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过去,已是深夜,急诊部查房的护士来找程开阳:“程医生,我看着不太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的?”程开阳奇怪道。
“分局那个人已经昏了一天一夜了吧?怎么还没醒呢?”
“哪有那么快的?”程开阳头都没抬,“他受那么大伤你没看见啊?半个身体都快被扯断了,紧急制动还能捡回一条命,也不知道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老冯要是在就好了,他在就能……”
“我在就能怎么了?”
“他在就能……”程开阳看了来人一眼,说,“就能cos古惑仔给反舌鸟一梭子为他报仇了,老冯,你这是去拍无间道了吗?”
冯耀在这24度空调房里好像还没倒过时差,他四十多岁了,花衬衫大裤衩子人字拖,还配个墨镜,神情姿势乍看拽得不行——难怪程开阳说他是拍港片去了,嘴里还叼根牙签,活似粤菜后厨中年下岗再就业。
“啧,我才刚回来,我咋知道上杭已经入秋了。”冯耀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口把嘴里牙签喷垃圾桶里,被旁边护士翻了个白眼,他也没在意,把自己墨镜拿下来擦了擦,“我走的这两天……”
程开阳迅速闭上眼扭开头:“哎哎哎你把墨镜戴回去啊,被你看一眼感觉被猥亵了似的。”
冯耀把墨镜戴回去:“少特么装纯,老子对你几岁尿床的事情没兴趣——杨乔宇在哪个病房?我找他的。”
程开阳:“找我病人干什么?人还没醒呢。”
“沈爷让我来看一眼——没醒怎么了?你以为我是谁?快翘辫子的死人也能看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呸呸呸!”程开阳连忙拍了三下桌子,怒目圆睁瞪着冯耀,“管好你那破嘴!什么死不死的?”
冯耀墨镜后面的眼睛从下往上看着他:“小年轻这么封建,改革开放没带上你吗?”
“我告诉你啊老冯,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程医生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从手机壳后面拿出张平安符塞给冯耀,“走走走,你给我嘴上把好门儿,我带你去看杨乔宇……”
————————
“沈局,分局那位已经安排在会客室了。”
“知道了,你出去吧。”沈行策点点头,示意监察科的文员从办公室里出去。
文员随手关上了门,沈行策坐在办公桌后面,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电脑屏幕上刺眼的光刺得他眼睛生涩,他却好像不知疲倦似的,一页一页接着浏览。
蒋竞春出事的那个银河面名字叫《双喜》,经典中式恐怖游戏,银河面工程师叫做邓尧佩。此人制作的游戏多而杂,获得过一些不知名的小奖,整体来说并不像姜从文那样大名鼎鼎,但好歹也创作过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
而且修正局内部找不到她游戏的修正记录,邓尧佩算是个银河面开服工程师,干这行近乎二十年了,游戏寿命普遍都很长,沈行策甚至能找到她三个月前给一个老款游戏更新的记录。
就连姜从文那样级别的工程师也曾坦言,他不敢碰自己早期开发的游戏,而邓尧佩居然像个人机一样,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游戏更新了,还没出bug。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沈行策找到她签约的那家公司,尝试打了个电话过去,果不其然——公司策划说已经一周没见到她人影了。
沈行策累得半躺在椅子上,赵家康刚被请来喝茶刘大强就死在狱中,然后蒋竞春银河面失踪,现在工程师也看不见人——很大可能是局里有内鬼,沈行策虽然不愿意调查分局,不代表他觉得这个方向是错的。
他微微阖上了眼,在想后面要怎么办。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他眼都不抬,以为是监察科的人:“你去把局里内网的访问记录调出来……”
“调什么调啊大爷,出事了!”戴着墨镜的冯耀急匆匆进来,后面还跟个气喘吁吁的程开阳。
沈行策:“怎么了?看出什么来了?”
冯耀说道:“斯图克勒人还活着!”
“……”沈行策沉默了几秒,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我让你去看看杨乔宇,你给我看出来个这?”沈行策摆摆手示意他跪安,“斯图克勒人被银河面开发商屠得骨灰都不剩,借尸还魂都没得地方去,怎么可能还活着?”
冯耀他搬了把椅子,和沈行策面对面坐下:“我刚刚去看了杨乔宇,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层‘壁障’。”
“我在东南亚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受邀在嫌犯的脑子里种植过这种‘壁障’,这种东西能切断人的神经细胞,阻止大脑中的信息传输到身体各个部位,简单来说就是强行把人变成植物人。”冯耀说,“杨乔宇脑子里那个,是人为的。”
程开阳忍不住补充道:“他的意思是,对方有一个能力跟他一模一样的人,用着他才能使用的能力,在杨乔宇脑子里种下了神经壁垒——行了冯叔,年纪大记性不好没什么丢人的,他那个应该是你自己手滑种下的吧?”
“蠢货,我自己种的我自己还解不开吗?要是我种的那小子老早就醒了。”
程开阳看向沈行策,发现他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
沈行策说:“有可能。”
程开阳翻个白眼,心里说:得,又疯一个。
沈行策:“周灿跟我提过一嘴,警方觉得刘大强的死不是自杀,也并非遭人胁迫,很像是在精神上遭人控制,跟老冯的能力很像。”
“反舌鸟既然能入侵工程师的大脑,破坏银河面的格局,它能凭空造出个盗版异能我也不奇怪。”沈行策说,又强调了一句,“但是斯图克勒死而复生绝不可能。”
斯图克勒,西北少数民族的语言里称作“流放者”,阿尔加怪圈的原住民,所有异常能力的源头,被银河面开发研究所“人道安置”,二十年来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们移居去了别的地方,有人说他们在改头换面的银河面里流浪,其实修正局的异能者都心知肚明,他们是被“处理”了。
几千个超出人类能力范畴的异能者已经够呛了,还保留几个原生态无污染的真神?管委会那帮狐狸精的脑子还没生锈呢。
况且要真是斯图克勒人又不信基督,自己的族人基本全死光了,能忍住不来找管委会寻仇吗?
冯耀这样想了想,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便同意了沈行策的说法。
————————
林琅被人毕恭毕敬地请到了会客室,她虽然被当成重点调查对象,但人家对她很客气,又是送水又是借电话,还没让她坐审讯室,搞得她好像不是来被审的,倒像是来视察工作的。
林琅在会客室的软沙发上靠着,觉着没什么大问题,被扣下之前还主动交代李承廷对来人客气点,别做多余的事情。
会客室里有个仪容镜,她拉下口罩在镜子面前照了照,一天一夜过去,脸上的红痕还是很明显,鲜艳的五指印还隐约能看见全貌。她叹了口气,把一次性口罩扔进垃圾桶,再抬头,镜中人脸上的红痕像是融进了血管里,略肿的脸颊迅速平复,她变回了正常样子。
会客室外突然传来议论声,林琅起身从半掩着的门缝望去,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方才消失的总局外勤全回来了,林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整齐划一地穿着修正局制服,周灿和严响身后跟着狼狈的李承廷和毫发无损的孙伢,刑天那幅画虽然被人用铁链锁住了,但还在震动不已,并发出暴怒的咆哮,还有滕艳——林琅看了半天才找到滕艳在哪里,她化成了拇指粗的小蛇,外交里嫩地锁在铁笼子里,被严响拎着走。
林琅目瞪口呆。
然后这帮画风诡异的队伍迎面碰上沈行策和冯耀他们,沈行策看到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是让你们客气点吗?”
严响耸耸肩:“他们先动手的。”
李承廷不愧是当代第一逼王,这种情况下还能傲然地梗着脖子,像只宁死不屈的大孔雀:“我们要见杨乔宇。”
冯耀:“真的吗?你想见被绷带缠满全身的埃及法老?”
李承廷愣了一下,刚要发作,却听见旁边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叫他:“老李头,行了。”
林琅靠在会客室门口,她本意是想让李承廷消停会儿,别跟人置气,谁料想李承廷眼里她就是死气沉沉的一具过夜尸体,眼下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衣领有点皱,手腕上还戴着手铐!
李承廷难得不知道要骂什么,瞪着沈行策大喘气:“你……你……!”
冯耀看了看李承廷,看了看一脸无奈的林琅,看了看莫名其妙的沈行策,不知道从哪部狗血爱情剧里刨出来的灵光,一脸猥琐地扒在沈行策耳边:“没想到啊沈爷,你玩这么花……呃!!”
不知何时出现的压力突然从冯耀正面压过来,他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身后的空气被瞬间抽空,排山倒海地把他往后吸,最后轰然撞上角落里的杂物堆!
冯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要不是沈行策最后收力了,他的五脏六腑都得震出来。
他翘起一根大拇指:“感谢沈爷……不杀之恩。”
沈行策回头看了一眼冯耀,随即转过身,温和又审视的目光落在李承廷身上。
李承廷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嘴炮,碰见强敌的时候嘴比谁都硬,对方真出招的时候膝盖一下就软了,当即把什么“烂命一条就是干”的豪言壮语抛在脑后,摇身一变就成了迎风招展的小白花。
小白花自觉地伸出手腕,顺便把队友卖了:“拷就拷呗,我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法师,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出卖修正局,画你们可以拿走,包邮还送一个实习生小孩……哦对了友情提示你们最好把重点放在大蛇和002身上。”
沈行策没跟他计较,转头跟周灿说:“带走进审讯室。”
“沈局,那她呢?”周灿指了指还在会客室里赖着的林琅。
林琅靠在门边,戴着手铐也不妨碍她抖机灵,笑嘻嘻地跟沈行策打了个招呼。
沈行策一看她就烦。
“……全部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