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夏天的偷吻 第1章 第一章

夏日清晨，一束阳光透过两片灰色窗帘的缝隙斜照进卧室，光打在了他不小心从被窝里露出的一只右脚上，被窝里的人由平躺转为侧躺，将一只胳膊也伸到被子外。似乎感受到了卧室里的微光，他收回露出外面的脚和胳膊，蜷缩在被子里，蒙着头继续酣睡。

八点五十二分，莫宁安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啧，原来自己宅家这么久了，是不是有点颓废啊。

也不算吧。

这么懒是有原因的。

高考完当天下午，他就独自一人买机票前往海滨城市玩了一周。

飞机起飞的那刻，莫宁安以为自己会感慨万千，比如原来这么快就毕业了，比如终于暂时告别题海战术了，再比如怀念一下同班同学。然而，都没有。他刚上飞机就睡着了，中途醒来两次，一次去了趟卫生间，一次打开随身携带的书翻看了几页，后来就一直睡到了目的地。

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既不是噩梦也不是美梦。

梦中他在一个巨大的旋转木马前，旋转木马快速旋转着，坐在旋转木马上的不是人，是各种各样丑萌丑萌的猫狗，其中，一直黑白大狗呲着牙对着他，不是凶他，是想让他带它回家，做它的主人。

莫宁安正准备答应呢就被空姐的声音打断了。他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明明不是噩梦，他也并不紧张。真是奇怪。

所以他打车到酒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冲热水澡。

洗完澡，莫宁安在飞机上睡饱了，换了身简单干净的白衬衫和短裤就去海边了。一个人在海边散步，偶尔碰到几个热情的陌生人，他会接受他们的派对邀约，一起在海边喝酒唱歌弹吉他。如果天气不好，他会找一家甜品店吃面包，在吧台旁一坐就是一整天。印象最深的他在滑板场遇到了一个很酷的小女孩，他们一起玩滑板，莫宁安还教了她几个滑板动作。

每天在外面肆意玩过之后，回到酒店，他喜欢上了冷水洗澡。

花洒之下，快乐思绪蔓延，那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他有时候会去想公园的中遇到可爱小狗，有时候在脑海中描摹路边看见的一株花树，有时候则回忆沙滩上自己捡起又扔回去的彩色贝壳……

然后——

到家后的第二天中午他就开始感冒了。

症状明显。

发烧，咳嗽，咽喉疼。

他打车去了家附近的医院排队就诊，买药，缴费。医院里人很多，他买好药拎着袋子时经过了急诊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嗷嗷大哭，气氛有些沉重压抑，于是他加快离开的步伐。

断断续续烧了一周后，他的病情终于稳定。

可以活蹦乱跳了。

他站在客厅的咖啡机旁欣赏在鱼缸里自由自在的欢快小鱼，觉得自己比它们还要精神。

要不找点事情做吧，比如打扫卫生。

家里其实很干净，并不需要打扫。但他还是将所有边边角角重新擦了一遍，又把所有的垃圾桶重新清洗一遍换上新的垃圾袋。卫生似乎永远也打扫不完，等他去楼下倒完垃圾回来才发现，自己忘记冲洗马桶了。于是又钻进了卫生间……一番卫生清洁后，莫宁安的疲惫感随之而来。

可能是病还没好全的缘故，他决定继续在床上躺几天，打游戏或者看电影都可以消磨时间。

他就这样在被窝里睡了将近半个多月。

莫宁安来到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洗漱。

镜子里的男生面部稍肿，下巴隐隐长出青色胡茬。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抚摸着有些扎手的胡茬，脑海中却出现另一副面孔。

男人身穿白色西装，蹲下身子，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家莫莫长的越来越帅气了，爸爸这次给你带了礼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袋标本塞到他手中。里面放着一个精美的蝴蝶标本。

迷你版的蝴蝶小巧绚丽，像一只散发着星空紫的蝴蝶夜灯，照亮着他幼小的心灵。那一刻，他以为这就是童话书里的永恒幸福。

莫宁安此刻才忽然意识到，蝴蝶标本是静止的，但他和父亲的关系不是。

镜子里的人让他感到陌生。

他们越来越疏远了。

自从他在高一那年告诉父亲自己的性取向后。

喜欢男生。

对方直接将手中的空酒杯砸到他头上。

他默默忍受了半年多父亲的辱骂和弟弟的冷嘲热讽后，终于通过勤工俭学攒够钱搬出去住了。

莫宁安在无数个深夜里告诉自己，如果将来有一天他领养了自己的小孩儿，他一定不会变成父亲那样，他一定会尊重孩子的想法。

为什么会从自己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他一点都不想。

以至于某天晚上他收到父亲突然发来的消息后，还有点心理上的反抗和恐惧。

“明天去我公司，有事和你说。”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第二天，他终于知道，原来是因为初二那年母亲生病去世前给自己留了一笔不小的遗产。

“你马上要成年了吧，以后我们父子不要来往了。”男人坐在会议室内，翘着二郎腿冷冰冰地开口。他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妻子的遗嘱，将遗产分毫不差的给了莫宁安，以后他们完全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行。”

这话说的，莫宁安感觉好笑，好像这几年他们来往了似的，不是早就断绝关系了。

离开公司后，他去了墓园。

L市的夏天，瓢泼大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莫宁安跪在大雨中的墓前浑身湿透，后来又被夏日的灿烂阳光晒干了衣服和短发。

心脏不疼。

一点也疼。

莫宁安从来不认为自己可怜，尽管初三那年被同学恶意嘲笑是没有妈的野孩子，有女生想要上前维护他，他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被怜悯。而是直接一巴掌将人扇翻在地，后来那人高一和他分到了一个班级，一看到莫宁安就吓得脸色惨白，转身就逃。

母亲在世时给予他的爱，足够支撑他过完一辈子。

小时候，她经常抱着他坐在花园里陪他玩各自游戏，见他玩累了，她就会一边抱着他抚摸他的脸，一边打开故事书念给他听。再大点，母亲就带他到各处旅游，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日子也让人疲惫，他有一次问母亲，“妈妈，你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我，不累吗？”

“累呀，”长卷发女人声音温柔甜美，“但是莫莫，我很乐意陪你长大，这种累其实是一种幸福。”

此刻，莫宁安看着面前的照片，觉得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治愈，从来就没有变过。

夏天夜幕降临，墓园里的气息渐渐变的有些阴森。

一只野猫喵的一声从远处的草丛跳出来，嗅了嗅周围又飞跃进另一片草丛。

莫宁安受了惊吓，对着墓碑磕了一个头，说，

“妈，我先走啦，有点害怕。”

踩着温柔月光离开，莫宁安骑着自行车沐浴在柔软月色下，心情由阴转晴。

自行车经过一个静谧的街道时，他按住刹车停了下来。

一排排昏黄的路灯延伸到他看不到的远方，树影斑驳，他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将车停在路边，他轻轻迈步，和自己的影子跳起舞。莫宁安心情愉悦，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畅快。

他好像醉了。

又没有喝酒。

母亲此刻应该在天堂看着自己的吧。如果此刻她能出现在他面前，一定会说，我家莫莫跳的真好看。她还会说，莫莫，跳累了吧，那么我们回家吧，妈妈给你做最爱的青椒炒牛肚吃。

跳着跳着，莫宁安的眼泪掉落在地，他停下来蹲在地上，一时怔住。

他才没有哭，是影子哭了。

影子伤心，跟他有什么关系。

月亮此刻悄悄躲在了云层后面，等莫宁安重新骑上自行车准备离开时，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发现挂在空中的那一盏路灯不见了，一时莫名烦躁，一脚将自行车往前蹬出老远，嘴里还骂道，“傻逼月亮，”骂完似乎还不过瘾，又加了一句，“傻逼影子。”

刚从云层后面露出一个小尖尖的月亮：？？？

后来，这一晚的天空上只有星星。

莫宁安这天早晨难得起的很早，房东和他约了今天上午在附近茶室见面，他目前所住的公寓原本租的时候就是新的，自己已经住了这么久了，曾经一度想过大学毕业后工作赚了钱就把它买下来，没想到会意外继承母亲留给他的遗产，拿出小部分资金来买房实在绰绰有余。

也算在L市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他一边在厨房煎炒蛋，一边想这样开学后周末回家也能很方便，不用一直住宿舍。

他早就想好留在本市上学，L大在国内还算知名，很多专业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没必要去外地。

房东太太李意是个四十多岁的优雅女人，她穿了一件淡雅的旗袍和莫宁安面对面坐着。

莫宁安则是身穿白色衬衫，日常居家的短裤换成了较为正式的黑色长裤。

“小莫啊，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要买房这件事家里知道吗？”李意有些不放心，这孩子哪来这么多钱买房？她今天之所以过来，就是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做好买房前的沟通工作，

莫宁安听出了言外之意，开门见山道，“李阿姨，我只是继承了我妈留给我的遗产而已。”

李意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心说：也不必说的如此真诚。

这眼神跟她家小子真是一模一样。

毕竟她是一个外人，知道这件事不太合适，总感觉冒犯了对方的**。

她抱歉地看着他。

莫宁安读懂对方的眼神，又微笑着加了一句，“李阿姨，您不是别人。”

这几年，她帮了莫宁安很多。

记得高二下半年因为学业繁重，他实在没有时间去兼职，连着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后来李意直接将他的房租免了一半，又往后推迟了小半年。直到高三他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在姑姑开的时尚公司做一些兼职后，才慢慢有了小金库，不仅还了房租，而且还能支撑他旅游。

除了这些，李意还经常给他带一些好吃的送到公寓。

起初他会非常不好意思，后来就索性大大方方接受了。

“小莫，那你想什么时候办手续，你还没成年吧，如果今天想办的话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吧。”李意知道他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好，但是如果不是相关合同的办理必须需要法定代理人签署，她也不会提起。

“不了，不差这几天，我过完生日再和您联系，您看好吗？”莫宁安本能地拒绝。

李意抿了口茶，只好点点头答应。

这孩子独立得让人心疼。

“哎，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到我儿子，你们应该差不多大，高中非跑到国外上，该上大学了又要回国读书，不明白他为什么半途放弃大好前程，真是不让人省心。”

莫宁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当着李阿姨的面说，这是他的自由，他一定有自己的考虑。

他思考了下，开口认真道，“阿姨，国内其实也挺好的，说不定他是因为想您了才决定回来的。”

李意听了心里乐开了花，也是，毕竟他们母子已经四年没见了。她高兴得接连吃了五六点块点心。

和李阿姨聊了将近一上午的天，无意中察觉原来他和对方口中叛逆的儿子同一天生日，7月3日。

“哎呀，太巧了，我家小舒后天晚上就回国了，要不你俩生日一起过吧，你们一定有话题可聊。”对方太过热情，莫宁安差点招架不住。

和不熟的人一起过生日，多少有些尴尬吧。

他只好先推脱说，阿姨，您先问问他意见吧。

对方一定也不会同意的。

不会有人愿意和陌生人一起过生日的。

李意点点头立刻打开手机和儿子发了消息。

莫宁安没想到，对方居然同意了。

看到李阿姨绽放的灿烂笑容，莫宁安不忍心拒绝了。没什么大不了，他之前还参加过陌生人的音乐派对呢，这次也一样。

两日后的下午，莫宁安吃完午饭准备去市图书馆还书。

他刚把碗刷完，疾风骤雨就来临了。

莫宁安放下还没擦好的碗，手忙脚乱地去阳台收衣服。

有一件黑色猫咪短袖他已经穿了四年了。

是初二暑假母亲带他旅游临时应急买的，不贵，有点肥大，面料也不是很好，他却视为珍宝。

等莫宁安收完衣服回到客厅，浑身已经湿透了。

“阿嚏！”

不会又要感冒吧，他什么时候体质这么弱了，太可怕了。莫宁安赶紧去浴室洗热水澡，决心从明天开始晨跑。等他洗完澡坐在书房读了一会儿诗后，抬头望向玻璃窗外，大雨还在肆意冲刷世界。他突然想起前天上午李阿姨告诉他自己今晚要去机场接儿子，要是雨一直这么大，李阿姨出门会不会不安全？

很久之后。

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窗外。

雨终于停了。

他开了窗，欣赏霓虹夜景。几朵云在天空旋转，直至消散。月亮渐渐出场，给人间洒下一片诗意干净的清辉。

而刚刚放下书那刻，他正读到这样一句诗：夜久雨休风又定，断云流月却斜明。

莫宁安顺手滑开手机音乐软件，自歌单内点开了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

心情莫名极好。

因为欣赏到了不错的景，这和吃到好吃的饭是同样的道理。会让人变得幸福，感到知足，心里洋溢无数暖流。

还很安心。

可能是因为马上就成年了吧。

可以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小窝了，不必再每个月为房租发愁，不必再担心哪天房东有事要收房，更不必担心可能会损坏房子里的物件。

说到底，还是来自母亲的庇护。

上午他也和李阿姨谈了房子价格，房子内的所有家具他住进来时就是新的，他打算把这部分的钱也一起交给对方，开口问价格时，对方强烈拒绝了。

莫宁安想，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对方。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响起，他点开消息，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Lucky Boy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诈骗吗？

他不准备理会。

谁知过了一会，对方再次发来申请。

他继续视而不见。

电话铃声响起，是李阿姨。莫宁安点击接听，“阿姨。”

“小莫啊，你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对方那边的声音嘈杂，她的声音很着急，几乎是带着哭腔了。

“阿姨您说。”他耐心问道。

“能不能帮我去接一下我儿子，我现在在酒吧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小舒在机场好像受伤了，我不放心他。”李意克努力克制不安和焦虑。自家女儿怀着身孕还来酒吧，儿子又因为不小心卷入冲突受了伤，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边都心疼。

这时候的安慰都是空话，莫宁安边换衣服边问李阿姨要了机场位置和对方的联系方式准备立刻出门。

“牧舒泽，”李意说完儿子的全名又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莫宁安，“我中午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了，这小子居然没加你。”

莫宁安想说，加了，刚刚加的。

刚才的人原来是他。

挂断电话后，莫宁安已经走出了公寓。

他先叫了出租车，又点开信息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

对方很快发来消息：

莫宁安，我好无聊，你是不是要来接我了？快点快点。

他头一回见这样自来熟的人。

不应该先打个招呼？

这语气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坐上出租车后，他也毫不不客气地回道：

已经出发了，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