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从青云路上跌落 第62章 玉虎牵丝

暖春的午后，本是该让人慵懒的时候。

叶容钰提着衣摆，沿着紫宸殿外青阶一路小跑而上。

“叶尚仪。”

“江大人，圣上醒了吗？”

“还没。”

“叶尚仪，可是前朝有什么事需要禀奏？”

“是，我就在这等陛下吧。”

叶容钰虽未陈明什么事，但江贺并不多介意，只回复道，“那我亲自去御前守着，等圣上一醒，我便让人来叫你。”

“有劳江大人了。”

这些日子回暖的快，但早上出来当值时又有些凉，厚衣一时半会还不敢脱，叶容钰捏着袖口擦却额上汗珠。

过了一刻钟，守在外殿的叶容钰得了传唤后，又掏出一只褐色方巾将脸擦了一遍，这才进入殿中。

“何事？”皇帝和颜问道。

“禀陛下，庆山县令罗静山带衙役十人，要来京城面圣控告韩大人。听说是韩大人的田庄管事私占民田五十亩，打死了百姓，罗明府要将管事按律处理，可韩大人亲自带人去县衙，失手将罗明府等衙内官吏打伤。”

“那人现在何处？”

“臣找原将军把他带至西朝堂了，臣请罗明府暂勿击登闻鼓打扰陛下休息。”看着皇帝点了点头，叶容钰试探问道，“陛下可要见他？”

“见，另外让韩千斗也滚过来。”

叶容钰继续说道，“陛下，西朝堂击登闻鼓不论官民都需鞭笞四十，臣见罗明府时他已受伤不轻，若真鞭笞四十恐怕他受不住。”

“鞭笞二十即可。”

“陛下圣明！”

不多时，罗静山被金吾卫架着送至紫宸殿，他满背鲜血染黑了青色官服。

在外朝当值的朝臣听闻此事后也纷纷来求见。

听完罗静山的控诉，皇帝压了不小的怒火。

“陛下。”张隘执笏奏请道，“罗明府一众带着伤衣冠不整的一路从庆山县过来，怕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韩大人怕是不得不处置。”

“陛下，臣斗胆。”

罗静山虽是趴在地上，依然伸手挣扎道。

“奸宦不除难平民怨啊，臣请陛下按律斩首韩千斗，以还百姓公道。”

“打死人的是庄上管事，为何又要请朕斩首韩千斗？”皇帝质疑道。

“打死人的事庄上管事，可大闹公堂的却是韩千斗，陛下，众人皆知韩千斗为齐王亲信，韩千斗多一日不除，我大唐就多一日奸宦祸国的危险啊。”

“放肆。”

皇帝语调中倒是听不出太多对罗静山的愤怒。

“叶容钰，你先带罗静山下去，给他找个地方休养，然后你再去把齐王给朕叫来。”

“臣遵命。”

“罗静山，韩千斗一事，朕自会处置。你一个县官，切勿多言朝堂之事。”

罗静山张口欲言，但被叶容钰插言打断了。

这件事本身是个局。

当时叶容钰官复原职向皇后请罪时，皇后提到了韩千斗的善后能力，叶容钰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开始留意韩千斗的一举一动。

听闻韩千斗贪财好色，有不少田产农庄，这些庄上管事皆为其亲信的宦官。私抓男丁、逼民借贷，无恶不作。

之后她开始与李茂珍合谋。

京兆府下辖各县中，唯有庆山县县令罗静山出身寒门，为人又极其刚正，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所以叶容钰先在庆山县置办了一处庄子，借着礼尚往来的名义送给了韩千斗。

李茂珍在庄子附近寻了一户人家，其夫病重，家里欠了田庄管事的贷，若再还不上，家中妻儿便要卖身为奴。

李茂珍许了他钱，他便许了李茂珍一条命。

再之后，叶容钰这段时间来一直看紧前朝，调动了半个尚仪局的人力守在前朝各个衙署，防止风声走漏至内侍省，蔺云便在内侍省中牵制住韩千斗令其几日未能出宫。

战战兢兢好多天，这才使得罗静山能安稳到达御前。

事情经不起详查，叶容钰掩住心绪，对罗静山道，“罗明府慎言，请随我先下去吧，若还有进言，可等伤养好了再写奏疏，由我呈给陛下。”

叶容钰请金吾卫先搭了把手，将罗静山抬到了金吾仗院，原乐城正在仗院墙外边等着，见叶容钰来，立马上前关切问道，“叶尚仪，如何？”

“圣上传了韩千斗与齐王，暂未表态。至于罗明府，圣上让我在宫里给他找个地方休养，我想了想，还是您这安全，还请原将军行个方便。”

原乐城嗐呀一声，“我也敬他是个刚正直肠之人，这有何难？”

原乐城将人背到背上，把罗静山安排到金吾仗院内一处暂无人用的廨舍中，又让人去太医署请医官过来诊治。

“这些宦官无不奸邪，尤其是韩千斗，常常欺男霸女，气焰越来越厉害。可齐王殿下偏又护短，这样下去恐受牵连啊。”原乐城叹息一气。

“原将军仗义，只是这话万不可御前再说。”

“是，我知道。若不是现在由尚仪局负责御前传奏等事，恐怕这罗明府的事根本递不到御前，那登闻鼓岂不就是虚设了。”

原乐城对宦官一党颇为不满，如今御前换成女官，反倒是事事通达，让他也对女官稍有刮目。

“亏他运气好，一路上没撞见神策军。”

“是，不然怕是命都没了。对了，齐王殿下这回是个什么态度？”

“圣上命我安置好罗明府就去请齐王入紫宸殿。”

原乐城拱手施礼，“叶尚仪尽管放心，罗明府交给我就是。”

一想到又要见齐王，叶容钰难抑心中惶恐，但人都在这皇城中，又怎么可能一直逃得过。

叶容钰心中憋着一口气，面色凝重，带着两名女官朝少阳院方向去。刚过光顺门，便看着蔺云带神策军向外而出。

“叶尚仪，你这是要去传圣上的召？”

“是，我得去趟少阳院。你带这些人是？”

“江大人传我去见圣上。”

蔺云一听少阳院，顿时心头一紧，他不敢多说只敢试探着问道，“不如我替你跑这趟？”

“不妨事，蔺将军还是快些去见圣上要紧。”

少阳院内，太子太保孙敬以及秘书少监、侍读等十余人正在少阳院思贤殿内。这些人得了消息，正与齐王商量对策。

听到内官禀报，齐王与近臣又核了一遍说辞，而后独自一人大步从少阳院出来。

齐王看见守在宫门石像一侧的叶容钰，冲上去便捏住她的手腕，施加了不小的力道。

“叶容钰，你如今到舍得来看本王了？”

“殿下，臣只是奉旨办事，还请殿下速去紫宸殿中。”

“难不成是你记恨韩千斗，故意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

“殿下明鉴，臣绝不会在圣上面前多言语。”

齐王哼了一声，这话他倒是相信，皇帝向来反对女人插言朝政，若叶容钰真是会进谗言，想必皇帝也不会再留她在身边。

“那本王问你，朝臣们对韩千斗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回殿下，事情闹得大，众臣都希望陛下从严处置，以平民愤。”

听完这句话，齐王缓和下神情将叶容钰的手放了下来，“这些人真是好大胆，看来收拾完你，还得腾出手去收拾他们。”

“殿下，众臣也是为了您不受奸宦牵连。”

“到底是为了本王不受牵连，还是为了借此来打压本王？你看不明白这些，难道本王还看不明白这些？”

齐王不再多言，纯宗皇帝继位时就已四十四岁，如今近半百之年。朝中太多人想在他未立之前先行打压，好将权力笼络在手。

皇帝与齐王私谈时将众人屏退在外，叶容钰也只听了个大概。

不难听出，皇帝对罗静山入京控诉一事揣摩极深，他甚至怀疑京兆府已与汪贞夏等人勾结一气，致使京兆府下辖各县的官员申冤不得，只能冒死越级来面圣。

“朕把江贺留给你，做少阳院院使。”

到最后叶容钰听清了这么一句话，待齐王出紫宸殿时，也是江贺跟在其后。

果然，没了韩千斗，还会有江贺。

叶容钰捻搓着手指，盘算着这一局得失。经过一次跌落，她对权的执念越来越重，折掉韩千斗，说是欲削减齐王、汪贞夏的势力，实则她也想打掉一个权力高过自己的宫官。

下衙回去的路上，何清突然凑到叶容钰耳边，“秋兰她来信了，今日赵贤妃请她入宫了一趟。”

“赵贤妃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是，她在打听先前六尚供给她的东西究竟是被长公主克扣了还是被您克扣了。不过她肯定更倾向前者，您和长公主有过节这事人人皆知。”

叶容钰说道，“那就好，该怎么应对想必秋兰心里有数。赵贤妃也只想针对长公主，一切都算好办。”

何清点了点头，任秋兰在家里艰难求生这些年，对于洞察人心这块要比她们擅长许多。

宫里的人大多都认为叶容钰与任秋兰不合，这才会有敲裂口的心思。一旦别人开始有了这心思，那对叶容钰而言便是能加以利用的。

“叶尚仪，秋兰她还说了一事。”

“什么事？”

何清扬唇一笑，凑近了些说道，“现下蔺将军大有扶摇之势，朝中有些官员争相与他说媒，甚至有些人准备将待嫁的女儿送他做妾，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我们提前收买。”

“啊？她是作何打算？”这话让叶容钰不禁诧异。

“秋兰说她舅父有两个女儿，都没什么主见，好拿捏。若是您需要的话，她可以想办法让他舅父把女儿都献出来，人情全算您的。”何清这表情，似乎在说这是个顶好的主意。

叶容钰撇了撇嘴，“看来上次的事，让她和舅父结下挺大一梁子。”

“的确。不过我倒觉得秋兰说的也没错，蔺将军虽是凶厉总被人背地里称作罗刹鬼，但实则并不像汪贞夏、韩千斗那样盘剥我们，他与您都是皇后提起来的，多少念些旧情，往后宫里有他为倚仗总比旁人要好些。”

叶容钰捻搓了下手指，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得劲。

“送些物倒是可以，送人就算了。”

何清寻思一番，她在叛乱中被蔺云救下过，故而对他印象不坏。于是又稍加解释道，“其实蔺将军在一众内臣里也算年少英俊，秋兰的妹子就算给他做妾倒也不委屈。”

叶容钰心里稍稍酸了一下，眼里依旧如无风湖面，毫无波澜，“婚姻之事到底不是玩闹，况且做妾哪有不委屈的，这事还是算了。”

何清想到上次韩千斗要人的时候，叶容钰态度也是很坚决，于是不再去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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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玉虎牵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