叠,右边的角正要塞入左边的空档。
恰时,听见哗啦一声响。
帘片被撩起,刺目的阳光迎面袭来。
桑雅宁眯了眯眼,胳膊不自觉地朝前移,本要成结的海带再次散开。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身侧,被压抑着的喘息直直撞入她的耳畔。
桑雅宁却只是全心全意地盯着碗,喃喃:“完蛋,这么久的功夫全白费了......”
“没事!”
话落,听见熟悉的声音,“最终的名单尚未公布,一切就还有可能。”
桑雅宁抬头瞧。
严浩额间有细密的汗,表情依旧十分平静,两只手背在身后,不知在藏些什么。
桑雅宁:“你......是跑着过来的?”
严浩:“嗯。”
桑雅宁埋下头,握签的手抵在鼻尖。
严浩一愣:“怎么了?”
桑雅宁没有回答,双肩颤抖地越来越厉害。
严浩将手里的物件扔在桌边,慌里慌张地去找纸:“抱歉,是我不对。停车场离西华广场有段距离,我走错了路,才会耽误这么多时间。”
严浩穿着米棕调的毛衣配牛仔裤,黑色口罩的挂绳正搭在耳侧。
他的肩膀宽而更显腰细,分明生得副模特身材,此刻却手足无措得像是刚毕业的学生。
圆滚滚的年糕在铁板里翻滚,醇厚的酱香充斥在整间屋内。
帐篷低矮且杂乱,严浩低着头,行走间十分不方便。
可他依旧伸手,试图去拿隔壁桌的纸巾。
桑雅宁扯了扯严浩的衣角。
严浩怔住,并未回头。
桑雅宁一左一右地摇着严浩的衣摆:“你怎么不理我呀?”
风吹过,帐篷外传来哗啦啦的响。
直到摇晃的树影归于平静,
严浩这才缓慢地转过身,琥珀色的眸子中印出桑雅宁白净的脸。
桑雅宁在笑,杏眼中没有丝毫的悲伤。
严浩怔了怔,也跟着扬起唇角。
他们站在蒸腾而起的热气间,笑着望向彼此的眼睛。像是两个身处热闹之中,却藏有相同秘密的傻瓜。
“首先,我没有哭。”
桑雅宁左手托腮,指尖随意地敲点桌沿,“其次,我也没有生气。”
严浩将茶水倒入一次性纸杯:“嗯。”
桑雅宁清清嗓,瞥向摆在旁侧的物件:“最后,把花给我吧。”
严浩手一抖,水渍瞬间溢出杯口。
长桌前,浅紫的紫罗兰花束像是落入凡尘的精灵,任由粉红丝带包裹着,乖巧地躺在原处。
严浩缓慢地擦去桌边的茶。
桑雅宁一扭头:“不想送就算啦,我还不稀罕要呢。”
严浩:“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雅宁掀起眼皮:“那你是什么意思。”
严浩轻轻地晃动纸杯:“这束花本就是为你庆祝而准备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当然希望你能收下它。”
“我介意什么。”
桑雅宁没好气地说,话落才反应过来,“哇你—”
桑雅宁不可置信地看向严浩:“你难道认为我没有面试成功吗。”
严浩举起纸杯,垂眼喝一口茶。
这般反应到像是默认了。
桑雅宁:“你可真会编好话,还讲什么‘我的判断从不出错’?说到底,你根本不相信我!”
严浩:“我当然信你。”
桑雅宁:“撒谎!”
严浩放下纸杯,转眸看向她:“你拿到角色了?”
桑雅宁梗着脖子喊:“当然啊,也不看看我是谁。”
严浩:“这样不就能证明我没有说谎吗。”
桑雅宁一愣:“诶?”
严浩笑:“我的判断从不出错。”
这是诡辩。
桑雅宁想要大声反驳。
严浩却将花束送入她的怀里:“恭喜你,桑雅宁。”
鼻尖嗅到清淡的花香,手边的丝带柔软非常。
桑雅宁想,严浩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竟然试图用这种把戏来蛊惑她的心。
可当她望着满怀的花朵,竟是连丁点的愤怒都没有了。
她很高兴。
非常、非常的高兴。
桑雅宁捧着花,眉眼间尽是笑意。
她唇边洋溢着的幸福,比任何一颗星辰都要璀璨。
严浩出神地看向她:“喜欢吗。”
“嗯。”
桑雅宁重重点头,捧着花笑了,“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傍晚,橙黄的光落入云层间。
路人匆匆而行,皆往各自的目的地去,谁也未曾留意立在广场中央的墨绿帐篷。
桑雅宁的眸子亮晶晶,双颊似染有红晕,喝了口茶,又开始谈试戏的事:“我刚进门的时候,编剧和导演就全呆住啦。连面试选段都没问,就直接让我开始表演。”
桑雅宁:“他们大概想不到,我真的有胆量来试戏吧。哈哈,你是没看见,我一表演完,那些人的眼睛都快掉出来。”
严浩将热好的年糕递给桑雅宁,又在她的杯中添满茶水。
桑雅宁兴奋地说着,表示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但唯独她最争气,她为自己赢得了机会。
桑雅宁:“我没有走后门,我是通过正当途径获取角色的。”
桑雅宁:“现在没有人可以污蔑我,导演和编剧都能帮我作证。他们会帮我的,对吧......”
桑雅宁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什么也听不见了。
深棕的桌面上,落有斑驳的泪痕。
桑雅宁不想被人发现她的脆弱。
她应该是阳光的,是快乐的,是没心没肺的,是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国民妖精’。
严浩就在旁边。
桑雅宁拼命擦眼泪,隐忍着不要哭出声来。
恰时,面前忽地一黑。
她被厚重的外套完全盖住,任由湿漉漉的松香冲个满怀:“你干什么呀。”
严浩抬手,隔着羽绒轻抚她的脑袋:“想哭就哭吧。”
桑雅宁微怔。
严浩说:“我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