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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为爱沉海 第36章 当真

作者:是龟龟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22 05:53:02 来源:文学城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是这么的刺鼻难闻,莫然打了个喷嚏后,就遇到了刚出产室的医生,告诉他林巧巧已经生产完,虽然孩子早产,但好在母子平安。而莫朝还在手术室里缝合,便要莫然前去陪同并签字。

莫然再怎么不喜欢林巧巧,但终归是林巧巧救了自己。听到林巧巧平安,他心里的大石也总算落了地。

签了字后,他就赶往了林巧巧所在的病房里。

小小的摇篮里铺满了护士们准备的小毯子小衣服。莫然趴在摇篮外头盯着那陷在小毯子小衣服的小怪物。

刚出生的孩子皱皱巴巴的,满脸都是皱纹,颇像是小老头。一双小手肉嘟嘟的像是一扎就会漏气似得。

“好丑啊,这真的是莫朝的孩子吗?”莫然百无聊赖地吐槽着,伸出手指要戳小怪物的小手。却不料那小小的手居然包住了他的食指。

好小好软……

莫然愣住,却看那小怪物睁开了眼睛。黑黢黢的瞳仁就像是两颗葡萄一样,囫囵地乱转,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

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莫然觉得这个小怪物可爱极了。明明他从小到大最烦的就是小孩子了。

这么想着,他就想亲亲这个小怪物的小手。唇刚凑上去,小怪物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莫然被吓得就像是做贼心虚的小偷似得,在病房里一个劲的乱窜。手忙脚乱的他不知道怎么让小怪物不要哭,凶巴巴的站在摇篮外头威胁着,“你你你……你再哭,我就……”

他就怎么呢?

收购小怪物的公司,让小怪物家破产?还是卸了小怪物的胳膊?

前两者本就无稽之谈,后者莫然根本下不了手。

从未这样无措过的莫小爷抱着头,挫败的怪叫,却又不愿意服输地喊护士帮他哄孩子。

到最后还是林巧巧被孩子的哭声吵醒,这才解救了拿小孩子一点没辙的莫然。

小小的孩子窝在妈妈的怀里吮吸着母乳,乖巧安静得和刚刚判若两人。

“小然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呢。”

“谁……谁会喜欢?”莫然坐在一边,把脸看向窗外,假装毫不在意那对母子。其实眼睛还在不断的往那里瞟,想看看小怪物现在怎么样了。

林巧巧温婉地笑了笑,没点明莫小爷的话,只是问,“他现在吃饱了已经睡着了,小然帮我把孩子抱到摇篮里好吗?”

“抱?”莫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拿那根被小孩子握过的食指指自个儿,”我?

“对啊。”林巧巧点头。

从没抱过孩子的莫小爷手都在发颤,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是身子本能的就靠近了那个又软又小的孩子。

“来,让他把头枕在你的胳膊上,这样抱。”林巧巧格外耐心地教着莫然如何抱孩子。

看着小小的孩子躺在自己怀里安睡,莫然连呼吸都快停止了。他生怕自己一个呼吸,就吵到了小怪物的休息。

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把怀里的孩子放进摇篮。从来都是笨手笨脚的他,这回却格外仔细,像是对待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样。

怀里过了好久还带着些孩子身上的奶味,盖住了身上的血腥味。莫然坐在摇篮边,一直盯着孩子的睡颜不舍得移开双眼。

一直到他的余光撇见了门外的身影,他才转头。

“巧巧,你没事吧?”麻药刚过的莫朝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进病房。腿上的伤太重,以至于他每走一步就龇牙咧嘴一阵。 “莫朝你刚做完手术就别乱动好吗?”莫然连忙上前扶住了那个跌跌撞撞的男人。

即使自己伤的这么重,走路都不方便,他还是要在能动弹的第一时间跑来看自己的妻子。看着是这样的懦弱,像是毛头小子一样沉不住气,但是他奔向女人的身影是这样无畏且令人动容。

莫然扶着莫朝坐在椅子上,被限制住行动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把目光向着床上朝他微笑的女人,“巧巧,你怎么样了?”

林巧巧笑着指了指床边的小摇篮,“朝哥,看看我们的孩子。”

莫然就这样站着看着莫朝的神情由怔愣再充盈了笑容,他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变成通红,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小生命乐呵呵的傻笑了好一阵,然后张开双臂把床上的女人圈在怀里。

“辛苦了,巧巧。”莫朝是抱得这样紧,紧得要把小女人给嵌入到身体里似得。

小女人温顺乖巧,手绕到男人的背后摸了摸男人的后脑勺,“我不辛苦。”说着亲了亲男人的嘴角。

夫妻两个你侬我侬的模样让一边的莫然感觉自己在发光,他撇了撇嘴,心道:也就几年不见,莫朝变得这样肉麻了。

想到这里,他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走到医院走廊里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烟雾弥漫,烟草总是给予人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莫然靠在墙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乱,乱得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从小到大他莫然就是个没有目标的人,直到遇到顾少秋自己浑浑噩噩的人生才稍稍的有了清晰的路。

出走也好出国也好,包括如今的开公司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和顾少秋在一块儿。

可是人生怎是这般简单就能达到目标的呢?他不是头一次为了这个迷茫,但是这是第一次他对这些年自己做的事情感到了迷茫。

林巧巧莫朝夫妇的甜蜜和自己的处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因着脑海里一句话变得明确。

“我们顾家需要的是能传宗接代的女人,而不是你这个带把的男人。”

女人女人女人女人……

就像是咒语一样不断的在莫然脑海里回响,响得他的心脏都开始闷闷地疼。

他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自己真的是个女人,顾少秋他会不会就不会恨自己了?会不会顾家就能接受自己了?

强势的男人第一次想要为了另一个男人低头,卑微的想要放下自己的身段,只是渴求对方一点点的爱。

一直到莫朝出院,莫然都睡在母亲当年生病时住的阁楼上。期间顾少秋没有打他一个电话,反倒是乔岩在谈论工作之余关心了他的近况。

“顾助理……他最近,还好吗?”心里难受之余,莫然还是率先问了对方的情况。

乔岩如实道,“顾助理很好,这些天您不在他有帮您完成工作。”

“那他下班后呢?”占有欲和极低的安全感让莫然总是想把握顾少秋所有的行踪,即使他知道他监视男人的行为让男人格外厌恶。

乔岩顿了顿,“他一直在出版社,前不久还送那个叫白曲的作家回家了,待了……一晚。”

莫然笑了笑,他早就了然这个结果。当晚他也不是没有亲自打电话确认顾少秋的情况,可是没有落一句好,反倒是惹得对方埋怨。

原来这段婚姻,在对方眼里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关系……

原来只有自己当真了。

也对,这些一开始也只是他自己编制的美梦。梦境和现实总归有差距,那是一段无法逾越的鸿沟。

挂断电话后,莫然打算回小城亲自找一趟那个叫白曲的男人。不算是兴师问罪,只是警告苏子衿该管好自己的人。

想着,莫然就预定好了机票要回去一趟。

可他前脚刚要走,后脚就看到楼下有人鬼鬼祟祟地端着饭从厨房走出来。

莫然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那是林姨。但他刻意没有喊对方,只是站在阁楼的楼梯口看着那女人左顾右盼着走到餐桌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药片,然后尽数倒进了那碗汤面里。

莫然眯了眯眼睛,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么一幕。然后趁着妇人把药放进口袋,便对楼下的人喊了一声,“林姨,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林姨身形一颤,啊了一声,脸上立马堆上笑容,“我还以为你在忙工作,就想着给你端上去……”她站在桌子旁,看着莫然一步一步地走下楼。

“再忙也不能烦林姨送饭,林姨不是还要忙着去照顾小嫂子吗?”莫然抿了抿唇,拿起了桌子上的筷子,对着林姨微微一笑,“今天怎么忽然想起来吃热汤面了?”

“……换换口味,小然不喜欢?”林姨道。

莫然摇了摇头,“我很喜欢,林姨加了胡椒粉?”莫然指了指面上还没融化的白色粉末。

林姨脸色一青,忙顺着莫然给的台阶下,“对……对,胡椒粉,是胡椒粉。”

“也对,除了胡椒粉还能是什么?林姨不舍得害我的,对吧?”莫然笑了笑,刻意把“胡椒粉”拌进面里,当着林姨的面一口一口地将面吃下。

他吃的很干净,连面汤都喝干了。吃完后,还不忘夸奖面的味道有多好。

“今天就不烦林姨洗碗了,煮饭累了吧?”莫然说着端着碗去了厨房。

妇人一直目送莫然进厨房,听着厨房传来水声,她还紧张地连手都在发抖。没等莫然洗碗出来,她就逃也似得出了家门。

而在厨房目睹妇人出门的莫然,默默地把没洗的面汤碗用保鲜袋装了起来,随后打了一个电话给远在小城的乔岩。

“最近跟人事部请假说你要出差,工作都扔给顾助理,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情。”莫然说着,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随后拿起公文包把碗塞进去,便招了一辆车赶回小城的飞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关系,下了飞机后他就感觉到心悸。心跳声被无限放大,突突突的跳动着。莫然脚步不稳,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站稳,好在他早早安排了私人医生在机场接机,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让私人医生给他诊断状况。

“莫总,您看上去像是服用了大剂量的精神性药物。”医生严肃道,“我建议您还是去医院一趟,再这样下去,这个药物会对您身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也无法判断。” “莫总,去医院吗?”私人医生问到,看着男人额角冷汗直冒不由得有些紧张。

“……有止疼药吗?”莫然哆嗦着,剧烈的头疼使他连说话的嗓音都有些嘶哑。

私人医生哑然,“这……您真的需要去医院。”在莫然手底下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格外清楚这个男人的喜怒无常,更清楚这男人有时候工作起来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

“给我止疼药!我有个地方要去。”莫然说着声音大了些,让私人医生不敢再多说什么。

车子平稳地在笔直的公路上行驶着。

这条公路是这样的直,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直从这一端到另一端。

而在莫然眼里,公路蜿蜒崎岖,如同长蛇一般不断的游动盘虬着。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呼吸的意义在哪里。

大雪纷纷地下着,纯白像是山崩时砸下的碎石一般压在他的身上,重的他连呼吸都不稳。

一直到车子停下,他瞥见了另一辆车里那早已行销骨瘦的男人。

他才记起来……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问的是什么罪?和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家伙争顾少秋,自己怎么可能争不过呢?

可是事实是,尽管对方早就没了几年前的容貌,自己依旧无法撼动对方在顾少秋心里的位置。

药物放大了他心里的情绪,如若此刻周遭无人他真的很想趴在雪地里大哭一场。

商人带着他固有的微笑,遮住了他的不适,留下了他的警告,“苏子衿,管好你自己的人好吗?”

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苏子衿听得,更是说给那虚弱到不能动弹的男人听的。

南方的雪原来也有这样纷纷到没有停歇的时候,车门关上像是把一切嘈杂和烦心隔绝在外头似的。

红色一点一点的在眼前漾开,最后遮住了视野。

耳边似是传来丝丝低语,像是血液因子在血管中攒动,相互搏击着在四肢百骸游走。

药效过了,疼痛开始复苏。

去医院的路上,私人医生音里满是感慨,“我从业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才三十岁不到的人,他的结膜看上去和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般浑浊,心率也有杂音……说句难听的,怕是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啊,这个总是占据着顾少秋内心的家伙终于要消失了吗?

莫然心里一阵窃喜,他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少秋。

转念一想,喜悦瞬间被苦涩代替。

白曲一有事,顾少秋就紧张的不得了;那么白曲消失了,他估计会崩溃的吧?

那么自己如果和白曲遇到了同样的情况,顾少秋会怎么样呢?

躺在病床上莫然想着,他盯着手上的输液若有所思。

医生说,莫然服用的精神药物是有很大的副作用,但好在没有常吃,把食物残渣洗出来,挂几瓶水也就没事了。

“那如果一直服用会怎样?”莫然问着,心里的疑虑让他有些不安。

医生到,“这个药早好几十年就不在临床上使用了,被列为禁药不让生产了,也不会存在一直服用的风险。所以,你这药是哪里来的?”

莫然没有说话,手里的化验单似乎有了千斤重的重量。

几天后,乔岩调查出的购药记录,让莫然的猜想进一步坐实。

身为心理医生的林姨利用职务之便,在医院仓库中取出大批禁药。

可是禁药去了哪里?又被她用到了什么地方?

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无限接近真相的莫然,看着这些记录,怒火烧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回到莫家将那个可恶的女人抽筋剔骨!

儿时的悲伤也一并被勾带了出来。

他恨啊,恨母亲走后,恶人借此鸠占鹊巢;恨着他向来良善温柔的母亲被恶人用药物变成那样凶狠绝望的样子!

记忆倒回,仇恨的火焰早已因着时间消逝而变得清淡。

莫然已经能够平静淡然地诉说这件事情,能够在顾少秋听得皱眉时伸手抚平他眉心的沟壑了。

“莫老爷子走后,我将林姨用禁药的事告到了法庭。他们知道后一个个都骂我无情,说我没良心。”莫然说着说着笑出了声,他笑得浑身发颤,脸窝在顾少秋的怀里叫人不知道他笑时的神情,“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母亲是那批禁药的受害者啊!若不是证据不足,我又怎会亲眼看着她在莫朝请的律师庇护下安然脱身?”

林巧巧是林姨的女儿,只这一点二人就远远无法和解了。

即使后来林姨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这种仇恨也无法抵消。

莫然所有的针锋相对、包括对莫家的决绝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真正恶人逍遥法外,蒙冤而死的人只有沉到海底的结局。

那是顾少秋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故事中写的那么容易天理昭彰。

想起那段时间莫然沉浸在如此打击中痛苦不已,自己非但没有安慰一两句,反而在他消沉之际着手将他在公司的股份转到自己名下。

想到这些的顾少秋更加自责不已,他抚摸着莫然的后脑勺,一句一句的对不起也无法缓解对莫然的伤害。

怀里的湿润灼得他心口发疼,他知道莫然在哭,可是也明白以莫然的骄傲她是无法瞥见男人的脆弱。

男人还肯把脸埋在自己怀里,那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信任了。

……

第二天莫朝来接人的时候,顾少秋刻意没将莫然叫醒。

虚弱的男人这一夜睡得很不安宁,中途被噩梦惊醒时也只喝了几口牛奶。可是也收效甚微,睡着之后身子依旧在发颤,口里痛苦的喃喃着一些字眼。

顾少秋亲了亲男人的额角,替男人掖好被角后走下了楼。

“莫然呢?”莫朝一身西装,眼底还带着憔悴。似乎是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就直接坐飞机来了。他对顾少秋没什么好感,所以看到只有顾少秋一个人来送他们,他心里的不满就往顾少秋心上撒了。

顾少秋如实道,“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没叫他。”

这个半路杀出的女婿态度冷得让莫朝不爽,他一把拽住了打算上车回家的妻子,冷着脸迈进了大门。

“那就等他身体舒服了睡醒了,我们再走。”莫朝睨着顾少秋的双眼,这位新任的莫家当家已经有了莫老爷子的神韵,一颦一笑之间的狠厉令人害怕。他适宜地弯了弯嘴角,“少秋,你不会有意见吧?”

顾少秋皱眉,也换上笑容,“怎么会?朝哥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只是莫然他真的身体不舒服……”

莫朝几步走进屋子,坐在沙发上,“小然身体从小到大就好,突然之间这样,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他早就听说顾少秋对莫然不好,夺走莫然的权力后将莫然软禁在家。只是碍于莫然,他无法插手这些。

如今他来小城不仅仅是接妻儿回家那么简单,更是要看看莫然过得到底如何。

顾少秋低眉顺首,他的公司还得靠莫朝资助,再怎么不欢迎对方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况且,不仅是他们伤害过莫然,顾少秋自己才是伤害莫然最大的元凶。光是这一点,他就更无法对莫朝夫妻俩翻脸了。

……

有些疼痛就算是时过境迁也无法淡去,睡梦中的莫然再一次见到了法庭上的自己。他字字珠玑的把所有的证据摆到法官面前,到最后一一被莫朝请来的律师驳回。

“年代久远,这些文件上面的公章也模糊不清,无法作为证据。”

在商业上叱咤风云的一把好手,却在法庭上输得一败涂地。

在他那曾经爱恋过的哥哥手上败得体无完肤。

他被小嫂子赶出家门,说父亲刚走他就对继母下手。

“我知道你喜欢你哥哥,我和他结婚,你恨我很正常。但是再怎么厌恶我,说到底我也救过你的命。我没想到,你要这样对我的母亲。是我看错你了!”瞧啊,温柔的女人歇斯底里起来也是这样的刺耳,也能把伤人的话说得淋漓尽致,“你这样做,朝哥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和他已经有了孩子,你是个男人你能做得到吗?”

说到底还是自己是个男人的错,说到底还是自己无法做到女人能做的事情。

所以,在那个所谓神明询问自己愿望的时候,他才会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我想像一个女人一样能够生孩子。”

他是这样渴望着自己拥有和女人一样的能力,渴望用自己的身体孕育一个有着自己和顾少秋血脉的孩子。

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神明的要求,把自己在常人眼里最珍贵的头脑交换了出去。

天才之名在他眼里根本一文不值,毕竟他这个天才能够看透一切又能怎么样呢?到最后还不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改不了男人的身份,改不了爱人的心,甚至无法为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

梦醒的时候,莫然满脸是泪。

是的,即使他像个女人一样能生孩子又怎么样呢?一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反而搭上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他擦去了自己满脸的泪,跌跌撞撞着下楼,胸闷的他想出去透透气。

可刚走下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许久不见,男人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少年时的影子。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莫氏当家该有的锐利。

“好久不见,莫然。”莫朝开口,看了一眼顾少秋,“我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这个姓顾的……”

顾少秋抿唇,在莫朝面前一言不发的样子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莫然几步上前揽住顾少秋的胳膊,将男人护在身后,“哪有的事?我好得很。”

“是吗?”莫朝怀疑,莫然脸上的憔悴盖都盖不住,就连嘴唇都发白。

“我已经被你们赶出来了,我不是莫家的人,也不需要你关心。是你自己说的,我是死是活跟你无关。”莫然说着,看着那对夫妇心虚的低头。

“你也知道我当时是气话,谁让你要告林姨……”莫朝攥拳,“都这么久了,你没必要为了这个和我赌气。莫氏董事会的位置我给你留了一个,既然你在顾氏这边没工作了,你就可以来莫氏……”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然笑着,脸上带着一丝轻蔑,“莫朝,老爷子遗嘱上写的可是我的名字。莫氏本就是我的,你的位置也该是我的。我需要你大发慈悲给我留位置?只要我把遗嘱亮出来,你确定你现在还能留在莫氏?”

一句话戳到了莫朝的痛处,这些年维持的表面和平也被莫然这句话彻底撕破了。

如果莫然把遗嘱亮出来,别说是莫氏了,莫朝一分钱也继承不到。

老爷子看似公正,实则偏心至极。莫朝身为养子,本就是身为莫然的附庸被培养的。即使莫然在外头闯荡,莫老爷子依旧是只想着把家产给自己的亲儿子。

林姨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着对莫然下手,让莫朝成为唯一继承人。她嫁入莫家这么多年,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莫家的家业拱手让人。

林巧巧见状,立即上前求情,“小然,你念在我救过你一命……”

莫然笑了笑,把手从女人手中抽出,“念在你救我一命,我就必须得把我的东西让出来吗?”

这一句反问,让林巧巧瞬间噤声。

总是把自己的救命之恩挂在嘴边逼莫然就范这一套是没有用的。莫然的心是冷的是硬的,是冬天里的石头般雷打不动的。

顾少秋感觉到莫然握着自己的手泌满了汗渍,他有些担忧的看着莫然。他知道以莫然刀子嘴的个性,其实说出这句话的事情自己也在难受。

早在没有及时把遗嘱亮出来的时候,莫然就该是不打算继承这份遗产的。事到如今再提起来,不过是让双方都难受。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是莫然常用的。

小侄子不知道为什么大人都杵在屋子里一脸严肃,他扯了扯顾少秋的衣角眨巴着小眼睛。顾少秋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小孩子不要出声。

外头日头逐渐上来,屋子里的光线也逐渐亮堂起来。

“走吧……我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了。”莫然叹了一口气,每次面对这些事情他都格外的疲倦。

他不是不争不抢,是考虑到如果真的是自己继承了莫家,那么以自己的立场该不该把林姨连带着莫朝夫妇赶出家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林巧巧,身为小嫂子的女人对自己对莫朝都是这样的好。只可惜错就错在林巧巧是杀人凶手的女儿,错就错在从小到大都在照顾自己的莫朝是杀人凶手的女婿。

他分不清楚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同样的在感受过极度的冰冷后他就无法对那些有恩于自己的人狠下心来 一晃神,一个月的光景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的莫然不是那个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天天想着顾少秋的小傻子。所以在家恢复的这段时间,他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台灯的暖光照得纸张有些昏黄,莫然咬着笔头在顾少秋打印好的企划书里圈圈画画。

这份企划书他已经钻研了快三天了,里头的步骤一改再改,面目全非了都没能得到莫然的满意。

顾少秋心疼莫然身体之余,更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太过低下。在莫然不在的日子,他做的工作根本无法达到莫然在时的标准。

“把项目的预算表给我看看。”莫然靠在椅子上一手接过顾少秋端来的咖啡喝了一口,一手垂着自己发酸的肩膀。

顾少秋笑了笑,把预算表递给他。然后大手抚上了莫然的肩膀,不轻不重地给他揉捏着。

莫然刚洗了澡,浴袍松松垮垮的,露出了他光洁的肩膀。男人大手就这样触碰他的皮肤,让他本就敏感的身子有些发颤。

他捏着预算表的手紧了紧,极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放在男人的身上。

“舒服吗?”顾少秋问着那个怎么这样看预算表的家伙,看男人一脸严肃,以为是自己捏的不好惹对方不高兴了。

莫然嗯了一声,眼神划过一行又一行的数据,愣是半个数字都没进脑子。

“因为编剧迟迟找不到,企划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实施。所以也不需要你这么着急的要把企划书改出来。”顾少秋说着说着就俯下了身。

莫然感觉到了男人的鼻息,身子坐得直了些,“……早点改好也省得到时候什么事都堆一块儿。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帮你的忙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你的身体……”顾少秋说着,就撇见了预算表上落上了一点红。

紧接着,一滴两滴……表格被红色沾染……

“莫然?”顾少秋有些心慌,他赶紧绕到莫然的面前,才发现男人的鼻头鲜血淋漓。雪白的浴袍都被鼻血染的乱七八糟。

“你又流鼻血了。”顾少秋拿了纸巾,搓成小条帮莫然止血。

莫然眯着眼睛,被迫仰起头看着眉心皱成一道沟的男人。他伸手,戳了戳那道沟,笑得漫不经心,“你再皱眉的话,老了会有皱纹的。”

还在着急的顾少秋被他这句话逗得哭笑不得,骂道,“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个混蛋,害得我皱眉。”

莫然只是笑,很少看到顾少秋因为他急得手忙脚乱,此刻他的心里感觉到跟吃了蜜似得甜。

他忽然有一个很幼稚的想法,如果他每天都能流鼻血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天天看到顾少秋为自己着急担心的模样了。

他摸着顾少秋指节分明的手,笑到,“你别对我这么好啊,我怕又要当真了。”

顾少秋抿唇,认真道,“本来就是真的。”

莫然笑,摇了摇头,“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还是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莫然语气轻松,像是一点也不介怀似得,“我已经决定和你离婚了,这回绝对不会食言了。”

“可我不想离。”顾少秋道。

“为什么?你不为自己想,也为白曲想想。他在苏子衿那里过的一点也不好,如果有你照顾他,说不定他会活的很好呢。”莫然劝道,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够大度够善解人意了。顾少秋这人依旧是咬死也不离婚。

明明之前天天喊着离婚的是他顾少秋啊。

顾少秋嘴里发苦,过去造的孽让他连挽回一个人都格外没底气。

莫然一点都不记得白曲已经走了的事实,一心盘算着顾少秋离开他后和白曲在一起的种种。

顾少秋张了张嘴想告诉莫然,可是想到了本杰明说的他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就算莫然日后要恨他,他也不能让莫然把这些想起来。就算是要保住莫然的命,也是要保住这段脆弱的婚姻。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莫然抬眼,发现了顾少秋表情中的端倪。伸手摘下鼻子上止血的餐巾纸,一动不动的看着顾少秋的眼睛,“顾少秋,你为什么不和我离婚?之前吵着要离的不是你吗?”

“我……”

“你记得我和你说我曾带私人医生去看白曲的事吗?”

“记得。”顾少秋答。

莫然说着喝了一口咖啡,“私人医生说白曲的结膜也好,心率也好都异于常人。他再这样下去,怕是命不久矣。所以,顾少秋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他会说不定能活的久一些,说不定……”

男人的大手摁在他的头上,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记忆的人才能这样轻松的把这些挂在嘴里,拥有全部记忆的人却不得不把这一段沉痛咽在心里。

顾少秋揉了揉男人的头,“我困了,明天我约了人谈生意。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着,顾少秋走出了书房。

而莫然则一脸莫名的盯着男人的背影出神。

心里的猜想在顾少秋打断他说话的同时坐实。

拿过顾少秋给他配好的手机,记性本就比常人好出一大截的他随手在通讯录上拨出一串数字。

却不想电话那头显示对方已关机。

莫然挠了挠头,他脑子里一想事儿就头疼,想了大半天才想起来白曲似乎去苏氏当了秘书,“不会吧?白曲那小子应该不会关机才对。当秘书把手机关机也太不称职了。”

难不成……

想着,他又试着拨了另一串号码,如果这个也关机,他就大概能猜到这俩人在干啥了。

正要腹诽有x生活的年轻人就是好之时,手机却没一会儿就被接通了。

男人的嗓音就像是砂纸磨墙,粗糙的不得了,就连声音里都带着无精打采,让莫然怀疑的看了一眼自己拨的电话号码,疑心自己打错了。

“喂,你是苏子衿吗?”他问。

“对。”对方答,“有事吗?”

莫然挠着头,心里酝酿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最后他还是直截了当的问,“我是莫然,我就想问问最近白曲怎么样了。上回他帮我解围,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请他吃饭感谢他。”。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明显加重了,就像是隐忍着什么情绪似的。

莫然见对方久久不开口,不耐烦的挠了挠头,“喂,苏子衿。我只是要请他吃个饭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不把人借给我吧?再说,我又不是高扬总盯着别人的秘书不放。”莫然说着说着口气就大了起来,心里愤愤不平着苏子衿这个臭男人一边背着白曲在外头莺歌燕舞,一边又死抓着白曲不放,“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你一块儿来就成。多请一个人吃饭的钱我还是有的。”

对方低低的应了一声,显得那般有气无力,“……嗯。”

“那我订好了时间地点发你消息。”莫然挂了电话,心底莫名的不安在确定白曲还好好的时平静下来。

他坚信着,只要顾少秋和白曲在一块儿,白曲就会好起来的。自己之前对白曲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情,也会因为把顾少秋还给白曲而得到彻底清算。

莫然想着,一边哼着歌一边在手机上预定餐厅的位置。订完后,他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光着脚丫走到卧室去休息。

卧室门开着,房里的暖光漫漫就像是一条路把书房到卧室的走廊照得亮堂。

有些惧黑的莫然心里一暖,弯了弯唇角顺着光的方向走进了那个温暖的房间。

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大大的包,远远的还能瞥见男人那露在被子外头的脸。

莫然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像是只偷看主人睡觉时的小宠物,蹲在床边,下巴靠在床上,微微的侧着脑袋。

男人面容清俊,即使是年过三十了也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唇瓣薄而红润,就像是春日里的辛夷花一般。

莫然看着看着,就不禁伸手要去触碰。

温软的唇还带着点湿润,让人从指尖一直酥麻到心底。

就像是毒一样,沾上就无法自拔。

怪不得每一回拥吻的时候,莫然都那么轻而易举的心醉。

莫然想着,暗骂自己没出息。心里要将男人拱手送人的想法有些动摇。

可是这样好的人,这样温柔的人……自己这个不择手段的商人配吗?

在过去,莫然给自己的永远是肯定的回答。自己只要愿意,就是天上的星星也能想法子摘来。所以他把顾少秋豢养成金丝雀,关在自己的身边。

这些天在家,莫然感觉到自己的记忆一直在慢慢的退化。有好些事情不是想不起来就是记不太清楚,就连孩子到底是怎么没得他也不记得了。

除了流产时那种撕心裂肺扯着的疼还弥留在身体上,其余的他一概记不得。

他有问过顾少秋孩子到底是去了哪里,顾少秋只是垂着头给他道歉。

“是我的疏忽,莫然,是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你。”男人脸上的愧疚让他有些无措,那种逐渐遗忘的空白感让他不止一次感觉到害怕。

是的,遗忘速度太快了。

快到他忘记了骨肉的逝世,他怕再不久自己会连自己有过孩子这件事,甚至是顾少秋这个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这是神与他交换的代价。

所以在骗顾少秋说自己已经好了之时,他才会这么不假思索的扯谎。

“我什么都记得哦,你别担心啊。”他一边揽下顾少秋改企划案的活一边说。看着顾少秋微舒的眉头,他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可是谎言总是会被拆穿的,莫然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着。

在过去他一份企划案一个晚上就能改好,现在他需要整整三天。因为他常常会忘记上一刻为什么对这个地方做改动,一边改一边回想着上个步骤。

他怕顾少秋看出端倪,所以总是在工作时把顾少秋赶出书房。

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发现的。

毕竟,现在的顾少秋不像是之前一样总是夜不归宿。几乎时时待在一起,即使顾少秋再怎么不了解自己,也绝对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异样。

想到这里,动摇的心重新变得决绝了。

雀鸟的眼神总是向往着天空,野马的心也总是向往着草原。

这个温润的男人有他自己的野心,有他心底永远挥之不去的一轮白月光。

自己不如月光般皎洁,自然无法留住他。强求而来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不是毁灭就是归还。

眼底有些发酸。

莫然站起身,几次想要俯身亲吻那令他几经沉沦的唇,几次止住了自己的妄想。

只有抚摸着唇瓣的手指不忍拿开,因为他是这般贪恋着男人的温柔。

忽的,男人的唇张了张,轻轻地将他的食指衔在嘴里。

莫然瞳孔微缩,整个人像是被束缚住似得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这样傻乎乎的站在床边盯着男人的脸一动不动。

男人使坏似得咬了咬他的指尖。

有些疼,但是莫然的心在跟着发颤。

他看着男人慢慢睁开眼,带着笑意的眼中还有些疲倦。

“你……还没睡?”莫然抿抿唇,心脏突突地跳动就像是里头装了一面拨浪鼓,不断的晃动着,连带心室都在颤动。

顾少秋眯了眯眼,伸手揽住莫然的脖子。

一使力,轻轻松松就将那个脸红到脖子根的男人捞在了怀里。

“在等你一起。”顾少秋说着将莫然的脸摁在怀里,贴心的给莫然盖好被子。

鼻尖是馥郁的男人的体香,莫然总有一种要被溺死的感觉。他心里想挣扎,想躲,身子却一动不动地依偎在男人的怀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等着他一块儿睡呢,因为在过去顾少秋总是嫌弃自己,不是搬到书房睡就是不回家。

永远等待的人,此刻变成了被等待的。

受宠若惊的感觉叫他鼻头发酸。

啊,你真的太没出息了。这样就能被感动了?莫然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

顾少秋显然是注意到了莫然的表情,大手轻拍男人的背,像是哄孩子似得说着,“睡吧,乖宝。”

忽然被撩的莫小爷炸毛,浑身上下都被格外不舒坦,“乖……乖什么宝!你你你……”

肉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呢,唇上就被人轻轻舔了一下。

轰!

一如火箭上天,一如烟花绽放……

颅内五颜六色一同开绽,莫小爷整个人被这忽如其来的狂轰滥炸给炸得猝不及防。

他除了捂着嘴愣在原地之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少秋无奈地笑了笑,“得逞了。”

“什……什么?”莫然说话都说不清了。

“过去你总偷亲我,现在终于轮到我了。”顾少秋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幼稚的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没有过的词穷和无措,逼得他抓耳挠腮。等他好不容易想到了话噎顾少秋,却发现对方已经搂着他睡着了。

是和神交换的关系,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了!

他把一系列的错都归罪到神的身上,心里这才好受些。 神静立在云端,面具后的双眼叫人看不清晦朔。夜风将他的长袍吹得一掀一掀的,就连墨发也吹得有些凌乱。

可他丝毫没管,只是看着足下的别墅内灯光湮灭。

“勾陈,原来你在这儿。”

神感觉到身后有人,便徐徐转身,应了句,“嗯,在处理之前下凡渡劫时没完成的契约。是北辰又让你来找我了?”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找你。”来人一袭青衣,衣袖之上以金丝绣着七颗星斗。面容清冷,没有半点情绪。这是九重天上最是冷漠的神君——摇光星君。

他很少对周遭的事物上心,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让向来情绪不多的神有些讶异。

“你是真的闲。”神将讶异的情绪隐下,依旧观察着下界的一举一动。他的掌中不知不觉牵了一条锁链,长长的一条直通入契约者所在的方位。

“就当我太闲吧。”摇光星君淡淡道,立于神的身侧顺着锁链的方向看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神扯了扯手中的锁链,一道决随即画在了锁链上,“此人由于契约松动,引来了魇。我担心他魂魄被吞没,故拿了锁链将他的魂魄牵着免得遁入暗处。顺便使决将他那松动的契约巩固一番,将他不该记起的痛苦全数尽数封印。”

“你还真是好心。”摇光星君道,“能与你结契的,必定是心生贪念之人。这样的人,被吞就被吞了,又有什么好管的?”

神摇了摇头。

身为武神的摇光主杀伐,与过去的神一般不懂怜悯。就因为没有对苍生的慈悲之心,所以神失去了太多东西,以至于最后被罚在下界渡劫。

即使时间过去这么久,尽数忘却痛苦的神依旧记得丢失最珍贵之物时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伸手抚上那又在泛疼的心口,嘴角漾着一隅苦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起贪念的。”

摇光星君自知自己牵动了神的痛处,便岔开了话题,“你还剩几个契约没完成?”

神道,“算上这个,还有四个。”

“四个?”摇光星君纳闷,“前不久不是刚完成了一个吗?我听北辰说你一共也就只有四个契约。”

神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下界,时不时扯一扯手上的铁链。铁与铁相撞的声音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我有一半的元神还在下界,收回来了才算完成。”

“你是和什么人定契?居然押上自己的元神?”摇光星君问道。

“我不记得了。”神说着,忽然感觉到掌中一轻。回神之时却见那手腕粗的铁链断了。一颗颗铁扣漱漱落下,化成数颗光点坠入下界。他像是陈述事实一般道了一声,“不妙。”

“怎么了?”摇光星君问。

神说,“我要下界一趟。”

此时夜尽天明,日头破开云幕,一束一束的光柱从云缝中投入下界。神一拂衣袖,将身侧的浓云驱散,随即纵身一跃身形落在了那红尘纷纭之地。

……

咖啡店里。

莫然穿着黑色的卫衣,头戴黑色鸭舌帽,裤腿上还沾着泥泞和杂草。

黑色卫衣是顾少秋的,袖子长不说,肩宽也比他宽了一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格外不舒服。

要不是顾少秋出门前让保镖盯着他,他至于翻窗户出去吗?

莫然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那是他跑出来时买的。

许久没用烟草麻醉神经,将烟叼在嘴里心里就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莫然刚打算拿出打火机点烟,对面就坐了一个人。

“来一根吗?”莫然说着,又摸出了一根递了过去。

对方没接,只说,“白曲不喜欢。”

莫然识趣地把烟收回去,抬起头看到男人模样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人和印象中的人大不相同。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一件被浆洗的发旧的衬衫。他的头发有些长,似乎是很久没有打理,一直垂到耳畔。

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似得,将上半张脸盖住,甚至遮住了过去那双精明的双眼。而那没露在外头的下半张脸瘦削到见骨,下巴上还挂着胡渣。

如若不知对方是谁,莫然或许真的认不出来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莫然说着,让服务生端了三杯咖啡。他打量了四周,都没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便问道,“白曲呢?”

“白曲啊。”苏子衿嘴角弯了弯,说起爱人他总是心里一阵暖意的。因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在他身边提起他爱人了。

可是想起爱人已经不在之后,暖意被一盆冷水泼下。疼痛觉醒总是那么的迅速,在白曲不在之后的日子里,疼痛似乎一直都是如影随形的。

“他怎么没来?”莫然还在问,他并不知自从提出这个名字时已经触及了苏子衿内心的伤口。

“你要见他吗?”苏子衿问着,桌子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我带你去。”

愧疚自责似乎找到了发泄口,让他能将这些苦闷转嫁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还记得白曲在最后的日子里所受的委屈拜谁所赐,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提着白曲的名字让他内心格外愤恨。

而且白曲的葬礼也好,头七也罢。莫然都没有出面过一次,甚至连道歉也没有一句。

如若不是莫然设计网上那场乌龙,白曲又怎会背负着唾骂声郁郁而终,自己又怎会误会他?

莫然不知苏子衿心内的打算,只当白曲也许是有事忙抽不开身。自己既然是打算跟人道谢,自然是要有所迁就。于是,他没想太多点头就答应了。

车子在市区穿行,上了次高速之后就渐渐的偏僻起来。莫然一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边打量着现在的苏子衿。

是的,真的变化太大了。苏子衿这样总是在外头和情儿嬉闹的男人,不可能这样不注重自己的外表的。况且,戒烟也绝非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难不成是真的回心转意打算好好对待白曲了?

就在他思考间,车子却停下了。

“到了?”莫然狐疑地跟着苏子衿下了车。周遭静谧无声,长长的一条公路除了一间花店外什么也没有。

苏子衿没说话,去花店里买了一束新鲜的藤萝。紫色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水珠,看上去娇嫩富有生机。

他买完了花,走到了公路边。

夏天已到,路边的花丛早已凋谢,只有着绿叶成荫。莫然这才发现原来公路边有台阶通向上头不知名的地方。

白曲是在这上头吗?

可,他又为什么要来这样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

“你不会是耍我吧?”莫然问道,皱了皱眉。

苏子衿没回答,他的脚步很轻,走的很慢。像是不愿意惊扰着谁一般一步一步的走。

莫然一步一步的跟,越走心情越是沉重。

等爬上来最后一个台阶,他终于到了苏子衿口中白曲所在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色低矮的墓碑,冰冷的气息凉到了莫然的心底。

他站在原地,看着苏子衿数着一排排的墓碑,最后在一崭新的坟前站定。

撩开了自己过长的刘海,眼里满是爱恋的盯着那冰冷坚硬的石碑。

“白曲,我来看你了。”苏子衿说着把花放在坟前,最后转头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莫然说道,“莫然,你不是要找白曲吗?他不就在这儿?” 一隅坟墓不大不小,就这样横在眼前,将外头和里头的人隔开。

在路上莫然幻想过很多个白曲现在的模样,或是与过去一般严重盛着星海,或是与他记忆中一般万念俱灰。

可他总是不敢想那个最坏的结局……

事实上,就只有那个最坏的可能性应验了。

明明他都已经打算把顾少秋还给白曲了,他都已经打算好自己向白曲赔罪了……

在他最想要认错的如今,对方一个机会都没留给他。

还是晚了一步吗?

“……之前他还好好的,之前我还听说他回到你身边,当了你的秘书……”莫然一步步的后退,不敢上前。

头疼的厉害,就像是齿轮被什么卡住完全无法转动。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

苏子衿嘴角漾着一抹嘲讽,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莫然的贵人多忘事。

“可是在那之后,你不是为了得到《不生不死》的版权,找人去网上散布白曲的谣言吗?”苏子衿说着拳头紧攥,“若不是那之后高扬将你和林安谋划这件事的证据交给我,我也不会知道为什么这样天大的委屈会掉到白曲身上。”

天上浓云密布,一滴水滴从云端坠落砸在莫然的脸上,紧接而来的是男人重重的一拳砸在了脸上。

“我……”

没有来得及闪躲的莫然跌坐在地上,背靠在不知名的墓前,双膝跪地像极忏悔。

膝盖触地时的声音,像是齿轮转动时铁与铁的厮磨,振聋发聩。

紧接着是录音上发出的谈话声,他一听就听出了说话的是自己。

他听到了自己说,我可以帮你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可以花钱雇舆论造势。我们有同一个敌人,所以联手是必然的。

他听到了自己说,你要的是苏子衿,我要的是顾少秋。只有把横在中间的人除去,我们才能达到目的。

……

一切的一切都算计的这么精准,狼的爪牙深深刺进了猎物的喉管。

阴谋是这样令人不寒而栗,可最让莫然感到恐惧的是这些话他都有印象。

莫然睁开双眼,破皮的嘴角开始滴滴答答出殷红的血渍。

他跪在地上看着男人掌中所谓的证据,像极了正在等待行刑的罪犯。

莫然身子缩了缩,被人扯着衣领从地上提起。

“我不知道他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算计他?”苏子衿道,眼里闪烁着恨意。

是啊,什么仇什么怨自己要这样对待一个温柔的人?

他记得在男人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计划后,还微笑着说并不在乎这一切。甚至还为自己做了一顿饭,踏着光芒的男人永远是纯白的。

天边一道惊雷闪过,就像是一条长鞭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

有什么在断裂,又有什么在复苏。

模糊的画面在眼前闪烁,最终清晰。

瓢泼的大雨将满地的泥泞洗刷干净,噼里啪啦的不断的砸落。

顾少秋坐在会议室里和俞不韦讨论着莫然修改的企划案如何实施。

谈了一会儿,二人敲定寻找当年的漫画家作为此次剧本的编剧。

“高扬的人找到了当年那个漫画家的编辑,那人似乎和漫画家还有联系。”俞不韦说着,点了一根烟。

“可是此人不太想露面,高扬不也多次请求见面被回绝了吗?”顾少秋问道,“要不我派人再去一次。”

俞不韦道,“我亲自去吧。”他似乎对这个漫画家很是执着,只要是关于此人下落的事他总是亲力亲为。

顾少秋想问其中缘由,但还是不想多管闲事。于是,他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俞总了。”

俞不韦说了声无妨。

二人谈了一会儿后,顾少秋就差乔岩送对方回去了。

几乎一天都紧绷的神经在办公室里彻底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放松了下来。

顾少秋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拿起手机就要打莫然的电话。

没有什么是比在疲倦了一天过后爱人的一句牢骚最解乏的了。

在过去顾少秋对莫然的牢骚和嘘寒问暖感到反感,此刻却格外享受莫然的唠叨。

可是一个两个,一直打了四五个都没有打通。

顾少秋心里一急,这种熟悉的状况让他心里的不安一下子放大了最大。他连忙打家里保镖的电话,保镖的话让他的心瞬间凉了个透。

“你们是怎么看着人的?我不是说了,不让莫然出门的吗?”他的记忆还没恢复,身子那么虚弱,更何况外头满是对他虎视眈眈的人,这时候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保镖们连连道歉,“顾总……我们调了小区监控,已经查到莫总行踪……一定派人找,您别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

顾少秋气得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拿上车钥匙就开车赶回家找人。

家里也好,小区也好……

到处都没有男人的身影。

莫然在出了小区之后彻底消失在了监控里。

顾少秋甚至去了莫然最爱逛的酒吧,连莫家的电话都打了过去,可仍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挫败的坐在车里,懊恼的一声不吭。他知道这时候一个劲的怪罪保镖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的是尽快找到莫然的下落。

他能去哪里?

是被建华的人带走了吗?

顾少秋越想心里就越害怕,莫然留给他的那封信里的内容就一股脑的钻进脑海里。最后是男人笑着问他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像白曲一样消失了,你会找我吗?”

顾少秋抿唇,多想跟莫然说自己肯定会急疯了找他,多么想叫他不要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他们一直寻找到后半夜,最后的最后还是本杰明打来的电话告诉了他们莫然所在具体的位置。

“他刚刚找我了,样子看上去不太好。”本杰明说着语气严肃,“你们要找他的话,就去市郊的公墓吧。”

市郊的公墓?

顾少秋心下一疼,市郊的公墓是白曲长眠的地方,莫然去那里干什么?

忙问,“他找你干什么?”

本杰明道,“他让我替他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

仅四个字,就将这段日子顾少秋极力粉饰的安逸全数粉碎。

他知道莫然迟早有一天会记起所有事情,但他没有想到速度会是这样的快。

“他还和你说了别的事吗?”顾少秋一边问着一边驱车赶往市郊公墓。

暴雨如幕,水痕不断的在车玻璃上凝聚消散,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不断的敲击,敲得顾少秋脑子嗡嗡的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耳畔才能听清本杰明的话。

本杰明淡淡道,“没了。”

“什么都没有?”顾少秋追问,他不相信莫然会无缘无故找本杰明恢复记忆的,他相信以他们的交情莫然应该会和本杰明分享心里的难过。

是的,在顾少秋心里,莫然最最信任的人始终不是自己。要不然莫然痛苦的童年理不清的家事自己又怎会在结婚后的数年才知晓呢?这一切的一切本杰明应该比自己知道的要早要详尽吧?

本杰明道,“事到如今,你究竟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小然?”本杰明似乎心里不满,语气也重了不少,“而且我是心理医生,病人的**如果需要我保密,我也不可能和你说吧?你如果真想了解小然到底痛苦些什么,又为什么要急于恢复记忆,你为什么不自己多花费心思去了解他?”

本杰明将电话挂断后,倚在窗边看着那灰蒙的天色。

好大的雨,不断的敲击着玻璃,似是想要跳进室内。

他拿起了桌子上那根不知道被谁放上去的烟,叼到嘴里才发现烟早就被雨水淋得湿透了。

墨色的瞳缩了缩,本杰明取下了嘴里的烟,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还记得男人一身湿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初见的样子。

本杰明问,“怎么了?忽然找我?”

“帮我个忙。”莫然开口,脸上带着伤。

本杰明笑了笑,就连求人的语气都欠揍得和过去别无二致。

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拍在桌子上,自觉的躺上诊室的床。

“你就这么放心我?”本杰明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玩味似得把玩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吊牌。

“不放心。”莫然睁着眼看着天花板,音里有气无力,但依旧有着十足的底气,“我知道你和建华有关,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医院里一定是要找那批军械吧。”说着他侧着头看向本杰明,瞥见了那向来深藏不露的外国人脸上的惊讶。

本杰明抿唇,松开了手上的牌子,“那你……就不怕我从你嘴里逼问出军械的下落。”手上黏腻的冷汗让他有些不适。

他没想到莫然会这么准确的道出自己的目的,更没想到莫然在知道这一切还选择找自己。

“我怕。”莫然眼瞳晶亮,长叹一口气像是呼吸,“可我别无选择了。总是逃避的样子……像个懦夫让人瞧不起。”

本杰明垂眸苦笑,自言自语着,“我才是个懦夫。”

“开始吧,我不确定自己潜意识里还记得不记得军械藏匿的地址。如果实在问不出来,那也对不住了。”莫然笑了笑,湿漉漉的手往本杰明的脑袋上摁了摁。

男人的意识是混沌的,再高超的催眠术也很难将男人的意识固定在安全的范围内。本杰明妄图侵入莫然的意识深处,可不管怎么尝试就像是有一层阻碍似得怎么也无法进入。

“我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

一连问下来对方都是这样的回答,也不知是遭遇何种痛苦他的神色慌张,眉心紧皱,额角泌着汗珠,就连手也紧紧攥着床单。

“你看到了什么?”本杰明询问。

莫然答,“海……海里有个人。”

“是谁?”

“看不清……”

“走过去看看。”

“走不过去……腰上缠着一层锁链……”莫然道。

本杰明在本子上记录着这些信息,幻境的意向往往来自于被催眠者生活中的映射。他知道那个海中的人是莫然记忆恢复的关键,但那纠缠的锁链必定是阻止他接近海中央……

人于海中必定溺死,那就意味着莫然靠近那人的那一刻将会被拖入海底。

本杰明抿唇,从未有过的慌乱叫他迟迟不敢下指令。

如果就这般不再追问,莫然无法记起所有。如果记起所有,那莫然必定溺死于那片海。

他和莫然认识这些年,虽说没有爱情,但也算是莫逆之交了。莫然的身上有太多和自己相似的东西,但却比自己多了些执着与果敢。他欣赏莫然,故而在纽约时主动向莫然提供帮助。

他本来宁愿得罪高扬也不愿意对莫然出手。

可……

高扬的手里还押着一条人命……那是一条令自己动心过的人的命。

本杰明紧紧的攥着拳头,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莫然的额头上,他说,“把锁链挣开吧。”

幻境中的莫然像是得到了指令似得将锁链挣开,向海正中跑去。海水从他的腰淹没到脖子,滔天的海浪翻腾直将他吞入腹中。

……

顾少秋被本杰明的话堵得半天不吱声,等他想岔开话题时对方已然挂断了电话。而车子也正好停在了市郊公墓旁的马路上。

顾少秋撑着伞,让乔岩在车上等,自己则小跑着去了公墓里。

他跑的很快,鞋子被雨水浸湿也没顾上,甚至也没想着给白曲带一束花。

他不知道莫然回复全部记忆会变得有什么不同,更不知道他们这段脆弱的婚姻会何去何从。他只是小跑着,想要飞奔到莫然身边,想要看着莫然安然无恙。

雨将四围都浸泡成了水色,坟前放着的紫藤萝被雨打得不成样子,紫色的花瓣七零八落,样子好不可怜。

而雨中男人抱着膝盖坐在坟前的地上,浑身上下被雨水打湿,墨发垂在了脸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坟上的照片,用被泡发的手指不断的替照片人拭去雨水。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忽然,雨水不再落在照片上,而是被什么挡在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敲击着耳膜,莫然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一颤一颤的砸到地上。

“莫然。”身后响起熟悉的嗓音,却带着陌生的温存。

他惶然抬头,茫然无措的脸上到了些神色,“……顾少秋。”他念出那个名字,手指蜷在掌心,“白曲……”

“什么?”顾少秋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虽说是临近夏季气温还是凉的,他连忙蹲下要给莫然披上。

男人的背单薄,隔着衣服似乎都能摸到上头的骨头。他的身子发着颤,收回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坟上的照片上。

“……对不起。”男人的唇已然没有任何血色,他双唇起合了一阵,身子一斜重重倒在了地上。 淋了几乎一天的雨,莫然的身体就跟冰一样冷。顾少秋将男人搂在怀里久久不敢松开。

“莫然,去医院好不好?”顾少秋吻了吻莫然的额头。

莫然眼神呆滞,好半天才对上他的眼睛,但依旧迷离得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雾。他没有回应顾少秋,甚至连动也不曾动过,就像是一个假人软软的倒在顾少秋怀里没有声响。

好半天才用嘶哑的嗓音发出几个字音,“我……想死……”

顾少秋的心直接凉了半截。

是的,在孩子没了那种最绝望的时刻莫然也没说过一个死字。

何以会在恢复记忆的时刻露出这般神色?

顾少秋心口闷疼,抱着莫然的手更加紧了些,他安抚着怀里神色凄恻的爱人,“别怕,我在的。”

“你在……又有什么用?”莫然笑了,从他怀里抬起头。

顾少秋见莫然有反应,心下稍安,“我在的话,至少能保护你。我送你去医院吧,淋了这么久的雨。”顾少秋说着要抱起莫然。

“别管我了……我这种人,又有什么值得你关心的?”莫然说着,音里带着几分嘲弄。

顾少秋正要反驳他,却不料耳边响起了声音。他低头,才发现莫然的手里拿着一个手机,而手机上赫然播放着录音文件。

雨沙沙的巨响都无法掩盖住录音文件的声音,顾少秋听得是这么清楚,一字一句地听着上头男人计划着阴谋。

心里用数月构架起的默默付出、倔强的男人形象尽数崩塌。甚至那些美化光环也因为这段不算是简短的录音碎了一干二净。

他一直以为白曲的死只是偶然,一直以为白曲和他的那些舆论是苏子衿的秘书林安一手操纵的!

没想到……

没想到!

“是我干的,是我安排林安将这些照片投到杂志社的……就连那五千万,也是我……”莫然看着顾少秋通红的眼眶,笑出声,他用他被雨水淋得冰凉的手指勾画着顾少秋的眉眼、鼻梁、脸颊、薄唇。

就像是精心刻画一副画一般,勾勒得认真又仔细。

“就连去苏氏闹事的打手……也是……”

“别说了!”顾少秋低吼出声。怒意夹杂着恨意在胸口燃烧,如果有可能他多想把怀里的人狠狠砸在地上。

这个不择手段的男人,这个心如蛇蝎的家伙……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般苛待白曲?为什么要把白曲往绝境上逼?

只是因为他想得到自己?

只是因为这样一个无聊的理由?

“我已经是你丈夫了,你还想怎样?白曲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和你争什么?”怒不可遏的顾少秋浑身颤抖,他揪着莫然的衣襟,看着男人嘴角漾着的那一抹笑意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我怎样!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我这辈子都搭在你身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个反应和苏子衿是多么像啊?他们都为了白曲恨他恨到要将他挫骨扬灰……之前自己再怎么不择手段,都换不得他一句好。只因为一件损害白曲的事情,他就这般歇斯底里……

也对,和白曲相比,他莫然就是个大恶人。即使知道自己陷害,白曲也能一笑而过;而他却仅仅因为不满于现状,费尽心思让人身败名裂。

白曲是天上星水中月,是顾少秋永生永世只能远望的美好。

而自己自始至终都是顾少秋嗤之以鼻的小人。

“是啊……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莫然看着那怒到双目充满血丝的人,目里无波无澜,他自嘲似得笑了笑。他伸出左手,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一枚婚戒,他记得这是顾少秋亲自给他戴上去的——他逼着的。

不满足啊,不甘心啊……一厢情愿的感情,是这样的卑微低贱。

从头到尾,顾少秋的心里都没有他,哪怕是一点点……

以前白曲活着自己还有希望,可是白曲死了,他的形象会不断的在顾少秋心里美化。与莫然这个不择手段的恶人形成鲜明对比。

除了徒增罪孽,让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带着一身凄苦离开人世。

他所行之举毫无意义。

该下地狱的只是他一个人,他本该比白曲死的更早的……

所以,害死白曲有什么用呢?

婚戒套在无名指上又有什么用呢?

顾少秋还是不会正眼看自己的。

莫然想着伸手把婚戒摘下,费尽全身力气掷向远方。

晶亮的一枚,就像是天空坠落的流星,还来不及许下心愿,只闪烁了一下就湮灭了。

“你这是干什么?”顾少秋皱眉,伸手抓住莫然的左手。

无名指上除了多年戴戒指留下的印子外空空如也。

莫然道,“没意义了。”他是这般决绝,不留余地的把这颗心剔除。

虽然疼的厉害,但他笑得轻松,像是解脱。

“顾少秋……你不是恨我吗?”说着他抓着顾少秋的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帮白曲报仇吧……”

顾少秋要把手收回,可是莫然攥的这般紧,紧到他手掌发疼。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莫然跪在地上,像是等待恩赐死刑的犯人。

雨磅礴的下,他的脸上满是水珠,不知是泪还是什么。

“……不要。”顾少秋把手收回,咬着牙。纤细的脖子似乎一捏就能够徒手折断。可那又如何……他知道他自己下不了手,光是看着莫然脸上的眼泪,他就无法狠下心。

是的,即使这个男人是一切祸事的元凶,即使这个人为了利益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他还是爱着他。

就像是病一样,病入膏肓的病人是这般想将眼前的仇人揽进怀里。

“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想……不想给白曲报仇吗?”莫然问着,把手机塞到顾少秋的手上,“不必脏了你的手……把这个交给法院吧,即使判不了几年,但我也……”

“我说了我不要!”顾少秋攥过莫然的衣襟,将男人紧紧的摁在怀里。

他的身体好冷,冷得像一块冰,冰得人心口发疼。 “莫然,你究竟为什么要在现在告诉我这些?”顾少秋咬牙问着。

都打算好好爱莫然了,明明都已经抛却一切奋不顾身地和他在一起了。

莫然就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让顾少秋恨他吗?

“因为我发现我之前做的那一切是没有意义的……”莫然眸内清冷,话里带着凄凉,“与其瞒着你,让你稀里糊涂的过完这辈子……倒不如把我偷来骗来的这些年还给你自己。”

顾少秋就像是沙,越是要攥在掌心越是要从指缝溢出。

他是永远握不住的。

“少秋……你自由了。”

自由。

那个顾少秋向往已久的一个词。

这是在最后,莫然给他的礼物。

可是,这算什么?

纠缠这么多年,莫然在最后只是给他这样一个敷衍的结局?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嗯?”顾少秋气极,却觉得这般无力,“是你的丈夫……还是你养的一个宠物?”

手里的伞早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被风吹跑。没有了红伞的遮蔽,雨滴就这样肆无忌惮的砸落在身上,湿了头发湿了衣服。

莫然愣了愣,抬起头对上了顾少秋的眼睛。

漆黑如玉的眼瞳,眼里的温润就像是小城的烟雨一般。莫然以为是错觉,他竟觉得男人眼中有着的是深情,并非仇恨。

“凭什么你说放我自由,我就必须走?凭什么你说我该恨你,我就必须……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顾少秋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莫然的唇瓣。唇角本就有伤的男人被牵动了伤口,疼得皱了皱眉。

“……你不是一直想走的吗?我是为了成全你。”莫然说着喉口有些哽咽。自私了这么久的人忽然要变得慷慨大方,依旧会露出马脚。

“谁需要你成全?”顾少秋讨厌慷慨的莫然,更讨厌自私的自己。

他发现内心痛恨着的不是莫然,而是揭露真相的人。

对啊,如果没有那个手机,他就不会知道这一切。如果不知道,他就能继续和莫然在一起。

哪怕男人心里伤痕累累,他也能花时间去修复那些伤口。

孩子会再有,莫然离婚的念头会打消,就连顾母那边自己也会有勇气去对抗。

因为他们相爱,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心里的莫然是那么的美好。

然而现在……

他迷茫了。

因为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那么在意白曲。他心里想的居然是,白曲的死干莫然何事?白曲死于急症,并不是因为莫然的计划,莫然根本不需要将过错揽在身上。而且自始至终莫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氏,如果要说对不起白曲,那么这些错应该归咎到自己身上。

顾少秋的心里在为莫然争辩。

“我知道……可你就当是成全我好不好?”莫然的双眼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颜色,他伸手推了推顾少秋的胸膛,然而光是掷出那枚戒指,他就已经耗光了全身的力气。

“不好。”顾少秋答。

“顾少秋……当我求你。”莫然道。

“你放过我……”

“不可能。”

……

一来一回,顾少秋每回答一次心里的答案就越发清晰。

他爱莫然,他不能离开莫然。即便白曲的死横在二人中间,他也要以报复的名义将莫然囚住。就像当初莫然用公司囚住自己一样。

风水轮流转,二人立场完全掉了个儿。

“你非要这般……折磨我吗?是报复吧?”莫然问道,觉得这一幕何其的搞笑,奈何他此时此刻一点都笑不出来。

顾少秋不语,只道,“去医院找本杰明吧,你病了。”

说着用衣服将莫然的身子搂得更严实些,然后抱着他坐到了车上。

“本杰明会让你忘了一切的。”冷不丁的,顾少秋说了这么一句。

他坚信本杰明有能力让莫然记起所有,就一定有办法让莫然忘记一切。

所以,只要莫然都忘记了,自己就能和莫然安稳的过日子。

“有用吗?这样……自欺欺人的活着,对得起白曲吗?”莫然问着顾少秋,就像是他无数次问过自己一样。

顾少秋道,“有用。”

莫然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说的再多做得再多也是无用功。他何其了解顾少秋?只要顾少秋认定的事情,就是死路这个男人也会坚决的走下去。

因此,莫然乖乖的靠在顾少秋怀里,任由顾少秋将他放在副驾驶座上。浑身湿透的莫然离开了顾少秋的怀抱就开始哆嗦,他瑟缩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

顾少秋余光撇了一眼,找了车上唯一一件干的外套盖在莫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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