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从青云路上跌落 第31章 远岫空林寂

虽然早朝时叶容钰被人驳掉不少面子，但后宫里的人再见到叶容钰都更为恭敬。一路上的女官内侍们见到叶容钰，不管先前认不认得，都会驻足欠身问上一句好。

宫里的明眼人都清楚，叶容钰被皇后派去西南战场是走险刷履历，这波履历一旦她活着刷完，她就是六尚女官中唯一一个有军功在身的人。

这种经历无人可取代，以后青云之路自是可以预见。

虽然皇后有话准了叶容钰回去休息几日，但叶容钰还是继续穿着这身磨糙的?袍回了尚仪局。

“县官不如现管”，这话有几分道理。她得回去和自己顶头上司胡尚仪打个招呼。胡尚仪本就上位不久，且对她有些言传教导的香火情谊，她对胡尚仪也会比其他各局的五品女官更为尊重。

值房的门开着，叶容钰敲了两声门，在门口作揖。

“快进来坐。”

叶容钰进屋后察觉到屋里与往日不同，一来是明面上的物品少了许多，二来是地上有许多只箱子归拢着杂物。

“胡尚仪，近来可安好。”

“好，都好，倒是你消瘦成这样。”

二人寒暄片刻，叶容钰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胡尚仪，宫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怎么陛下能同意皇后殿下临朝了？”

“听说陛下身体还是不够利索，整个皇室能协助陛下把这些事协调好的怕是只有皇后殿下了。”

“那倒是。”叶容钰说道。

“怎么说呢？任凭陛下再偏袒，这点轻重还是懂的，尤其是河西增援兵力已至九万，占天下兵马近四分之一，这全都由郭家统领，礼重皇后也是应当的。”

西南一带当时节度使兵马四万与禁军一万，另征兵一万余，不到七万人对抗吐蕃南诏攻击十二万兵力。而河西虽有兵马九万，却要对抗近二十万吐蕃精锐。

叶容钰又问道，“河西战事如何了？”

“以守为攻，只要郭家一众将领镇在那，他们就不敢来犯，但冒然出击可就难料输赢了。”

“唉，就怕圣上疑心郭家在塞外拥兵自重。”

“这么久了，必然是会有疑心，所以陛下还召了汪将军回京。”

“汪将军？”

“是，汪将军回来，咱们尚仪局还得去拜见拜见他。”

汪贞夏，内侍省监兼任神策军大将军，不仅为后宫内官之首，神策军所及之处他都尽在掌握之中。以他为首的内官，沟通着前朝后宫，甚至能出则为将，莫说群臣，就算是宗室门阀也要敬他三分。

叶容钰还是刚入宫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到现在还是会凭第一印象觉得他心机颇深，不好相处。

“容钰，你先回家休息几日，等汪将军回宫后我派人出宫去叫你。”

“我也不用休息那么久。”

胡尚仪秀眉一弯，笑了一下，“有时太过上进也不是好事。”轻飘飘一句话过，接着道，“六尚各司都有女官给你进了一份心意，都在你屋里放着了。”

叶容钰显然没将第一句话听进耳朵里，满脑子都是后续作为司言该干些什么。

回到屋里，叶容钰被吓了一跳。她桌上摆满了精巧的盒子，有的还用杂纹丝绸包裹着。

叶容钰拆了一只漆盒后，从里面捏出一支发钗看了又看。

可惜，皇后虽赏赐她名贵的金钗珠串，但皇后本人穿戴尚简，她跟着仿效平日里只穿一身官服带官帽。

更何况她在这大明宫里随侍皇后又要把尚仪局分内的活干了，实在无心去簪花描眉。

还不等叶容钰将东西归拢收起来，突然，在地上闪出一个叉着腰的人影。

“小宝贝儿，你回来啦！”

“是啊。”

王小满一见叶容钰桌上摆着这许多东西，于是也好奇着打开瞧了瞧。

“这东西精巧不招摇，样子也适合你。”

“不过我本来就得早起，可不想为了打扮起得更早。”

“那是，我要是能像你那样，那我肯定连尚宫都当上了。”

王小满臆想了一下自己早起读书干活的样子，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尚宫。”叶容钰念着这两个字，眼珠一转，她在王小满面前不用刻意去掩饰心思，此刻嘴角也是怎么样都控制不住向上勾着。

王小满看着叶容钰一脸图谋不轨的样子，不由叹道，“真是不怕你偷，就怕你惦记啊。”

叶容钰难得露出憨憨一笑的模样，她对皇后只尽辅佐之力，绝不会像尚宫局那般成为后权的牵制，这正是皇后需要的，而她也就在皇后的集权过程中成为一个受益者。

“对了，小宝贝，我知道你要出去，能不能帮我带点吃的？”

“能啊，太能了。”

“就是有点远。”

“没事，我现在骑马那叫一个利索。”

“在曲池坊，江边上有个点心铺子，叫万家酥。”

曲江坊实在远，她知道这事儿为难，就连说话声音都弱下来了。

但叶容钰点了点头，她不仅没觉得远，还心想着刚好多买一些，刚好给熟悉的人一人来一些。

叶宅里早黄的秋叶被扫成了一堆，两道院子里都圈了鸡窝，两只母鸡正咯咯叫着啄米吃，身后跟着一群黄绒绒的鸡崽，院子里的地也才翻过，尚在空气中留有泥土的香气。叶容绣保持着家中习惯，于是在院子里还新添置了矮桌矮凳用来吃饭。

“绣绣。”

“阿姐，你回来了。”

绣绣刚把自己一路穿脏的衣物拿去洗了，现下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绣绣，你也太勤快了，才半天的时间你上哪买了鸡。”

“我去西市了一趟，阿姐，这长安城是真大呀，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城。”

“你也不怕走丢？”

“这不是有小婵陪我？”叶容绣将杆上的衣物再次拉展，又轻轻拍了拍。“阿姐，没想到你在长安住的这么好。”

“所以我才给家里写信，想让你们都来呀。”

她孤身一人来长安混得不错，自然想让家人都来看看。

“切，还不是老爹不许，说你在长安也不容易，不能给你添麻烦。”

“添麻烦说不上，只是我平时都是住宫里，不回来的。”

绣绣看了看院子四周，舒了口气，“唉，真可惜。”

她听父母在家说起过，一旦入宫便很难出来，容钰阿姐虽然得脸，能在外有这么好的宅邸，但是老出宫的话想必容易让宫里那些出不去的人妒忌。

“阿姐，那你又不常住这，为什么还雇人啊。”

“这......”

刚好小婵做好了饭端出来，她刚刚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于是解释道，“二姑娘，我是郭姑姑买下来专门负责在这替叶大人看管院子的，若是叶大人回来就伺候她穿衣吃饭。”

“哦。”

叶容绣可不信她阿姐穿衣还能让别人伺候，“对了，那是不是阿姐日后成亲了，你也会跟着嫁给家主？”

小婵很畏惧地看了眼叶容钰，瞬间将头低下。叶容钰则没想到绣绣会问这么个问题。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就是想，我姨娘不就是这样嫁给父亲为妾的。”

其实倒也不算一样，小婵是奴籍有卖身契的，而陈姨娘则是良籍，她只是当年被雇去做活。

但叶容钰没法解释太多，如果从她口中说出陈姨娘当年是被雇到家里做活，就好像自己刻意在强调别人是低人一等的。

“不过也有嫡女出嫁把庶女陪嫁出去做妾的。”绣绣若有所思地说道。

“绣绣。”

“嗯？”

“不管是父亲还是我，都不会让你跟我陪嫁出去做妾的。”

“可我那天听父亲跟我姨娘说，要是阿姐在长安能找到好人家，就让我一起陪嫁过去。”

叶容钰不由瞠目，“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

叶容钰看着绣绣，她明明是个活泼的孩子，却又像是经历了什么沧桑，开始对既定命运坦然接受，毫不挣扎，这样的绣绣让叶容钰心里有些难以言状的酸，叶容钰放下筷子，抓住叶容绣的胳膊。

“绣绣，阿姐想在长安给你找学堂，你在长安就好好学习，等过两年宫中招女官阿姐也可以想办法让你进宫。”

“阿姐，我不想进宫，我也不想做女官，我不是那块料。”

“那你想做些什么呢？”

叶容绣摇了摇头，如果在家里，这么大的女孩子再帮家里干两三年活就该嫁人了。只不过叶家不需要她去织布种田，她可以凭喜好打理下家中小院上山寻点果子野菜。

至于自己的阿姐，那是因为功课实在是好，所以父亲才会把她留在家里那么久。她与阿姐眼里的父亲是不同的，在家她不敢直说什么，来到这没有父母约束，反倒是能自由开口触及这些问题。

第二天，叶容钰起了个大早先去曲池坊买了许多王小满口中的糕点，而后带着绣绣在周围转了转，给绣绣做了两件衣服。

曲江池畔有许多铺子，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但是绣绣到了这，却又不像别的十三四的姑娘恨不能每家铺子都逛个遍。

叶容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恍然想到刚进长安的自己。

“绣绣。”

“嗯？”

“你——”

“没事。”

叶容钰本想问绣绣喜欢什么，她作为长姐，如今有着条件了都会尽量满足，但想来绣绣被陈姨娘叮嘱过，想必再有喜欢的西她都会忍着不开口。

与其这样，倒不如不问，自己喜欢什么那就买什么，虽然她用不上，但她可以把绣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至少让绣绣别像自己这样，一身素衣度了年华。

本着这样的想法，叶容钰头一回买了松柏油、香粉、陶俑摆件等等等等一堆往日觉得没用的东西。

一来兴致，叶容钰反倒成了东张西望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