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谈追星辰 第2章 留念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早上九点，然而司机不知道为什么磨磨蹭蹭直到十二点才到。

初谈气得头发都翘起来几小撮。

她想着久别重逢，应该给初高阳留个好点的印象，于是她七点半自然醒以后，首先从周秋莲生前穿的衣服里东拼西凑出来一套自认为还挺时髦的装扮，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把她时常分叉乱翘的短头发蘸水捋直了，然后才去检查她昨天收拾的行李，最后匆匆地给自己煮了个鸡蛋当早饭，由于没有准备水，差点被鸡蛋噎死。

做完这些已经八点半了，她就把装东西的几个编织袋提到家门口，坐在门口开始等初高阳的司机，谁知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这三个多小时里，初谈按照她舅舅给她的联系方式给初高阳打电话，结果打不通，她当即就想初高阳这小人不会是突然反悔了又不肯认她了吧？

于是她舅舅又被烦了一次。国内的早上**点，或许国外人还在呼呼睡大觉呢。她几个铃振过去，她舅舅睡得再死也被吵醒了。

她舅舅听了以后，大喊大叫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呢打这么多电话，然后又给了她一串电话号码，说是司机的，之前忘了给她发了。

一舅一甥互相在心里把对方骂了二百八十遍。

初谈给司机打电话的时候，司机几乎是秒接，随机初谈就听到他着急忙慌的声音：“不好意思大小姐，睡过头了，你再等会儿。”

初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知道我是“大小姐”呢。转念一想，可能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大小姐，就是随口一恭维，毕竟在这些城市人眼里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妹子。

她脑海里各种言语自由地奔腾，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没事，我也才刚起”，说完又催了一下，就挂了电话。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把脏话都憋住，不管心里有多不悦，说出口的话都得像个好话。

说是从小养成，其实有点早了，她真正开始锻炼这项技能，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幼儿园跟小学她都是在村镇上的，离家不远，同学也都是村里认识的同辈小孩，大家几乎都是一样的纯朴性格，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放荡不羁的，也都会被大人们进行爱的教育；小升初考试她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县重点初中，周围人人品各具特色，有深得她心的，也有特讨厌的，为了让自己初中安心学习考上市重点高中以便远离后者，她必须锻炼这项“表里不一”的技能，在所有人面前凹老好人人设，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她竟然真的在人面前一句脏话也不敢往外蹦。

切回正题。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越来越大。如果说八点半时还有点凉爽，那九点半就是夏天的低温电暖扇，再到十点半就是太阳火力全开的时刻。

眼看都快十点半了，初谈往村口张望几回，连车影子都没见，没忍住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这司机好像也很急：“你在哪儿呢？”

初谈笑了，这话不应该她来问吗？于是，她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司机说：“我都在南川子车站等你半天了！”

这一句话把初谈气笑了。

“周家村离南川子车站有五公里，我要走过去吗？”初谈的语气略带愠怒，如果不是她的习惯，她应该还会加上一句：是我接你还是你接我？

她甚至想，娘的，这不会是她爸专门给她安排的见面剧情吧，这格局也太小了。

谁知司机无辜地回答道：“南川子再往里路太小了，车开不进去，非要开进去的话容易出事。”

这句话算是把初谈噎住了，她无话可说，留下一句“我自己想办法”以后挂了电话。

“铃铃，咋还没走呀？”

“凤婶！”初谈抬头便见隔壁大婶骑着三轮车过来了，立即站起来冲她笑了下，“我等我爸呢。他司机说在南川子等我哩，我正想要咋过去。”

凤婶擦了擦额头的汗，皱起了眉头：“南川子？那也太远了。哎，我就说高阳靠不住，叫你一个女娃子咋提着这大包小包走十里地……是这，你等着，婶把花椒放到屋里，先送你到南川子。”

初谈本想拒绝，可一想，现在她除了这样是真的没其他办法。这些行李总共三十来斤，对她来说其实不重，只是她手只有两只，力气再大也没办法拿八个编织袋。

“麻烦你了，婶子。”初谈也擦了擦头上的汗，跟在三轮后面，“我帮你！”

凤婶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娃就是随咱这边，勤快，我都找神婆算过了，你肯定能成大事。”

“我再勤快也比不上我外爷外婆啊，我都没怎么下过地。”

“你跟我们可不一样，你是一本正经的读书人，长大以后就去城里了，都没机会下地。真好！要是我那时候也好好上学，现在也不用每天起这么早摘花椒了。”凤婶一边说，一边把车小心地开进了院子。

初谈心里一阵难过。凤婶这一辈的妇女并不是没好好上学，而是家里根本不让她们上学，这是众所周知的。就算她们学得好，也还是要早早相亲早早嫁人。

每当看到村里这些善良纯朴的长辈，初谈心里就暖暖的。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她学习的每一分动力，都来源于在周家村的日常生活。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还想帮你择花椒叶呢。”初谈一边往地上铺油纸，一边说，“明年暑假我一定补上。”

凤婶说：“好啊，那我等着你。哎，你在学校可不要天天想家想得流眼泪啊！哈哈。”她利索地把三轮车上载的几笼笼花椒拿了下来，放在油纸旁边的阴凉处，拿出手机给还在花椒地里的帮手们发了几条语音，让他们回来以后先择叶子。

初谈帮她把车又推出了大门。

“行李我自己放就行。”初谈拦住了想帮她的凤婶。

凤婶见拗不过她，便站在一旁，落寞地叹气：“哎……”

正在忙碌的初谈并没有听到这声叹息。

“好了，婶。”初谈背上书包，带着最后一袋行李跳上了三轮车。

凤婶坐在前面，拧动车把，三轮车沿着石灰路驶向南川子车站。

一路上初谈一直在往后看，看周家村附近的小山，看最近几年刚修的石灰路，看路旁边富有乡村气息的田野。有几户人家的狗追了出来，初谈便和它们道别。有一条黑色的狗吐着舌头直追到窄路与宽路的分界处才停下，耷拉着脑袋，依依不舍地目送她远去。

初谈掏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片。她转着角度，又拍了田地，拍了天上的鸟，拍了路边的桐树和柳树，拍了自己的一堆行李。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留下了最后一张照片——她自己的笑脸，还有凤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