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宫中各处的叛军,自知在劫难逃,纷纷闯入宫闱各处,烧杀宫人,□□宫女。
禁军在宫中各处清理叛党,宫巷各处遍布着追赶与逃命的人。
三步血染,五步横尸,青砖上渗着血流,宫墙上残留着火把焦印。
蔺云带着几百人的队伍护送郇王回承香殿,溃军零零散散一路袭来,叶容钰也手持金柄刀,将郇王护在身侧。
“蔺云。”郇王停下脚步,又拉了拉叶容钰的手,“容钰姐姐,本王方才似乎在那边看见睿王、齐王正带人追赶叛军,我们现在也有百余神策军,不如去宫中各处从乱军中救下宫人。”
叶容钰与蔺云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有些犹豫。
“此事虽冒险,却能助本王在宫中扬名。”
说着,郇王也拔出了刀,一声令下。
“若遇叛军,格杀勿论!”
“是!”
禁军领命后,将散落各处的贼寇杀了个干净,被追赶的宫人也得以被救下。
殿宇顶上升起的残烟模糊了舒朗的夜色,直到后半夜,四面杀声才逐渐消停。
郇王揉了揉眼后扯了下叶容钰的袖子,“我母后呢?父皇留她在紫宸殿怎么还没回来。”
“殿下,现在外面危险,和圣上在紫宸殿反而安全些。”
“父皇是不是又要治我母后的罪?”
“不会的,圣上不是说明天还要赏赐郭将军。”
听到这话,郇王放下心来。
“容钰姐姐,你陪我入内殿吧,等本王睡着了你再回去。”
叶容钰呆了一下,看了眼蔺云,伺候郇王这些事蔺云一直得心应手,至于自己对郇王喜好是一概不知。
“那臣带人在外殿守护郇王殿下。”蔺云浑身不自在,接了这么句话。
郇王揪着叶容钰的袖角进了寝殿,一步一个回声。香儿命人点了香,铺好床褥后也撤了出去。
“姐姐,其实我一直想让我母亲来陪陪我。”
“殿下她也想陪您,可是天下之事,后宫之事,大多系在她一人身上,她很难抽开身。”
“我知道,但我很想她,她是一国之母,但我是她亲生的儿子。”
郇王掀开被子,往里挪了挪,给叶容钰腾出一块地方,叶容钰不敢逾越,依旧单膝跪地,手扶在床边。
“那臣明日一早就陪您见皇后殿下。”
郇王在被里嗯了一声。等看着郇王呼吸均匀,头慢慢歪向一侧,叶容钰方才起身,捻着脚步走至外殿。
“程映,蔺将军呢?”
“在殿外呢。”
“殿外?”这人倒是不嫌冷。
蔺云坐在承香殿外的台阶上,他听着耳畔夜里风,脸上挂着类似于饭碗弄丢的惆怅。
次日早晨,宫里到处都是残余的焦味,空气中烟霭弥漫,久久不能散去。
郭皇后乘圣上銮驾回了承香殿,叶容钰小步快跑迎上去,掀开车上前帷,仰面看到一张疲惫不堪的脸。
“殿下。”叶容钰伸出手扶着皇后下车,郭皇后几乎脱力,将重量压在了叶容钰身上。
随后,郭皇后遣散了殿内禁军,在叶容钰的一路搀扶下入东侧内殿,屏退众人,褪去衣物,将自己泡在了温汤池中,乳色泉水上飘浮着点点花瓣。
“容钰,你也下来吧。”
“臣不敢。”
“在我面前不必拘束,下来吧。”
“是。”
叶容钰并不习惯赤身于人前,尤其是经历齐王事后,衣衫更像是对自己的保护,只要衣能蔽体,自己似乎就不会被伤害。
虽然郭皇后一直闭目靠在麒麟金兽上,并不会企图去看她的体肤,但她还是会很不自然。
叶容钰滞涩地解开珍珠扣,一件件像是在剥开自己一般,过了许久才别别扭扭泡入汤泉之中。
“容钰,我们都被那个老杂毛给骗了。”
“圣上他?”
“他早就看出两地节度兵强马壮后会有反心,所以他装病了许久,就为让升阳亦或是本宫监国,但凡我们二人有什么出格点的举动,必然会遭两地节度打着勤王的名义发难。”
“如今他们真的举兵,圣上就自己出来露面,说妖后乱朝乃为无稽之谈,给他们定了谋反之罪,顺理成章除掉他们,怪不得他们一路行军如此顺畅,实则是圣上让汪贞夏命人故意为之,生怕他们发兵半道折返。”
若非是泡在温水中,叶容钰听着郭皇后这番复盘定会后脊发凉。
“升阳长公主也不知道圣上的心思?”叶容钰问道。
“是,否则又怎会与本宫大动干戈。”
郭皇后睁开了眼,用手捧起汤泉水一把一把淋在头顶,温水顺着发缝流淌,滑过残有指痕的肩。
郭皇后继续说道,“不过扬州节度使李潇怕是早就起疑,所以连夜上了请罪书,说是受王和昶蒙骗才借兵马的,择日便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长安来,另外,早晨赵贤妃请旨,让睿王在宫中住下。”
“睿王?臣昨日见他,觉得这人......很假,他赶这么个时候带人入宫,别驾本是一虚职,他却能带那么多兵回来支援的,想必在幽州没少动作。”
“是,到头来圣上替齐王先行除了一大祸患,睿王如愿回了宫,只有我白忙活了一场。”
“殿下。”
叶容钰心里也跟着落空,她看出郭皇后垂丧如苦荷,这比她发脾气还让人觉得难办。
她沉思了一阵。
“殿下,臣在想,睿王这些年避开众人目光,在幽州却壮大起来,那郇王殿下是不是也可以暂且称病,称那种很重的病,让睿王先与齐王斗。”
郭皇后似乎瞬间来了些精气神,“幡儿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待本宫同他再商量商量。”
“昨夜郇王殿下说,他很想您陪陪他。”
“本宫总会忘记,他还是个孩子。”
郭皇后眉心一聚,在汤泉蒸腾中湿红了双眸。叶容钰总觉得他们母子二人总有种难以言明的隔阂。
“对了容钰,原乐城昨日提了林尚宫,今天下午由宫正司来审,林家上下也受到牵连,其父亲已经被革职查办了。”
叶容钰喉间紧了一下,“看来臣这番功夫算是没白费。”
只是前船覆没,后船也说不定何时会飘摇,这宫里不论谁先掀起风浪,这江河就注定会风波不断。
内侍省正堂,屋门被韩千斗从外关上。他偏不走,还半弯下腰将耳朵贴在门缝,时不时也把眼睛使劲往里探去。
蔺云跪在青石地砖上头不敢离地,手握成两个拳头藏在额头里侧,蔺云身体紧绷着,生怕汪贞夏动怒会打散了自己这把骨头。
“是谁让你去玄武门守着的。”
“是......”
蔺云答不上来,他没法说自己听命于皇后。
汪贞夏看着蔺云心里一阵恶心,抬起一脚将蔺云踹到几步外的书案前,蔺云椎骨磕在桌腿上一阵刺痛。
“吃里扒外的东西。”
蔺云撑着地,再度跪正,却被汪贞夏揪住了衣领,蔺云被衣领勒住几乎无法呼吸,然后就被汪贞夏像甩脏衣服一般丢至墙边。
他摔在墙角的木架,木架上一只绿胎瓶准准砸在他的头上。
“将军息怒。”
“你闭嘴。”
汪贞夏朝着倒地的蔺云步步逼近,他踩在蔺云胸口处使劲碾踩他的骨骼皮肉。
“蔺云,当年捡你回来的那个宫闱丞,就是被我这样踩死的。”
蔺云闷红了脸,喉间滚动了一下。他抓住汪贞夏的脚腕,企图搬开他给自己争抢来片刻喘息,可皮靴太厚,处在劣势的蔺云使不上太多力。
直到蔺云脸又变得惨白,挣扎之力愈发微弱时,汪贞夏终于挪开了脚。
“叛军是我故意放进来的,但这可都是圣上的意思。”
蔺云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看着汪贞夏。
“所以你猜,为什么他们能从东边进来?宫里有叛军内应本来是件好事,齐王早都命羽林卫千牛卫整装至雨亭埋伏了,没想到啊,有你们这群人自作聪明。”
将敌军打散歼灭部分,再拖延时间等郭诚入宫,如果是诚心想灭敌,蔺云他们的计策并不坏。
“那原将军他......”
“哼,他是个蠢货,你也是。”
蔺云颤颤巍巍站起身,一手护在胸前。
“蔺云,开弓没有回头箭。”
汪贞夏是万万容不下内侍省中有异样的声音,钱暄不入他阵营他已是被他处处打压,至于蔺云,这个毛头小子无非是仗着自己跟钱暄立了些功劳,就忘了这内侍省是谁的天下。
蔺云被抓住前襟,汪贞夏的脸贴了过来,他看得见眼中杀气腾燃。
“汪将军。”
“你小子到底被什么迷住心窍了?是皇后?还是皇后身边那个女官?还是其他什么?”
蔺云吞咽着喉中恐惧,颤抖着嘴说不出话。
“你得清楚,在这宫里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宦官的生死。”
汪贞夏终于松开手,但这只干柴般的手仍旧停顿于蔺云眼前。
“你听着,以后夹紧尾巴做人,少在我面前碍眼。否则,我就真一刀劈了你。”
“是。”
蔺云跌跌撞撞破门而出,被门槛一绊从台基上摔落下来。
这种狼狈还被院内回来当值一群内侍看了个正着,蔺云再想起来时被人踩住了衣摆,蔺云顺着往上看,此人正是韩千斗。
“蔺云,你就乖乖等死吧。”
蔺云使劲从韩千斗脚下拽出衣摆,一言未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