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分手之前 第3章 03

唐玥第一次见到向谨是在社团的招新活动上。

彼时，他是建筑系的高材生，校园里的天之骄子，即便是她这样不关心校园八卦的人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参加同一个社团，两个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

说来也凑巧，大一的时候，唐玥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直到大二，她惊觉自己应该多参与到校园活动中，才挑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读书社。

唐玥正浏览着读书社的活动剪报，听见有嘈杂声渐近，她一回头，发现原本还有些冷清的摊位不知何时挤满了人。

她听见有女生在激动地交谈。

“是向谨来了。”

“那个拿申请表的人就是他。”

“好帅啊。”

唐玥下意识地看向了众人口中的主角。

向谨弯着眼睛笑得温和，嘴角翘起。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狭长的眼眸里映出了她的模样。

“同学，你也要加入我们社团吗？”他递给她一张申请表。

“是，是的。”唐玥赶紧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舌头像被猫咬了一口，说话结结巴巴的。

申请表上除了基本信息之外，还要填写自己的推荐书单以及近期看书的读后感，通过筛选，最后能加入社团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唐玥便是其中的一个。

进入社团后，唐玥不得不承认向谨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他的阅读量跟其他学生相比，简直大得惊人，对看过的书都有独到深刻的见解，一度让人误以为他是文学系的学生。

不仅每次活动都准时到场，社团布置的任务也能圆满完成，在大家眼中，他优秀而温和，几乎完美。

有时唐玥会觉得向谨参加这个社团实在是屈才，他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比起读书社，他似乎更应该去一些热门的、对在校履历更有帮助的地方，比如辩论社或者新闻社。

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都已经在这里了，唐玥不可避免地会和他交流，共事。

他们相处时，话并不算太多，会在彼此需要帮忙的时候默契地上前，事后道谢、微笑，有时也会聊几句最近看过的书，温馨的氛围让人觉得放松。

关系的转变发生在大三学期结束的时候。

一场暴雨席卷了整个江城，气象局接连发送了好几条天气警报，提醒人们减少外出。

一大早，唐玥和众多乘客一起滞留在了江城火车站。

最开始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还有闲心在麦当劳吃了一顿饭。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刻表上亮起了一长串的红色提示字样，许多列车因为暴雨晚点，唐玥眼睁睁地看着她要坐的那班车从晚点30分钟变成了晚点310分钟。

火车站里挤满了人，有许多乘客干脆坐在楼梯上或者席地而坐。短短一段时间内，唐玥已经看了好几次时刻表，内心焦虑万分。

她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左手边是一个中年男人。或许是因为晚点的缘故，男人似乎有些无聊，开始主动找她攀谈。

唐玥不好意思不理人，又对聊天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便胡乱“嗯嗯”应着，任谁都能看出她态度的敷衍。

中年男人没有放弃，原本还聊着天气之类的话题，结果话锋一转，突然打听起唐玥的事。

“你多少岁了？”

“你在哪里读书？”

到后来，他更是直接道：“你真漂亮。”

“你有没有男朋友？”

唐玥皱了皱眉，感觉到冒犯，不愿再多说。那男人见状，不仅毫不收敛，反而更加放肆。

“咱们多聊聊天不好吗？”

“现在的小姑娘一天到晚就知道捧着手机。”

男人说着，突然伸出手撩起唐玥的一缕头发，凑近闻了闻，脸上还带着猥琐的笑容。

唐玥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推了他一把，惴惴不安的模样就像兔子一样可怜又可爱。

男人心头一热，又想起刚才长发从指间滑走的触感，再次靠上前去。

“你干什么。”唐玥立刻站了起来，提高声音质问着，可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其中细微的颤抖。

她故意这么大声，就是想要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这里是公共场合，对方应该也不敢太嚣张吧？

唐玥不确定地想。

中年男人看着她软软糯糯的样子，以为她是逆来顺受不敢张扬的性格，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喊，他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赔着笑向周围的人解释道：“这是我女朋友，我们闹了点矛盾，大家不要在意。”

说完又伸手想要去拉唐玥。

唐玥浑身都绷紧了，脑子里只想着一定不能让这人得逞。她正欲反击，突然见到半空中出现了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

然后一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

男人痛得面部扭曲，五官几乎挤在一起，嚎叫起来更是像杀猪一般：“啊！！！”

唐玥发誓，刚才那咔嚓声简直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她眼睛发亮，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解气。

多亏有人出手帮忙，她转头想向对方道谢，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公共场合调戏女生，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向谨语气平淡，唇角虽轻轻勾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男人眼中，与挑衅差不多。

男人扑哧扑哧喘着粗气，用没被折的另一只手挥舞着拳头，朝向谨抡了过来。

向谨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身子一侧，同时迅速出拳，快准狠地揍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男人顿时直不起腰了，可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我和我女朋友闹矛盾，你个兔崽子瞎掺和什么，傻逼玩意儿，我要报警。”

“谁是你女朋友，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唐玥气得脸色胀红，这人未免太过无耻，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瞎编排。

向谨好整以暇地看着男人：“如果你是她男朋友，那我是谁？”平静的语气在唐玥的心里掀起了滔天波浪。

什，什么？

向谨从善如流地牵过女孩的手。他的手掌是热的，像是有一颗小太阳落在了她的掌心，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几乎快要冒烟。

她没有挣开。

围观群众渐渐回过味来：原来是想要骚扰年轻姑娘，结果被姑娘的男朋友抓了个正着。

“你还好意思报警，要报警也是人家报。”人群里响起一道嘲讽声，突兀且响亮，瞬间赢得众人一片赞同，大家对着中年男人指指点点，就差直接上去戳脊梁骨了。

那男人见势不妙，嘴上逞强：“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可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外面走，很快便只剩下一道仓皇逃走的背影。

一场闹剧发生得突然，又匆匆落下了帷幕。

向谨松开了牵着唐玥的手，微微低头看她，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刚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

“没关系的。”先前被他触碰到那一块皮肤还有些紧缩，唐玥已经意识到向谨方才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帮她，她当然不可能让人家反过来向她道歉。唐玥连忙止住了他的话：“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说着，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男生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眉眼隽秀如画，莫名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唐玥注意到他身旁的小型行李箱，看样子是轻装出行。

唐玥有些好奇：“向学长，你是坐哪班车？要去哪里？”

向谨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淡淡报出列车的班次，竟然和唐玥是同一班。“我在桐县下车。”

不是一个站。

唐玥的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她方才还在偷偷想，向谨会不会跟她到同一个地方，直到听见他嘴里的地名，她晃荡着的心终于被按下，不由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暗自失笑。

果然事情哪有那么巧合。

“那你比我更早下车，我家在西都。”唐玥收拾好心情勾起唇角：“不过没想到向学长是桐县人。”

向谨表情温和，摇了摇头：“不，我是江城人。”他家就在这里。“这次去桐县是为了旅游。”

桐县离唐玥的老家西都不远，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以前唐玥跟父母去那里玩过好几次，一听到向谨是去旅游的，她主动向他介绍着桐县比较有名的景点和特色小吃，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不要去专宰游客的纪念品商店。

向谨含笑听着，一副受教的模样，充分满足了唐玥的分享欲。

直到绞尽脑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讲完后，唐玥才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

她昨晚就没睡好，先前又遇到中年男人骚扰，这会儿神经放松下来，脑子也跟着变慢了。

时刻表上一长串晚点的列车班次，她的那班车还不知道堵在哪儿呢。

唐玥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连眼角都犯出了一点困倦的泪花，纤长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她看了一眼向谨，他身姿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就像是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学生。

“困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吧。”向谨温柔的表情透着关切。

她慢吞吞地点头：“我就休息一小会儿，不会太久。”

有向谨守在身边，她本能地感觉到安全。过了一会儿，眼皮渐渐变得越来越重，世界在不知不觉间陷入黑暗。她的意识像天边的云朵一样飘来飘去，晃悠悠的。耳边有零星的人声传来，虽然模模糊糊，但仍显得有些聒噪。

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身子不安地动了动，直到有温暖的手轻轻盖住了她的耳朵。

唐玥终于觉得舒服了，那嘈杂的声音似乎被雾气笼住，离她远了一些。出于本能，她把脸颊往掌心里蹭了蹭。那只手顿了一下，又轻轻挠着她的耳朵，就跟哄猫似的。

中途向谨的手短暂地离开了一小会儿。即便还在睡梦中，唐玥依旧不太高兴，喉咙里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

向谨又连忙把手盖了回去，随后被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惹得失笑。

……

唐玥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脑袋正亲昵地靠在向谨的肩头。

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身子像安装了弹簧一样噌的一下摆直了。

向谨先开口道：“列车还有一个半小时到。”

唐玥打量着他的神色，发现他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看来，他应该并不在意自己刚才的冒犯吧。

道歉的话含在舌尖，又吞了回去。

时间在乘客们期盼焦急的目光中一点点流逝，唐玥一直等待的那班列车终于姗姗来迟。

她买票的时间有些晚，只买到硬座，向谨则是软卧，两人并不在一个车厢，因此向谨在帮唐玥放好行李后便离开了。

脚下突然震动了一下，列车开始缓缓向前，随后加速，轨道发出了摩擦的金属声，车站的场景飞快向身后退去。

列车驶出城市，庄稼地绵延千里，远处翠绿的山谷拔地而起，雨势虽然暂时停了，但广阔无际的天空阴沉的可怕，厚重的云层静静翻涌。

唐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神思恍惚地望着外面看了许久，直到身旁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才将她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熟悉的黑发少年坐在了她的身边，就像在候车厅时一样。

“你怎么过来了？”

向谨淡淡回道：“我和原本坐这里的乘客换了位置。”对方听说是要用软卧来跟他换，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生怕提出交换的人下一秒就反悔。

比起换位置，唐玥更想知道他为什么换，可是思忖片刻，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内心隐隐有了某种猜测，可出于本能，唐玥下意识地选择忽略它。

向谨坐下后，两人不知为何，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向谨没有开口，唐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努力不去关注身旁的人，让自己的视线停在窗外的景色中。

车窗上倒映出向谨的影子，朦胧得像阵雾气。唐玥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影子上，还没细看，视线陡然一暗。

伴随着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列车驶入山体中的隧道，车厢的可见度顿时降低。隧道内的照明灯光线昏黄，甚至有些因为年久失修直接熄火。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身旁的向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怎么了？”

向谨话音刚落，列车离开了隧道，视野突然豁然开朗。唐玥得以看清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没什么。”她笑了一下。

只是突然想要看他一眼，仅此而已。

时间仿佛被按下加速键，列车终究还是到了桐县，要下车的乘客已经做好了准备，车一停便鱼贯而出。向谨却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你到站了。”唐玥提醒道。

向谨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沉思。

唐玥又重复提醒了一遍。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专门换位置吗？”向谨突然问她。

“什么？”

唐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确实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桐县站是个小车站，列车不会在这里停靠太久，向谨再不下车就真的要错过了。

唐玥慌忙朝车门处看了一眼，脑袋又被向谨伸手掰了回来。

“我之所以换座位，是因为我想坐在你身边。”

唐玥感觉到两侧脸颊一直在不断升温，不知道是向谨手掌带来的温度，还是她自己在发烫。

“唐玥。”他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喊她的全名，“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一瞬间，唐玥甚至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匪夷所思。直到超负荷的大脑运转了好几圈，她才意识到向谨说的“试试”是指什么。

铁轨开始低鸣震动，列车再次启动，带着他们驶向未知的前方。

男生温柔的眼神和手掌的温度，构成了唐玥对那一天的印象。

她记不起自己当时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但有一点很确定，她答应了他。

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更像是头脑发热，她突然萌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答应了这个不知道结局会走向何方的表白。

唐玥想，她之所以会答应和向谨交往，是因为她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喜欢上了他。

但是时间也让他们悄然发生改变。

唐玥不明白向谨为什么避着她，向谨也始终未曾言明原因，似是有难言之隐。但她累了，没有精力再去刨根问底。

失落的她，患得患失的她，原地等待的她。

唐玥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所以她不要了。

连同曾经的回忆，还有向谨，全都不要了。

明明是这么想的，可在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胸口还是变得空落落的。

几天后，唐玥给向谨打了电话。他似乎正和别人待在一起，听筒里有多余的人声，模糊听不清楚。

不过那边很快便安静下来，向谨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向谨，我们见面谈谈吧，就现在。”分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电话分手对彼此都不尊重。

唐玥和他约好了见面的地点。但是那一天她等了很久，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从白昼到黄昏再到夜晚，他一直都没有来。

他再也来不了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