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过一次何颖,尹琳就默认她已经是认得路了,早上当然也没有再送她的想法。
少年人总是睡不饱,床头的闹钟响到了第三次,何颖才一个翻身坐起来。穿好衣服去洗漱,路过爸妈房间的时候就听到了尹琳的抱怨声,说她闹钟吵人的。
身为需要上早自习的学生,何颖当然是家里最早出门的人,蹑手蹑脚在卫生间洗漱完,她又去热了一碗粥。尹琳平日里对她管的极严,连一顿饭不吃都不行。今天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紧赶慢赶着喝碗粥,何颖匆匆装好书包就出门。
总算是赶上了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到了校门口,何颖被拥挤的早班车挤的有些恶心。脸色发白的揉着肚子,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在打铃前走到教室门口。
本以为已经是没有迟到了,可到了门口才发现,全班人都到的差不多,此刻正各自捧着课本背单词。
讲台上站着郭飞,何颖咽了咽口水,顶着他看过来的视线快步跑到座位上,赶忙从包里取出课本。
“这班主任也太吓人了。”郑蕊用课本挡住脸,后靠在椅子上小声的说,“十分钟之前他就到了,在讲台上催着我们背书。”
何颖气喘吁吁的应付一声,却见旁边的桌子还空着。
正想着呢,杨程然不紧不慢的踩着铃声进来,与何颖方才的着急不同,他面不改色的径直来坐下。
何颖在心底轻啧一声,暗自琢磨着,一定是从小优渥的环境,才能养出他这样的性子。
“行了,今天正式上课,在课堂开始之前,我想检查一下昨天让你们给每一科准备的笔记本。”郭飞挥手让大家停下,说道。
忙取出准备好的三个笔记本,何颖等着郭飞检查,却听到旁边的少年轻声开口:
“不是说了,是每一科吗?”
这不是语数外都有嘛,何颖正打算反驳,就听到郭飞在责备前面的同学。
“政治、历史、地理还有理化的笔记本呢?我说过的话,就不知道听?”
瞬间白了脸,何颖侧目,就见杨程然好整以暇的单手撑额看她,即便是今天穿了一样的校服,他也清隽好看。心里突然别扭了起来,何颖就是不愿意问他能不能帮忙,只是越等郭飞靠近,脸色越难看。
万幸郑蕊转过头发现,赶忙把自己多余的凑过来,可还是不够。
默默做着挨骂的准备,何颖都快要生出一种死到临头的豪迈心理了,手边却突然被推过来好几个笔记本。转头看去,就见杨程然把自己的都给了她。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慷慨实在是意外,没等何颖反应过来,郭飞就走到了他们这一桌。
“杨程然,你的呢?”
何颖心虚的抿着唇,正打算要解释,就听到男生不甚在意的口吻,“老师,我还没准备好呢,而且我习惯在书上做笔记。”
意外的是郭飞竟然就点了点头,连多问一句都没有。迅速检查完了后面,他沉着脸走上讲台,“今天就是要让你们明白两点,第一,交代的每件小事都要做好,第二,高中没有不重要的学科……”
台下的何颖现在却没有记笔记的心思了,默默把笔记本推给他,逃过一劫的她低着头小声说:“还你,今天多谢了。”
“不用,送你就送你了。”重新给她放回来,杨程然顺手捞过一旁的题集,漫不经心的做着。
想起郭飞对他的态度,又记起昨天郭飞单独把他叫出去,何颖定定看着他琢磨起来。
旁边的视线太炽热,比郭飞的声音还让人难以忽视,杨程然猛的转头,对上她的目光问:“你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的被问到,何颖愣愣开口:“你,是不是郭老师的什么亲戚啊?”
被她这脑回路惊到,杨程然反应了好一会,眼中多了一些哭笑不得的神色。手肘撑在桌子上,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抵在额头边,“一般来说,老师容忍度最高的,一定是成绩最好的学生。”
“哦。”意识到他在明示自己的成绩很好,何颖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心底却不服气的想起昨天郭飞说的话。
你不过也是个稍微大一点的鸡蛋罢了,篮子里的都和你差不多,得意什么?
这般想着,何颖顿觉舒服了许多。只是心中还有些压不住的好奇,小声问道:“那昨天他把你一个人叫出去,是有什么事啊?”
杨程然却已经明显没有回答的兴趣了,继续低头做题,在何颖的眼中,那些复杂的数学题他不过就是随手划拉了几下,就直接把答案填了上去。本以为他不会再搭话了,何颖只好悻悻收回视线,不料又听到了他平淡的声音。
“半个月后全市有场数学竞赛,他想给我破格报名,让我去参加试试。”
先是默默消化了一下他现在就能参加数学竞赛的事情,何颖转而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满眼新奇的坐直身子,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你今天,好像对我格外有耐心?”
顺滑的笔尖突然滞涩了一下,杨程然抬头看向她,浅淡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笑脸,笔尖猛的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斜线。“你不是许愿要个朋友吗?”
“啊?”他这句话声音太低,何颖没有听清,下意识的凑上去。
微风带着少女发间的清香拂来,杨程然快速的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避开一点,“你就当我是阿拉丁吧。”
阿拉丁……神灯?
何颖越发的一头雾水,困惑不解的盯着他看,现在却得不到他的多余解释。讲台上的郭飞也停下了所有的题外话,开始板书讲解第一节课。
只好将这些先丢在一边,何颖收敛心神认真听讲。
夏季校服是一件基本纯白的短袖,认真抄板书的少女与分神刷题的少年,胳膊相距不过一寸。融融暖光从树叶中间穿进来,给他们都披上一层柔光,在主角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将青春定格了一瞬。
——
高中的老师们果然不磨叽,除了郭飞身为班主任还会唠叨几句之外,其余的老师们都是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就开始上课。
一天下来,何颖除了收获到昏昏沉沉的脑子,和塞了作业更重的书包之外,可谓是不知道学了些什么。
进度太快,老师们留下抄板书的时间更少,让她实在有些不习惯。
反倒是旁边的杨程然,刷完了好几页习题,甚至把作业都完成了一小半。晚自习的时候。还悠哉悠哉看起了书。
苦闷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物理作业,何颖难免生出几分丧气,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做着。
“错了。”
费力做到第四道的时候,就听到了他淡淡的声音。一把护住自己的作业,何颖转过头龇牙,“你看你的书,管我做什么?”
那小模样,简直像一只护食的猫,杨程然合上书本,状似不在意的开口:“高中学习习惯更重要,今天一天就看得出来,你只知道抄板书没用的。”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直白的能让周围人都听清楚。敏感的自卑蹭的一下竖了起来,何颖咬着唇角,感觉脸慢慢涨红。
前面的郑蕊听不过了,转头反驳,“每个人有自己的学习习惯,我们小颖喜欢这种,你年级第一也管不着这些吧。”
忙感激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何颖默默往远离他的方向移了移,泄愤般的把刚才写下的答案划掉。
方才郑蕊说话的时候,杨程然连头都没抬,只斜斜看着她的反应。盯着她移开的距离,杨程然无声咧咧嘴,面上表情霎时间变得冷了几分,重新翻开杂志。
自习上到最后,他们连话都再说一句。夏天天黑的晚,高一晚自习下的时间又最早,何颖一面收拾着书包,一面有些怅惘的看着窗外的晚霞。
“小颖,我爸今天回家,就先不和你一起出校门了。”郑蕊背着书包转过来说道,而后又小声的笑着提醒,“还有我说过的小箱子,你记得去买,过两天我怕我们的书放不下。”
想着以后会日益增加的作业和资料,何颖忙点了点头,笑着同她道别。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尹琳说要去买个装书的小箱子。
彼时的尹琳正在做饭,听到她的要求,有些嫌麻烦的皱眉。“你去地下室翻翻,有没有空箱子,拿一个过去算了。”
“地下室就算有,也是纸箱子,不方便又不牢固。”何颖却不动,站在她身后低声说。
不耐烦的撇着嘴,尹琳将菜切的咚咚作响,才终于转身去取了零钱给她,“就知道花钱买东西。”
尹琳总是这样,明明也会满足你提的要求,但总是要埋怨很久。何颖早就练就了过滤她的话的本领,道了谢就转身出门。
晚霞灿烂的挂在天上,整个世界都是粉色的。
眯着眼清嗅了一下风中的花香,何颖想了想,选择去离家比较远的商场。
彼时的嘉市还有所谓“市中心”的概念,算是最繁华的一处,何颖去买完了箱子,想着还有时间,就四周逛了起来。
周围吵吵嚷嚷,路边卖炒鱿鱼和烤面筋的小贩大声吆喝着,香味十分勾人。何颖咂巴了两下嘴,置身于这市井的热闹中,才露出几分孩子的稚气。
简单来说,就是很好骗的样子。
一个没什么人问津的小摊前,摆摊的中年大叔突然叫住了她,“诶,这位小姑娘,过来看看我们的润肤乳啊,试一试可以免费领一支的。”
乍然被叫住,何颖顿住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住。
“你看你这小姑娘,皮肤也不太好啊,看起来多干!”摊主说着,便十分殷勤的打开自己卖的润肤乳,“你来试试这个,效果好免费试用,买不买没关系,就当是给我做个广告嘛。”
上来就被他当着路人的面说皮肤不好,何颖瞬间想起自己刚从乡下到这里,尹琳说她在乡下养的皮糙得不像小姑娘。
谁不想真的做个漂亮的女孩子呢,又是一下犹豫,何颖就被拉在摊前坐下。
那摊主实在是热心,亲自给她先拍了水,又将润肤乳抹上,最后还抹了一层霜。
何颖闭着眼,只觉得皮肤确实变润了一点,香味十分浓郁。
“好了,小姑娘你看看,是不是效果很好?”摊主拿过来一面镜子,摆在她面前说道。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被他唬住了,何颖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感觉皮肤白嫩了一些。“谢谢叔叔!”
客气的再三道完谢,何颖站起来就打算走,却不料摊主瞬间变了脸色。“小姑娘,你钱还没给我呢。”
“你不是刚说了,是免费试用吗?”何颖惊讶的瞪大眼睛反驳道。
摊主却十分理直气壮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极大的叫嚷起来,“我说是免费试用润肤乳,可我的水、霜还有精华不要钱嘛?”
登时急了,何颖努力甩着他的手,“那是你没说清楚,我也没要用那些,大不了我给你洗了。”
“用都用了,你洗了有什么用!”摊主越发用力的抓住了她,满脸凶相,“快给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都敢赖账了!”
身旁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人前来阻止。
何颖拽紧了衣袖,委屈又气愤,眼泪都快要落下来。摊主骂的愈发难听,她终于含着泪摸向口袋,犹豫要不要把所有钱给他了事算了。
“挺热闹。”
突然,从她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好听男声。就像是在这交杂着烧烤与劣质香水的油腻味道中,闯进来一股青柠被切开那一瞬间的清香,干净又好闻。
下一刻,何颖的手腕便被一只温暖清瘦的手拉了回来,身前挡了一个高高的少年,脑后的短发上浮动着灯光。
何颖无端就想起他今天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果真是她的阿拉丁神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