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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为爱沉海 第32章 祠堂

作者:是龟龟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22 05:53:02 来源:文学城

72、

顾少秋在首都的工作并不轻松。

虽是出面代表顾氏洽谈生意,但要做的事情却远比在自己公司里要做得多。

无休止的应酬,无休止的会议,还有无休止的资料阅读。

莫然说过,要谈成合作,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了解合作对象的公司内部结构。分析利弊,找出对方最需要的合作事项。这样才能对症下药。

当年自己还在莫然手下当助理的时候,就经常被莫然手把手教着。

顾少秋从那时就知道,莫然是个天生的商人。年纪虽小,但是在商场上手段老辣,强大的决策力是很多年近半百的商业老手都无法比拟的。

“少秋啊,其实你用不着那么辛苦。谈合作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好不容易来一趟首都,陈伯伯还想着带你去一趟长城呢。”

说话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虽是两鬓斑白,但神情气色都比同龄人好了不止一倍。

此人便是陈琳琳的父亲陈万才,一位和顾氏合作了近二十年的老股东。

在顾少秋还没接手顾氏时,陈万才很少出现在莫然主持的董事会中。

可权力一被顾少秋夺回,这个叫陈万才的就一个劲的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

最后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通过顾少秋的母亲正式进入了董事会,还莫名其妙的打通董事会的关节当上了经理。

顾少秋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碍于母亲,他在公司里还是给足了陈万才面子的。

陈万才说着拍了拍顾少秋的肩膀,企图拿过顾少秋整理的合作方资料。

顾少秋摇了摇头,摁住了桌子上的资料,“陈经理你来的正好,关于合作方的资料我有疑惑,正好想向你探讨探讨。”

陈万才尴尬的笑了笑,“你们年轻人还真是着急,哈哈哈,也好也好。”

顾少秋抿了抿唇,拿出了一份资料放在了陈万才的面前,“陈经理,我想请问这个工程发起的公司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看了这个公司近几年来的实业业绩,似乎就承包了这么一个工程。按你之前给我的资料上说这个公司存在了二十年。那么这二十年间他又是靠什么盈利的?”

“这……”陈万才被问的哑然,他没想过顾少秋会自己去查资料调查,更没想过这个被董事会传的对商业经营没有任何建树的草包会有这般清晰的思路。难不成是莫然在背后帮他?可是按照消息,不是说莫然已经傻了吗?

陈万才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很快就用笑容掩饰,“这个公司隶属于另一个大公司,是那个大公司存在了二十年。”

“这样吗?”顾少秋的手压在文件上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年轻的商人眉目间已初见老成。眼神一撇,让陈万才心里不住的发慌。这种感觉,就像是被那个已经傻了的狐狸瞪着一般,“陈伯伯,您不是不方便出面商议合作吗?那么下午的会面,就让我主持吧。董事会给您的合作投资款,也暂时放在我这里吧,到时如果谈拢了我也能直接把钱投过去。”

称呼的变换是那么的恰当,陈万才本想发作却只能生生的把火气憋了回去,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怎么行,你还年轻,万一被对方套住了,我不在的话……”

“这不是陈伯伯该担心的,既然选择了我来促成合作,想必陈伯伯就是想锻炼我的。您要是一直跟着在后头帮助我,又怎能让我的能力得到提升?”顾少秋说着从沙发上站起身,伸出手拍了拍陈万才的肩膀,叫上了站在门外等候的乔岩一并去了会客室。

陈万才在首都是有一些产业的,比如说顾少秋这些天待着的公司就是陈万才在首都开的。

顾氏也参了一股,但是以谁的名义参的股,为什么参股。顾少秋一概不知。

其实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顾母在背后默默支持着陈万才。

顾少秋不敢多想什么,毕竟从小到大他被教导的一直是父母的事情不能过问。况且父亲也才去世几年,家训森严的顾家是绝对不会允许家门内出现逾墙的事情的。

合作方就在会客室等待。

陈万才的公司虽没有顾氏那么大,但其内布置精美的程度比起顾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名家字画上携山水花鸟,古玩珍品皆出唐宋元明清官窑。浓墨釉彩,皆非凡类。

顾少秋不太懂古玩,却也知道这些东西价格不菲。

“顾总,这次的合作方是南国古玩有限公司的董事张恒。”乔岩介绍道。

“古玩?我们谈的不是房产项目吗?”顾少秋疑惑。

乔岩道,“房产是南国旗下很小的一环。”

二人很快就到了会客室,乔岩的谈话也在顾少秋进门后戛然而止。

“您好,顾总。”

“张总好。”

出乎顾少秋意料的是这位南国董事的年纪居然和自己相仿,他的身边没有带任何一个人,只是自己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一身月白唐装。金丝作线,一笔一划在上头绘出云纹的形状。

云端一只金鹰振翅而非,一双眼锐利就像是真的一般。走近一瞧,才发现那金鹰的双眼嵌着的是上好的玉石。此玉石成色上好,根据不同的角度光线会变幻不同的色彩。

这衣服绝非普通的唐装,而是一件古董。

顾少秋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一跳,不敢小瞧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董事了。

张恒注意到了顾少秋的目光,却不动声色,他只是看了顾少秋身后的乔岩一眼,弯了弯唇,“顾总谈生意都会带秘书吗?”

“嗯,乔秘书是个工作很干练的人。有他在旁辅助工作会省事不少。”顾少秋答道,取出了这次需要达成合作的项目文件。

张恒玩着手腕上的翡翠佛珠,拿过文件匆匆地扫了一眼,也不知道到底看到哪一条哪一项,就把文件重新放回了桌面上。

“顾总,我听说你与一位先生结婚。这位先生,似乎还代替您掌管过一阵子顾氏。我想知道,这位先生这次来了吗?”

一开口,却全然不提项目的事情。顾少秋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叫张恒的人非常奇怪。

73、

“咳咳!”一旁的乔岩忽然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张恒歪了歪头,“这位秘书先生嗓子不舒服吗?”

乔岩脸色不是太好,向来不会出声打扰合作会议的他,这回却是主动出声把偏离的主题带了回来。

“张总,看完了我们顾总准备的合作合同,那么我们想知道您的这个工程的预计投资金额需要多少,还有工程结束后盈利我们能拿到几成。”乔岩说着,大着胆子对上张恒的目光。

张恒不知怎么笑出了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柄折扇,扇子一展自顾自地扇起了风。

“好吧。”似乎是此行不为聊生意,而是为了聊顾少秋家的八卦,这位奇怪的张总语气听着有些沮丧。

顾少秋有想过这次生意难谈,但是没想到难点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他感觉,这个叫张恒的和在小城的高扬有些相似。都叫人何其的捉摸不透。

好在话题终于回到正轨,二人聊了一下午终于就此次合作工程达成了初步的协议。

但是这个叫张恒的家伙身上产生的疑点,让打算把合作资金投入进去之时还是犹豫了。

“这么,顾总不愿意合作了吗?”张恒不徐不疾,“这个工程是在首都六环之内。如果建成了,价值不可估量。想和我促成合作的公司比比皆是。若不是陈万才和我是旧识,我也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你们顾氏。”

“张总,我想去你们工程的那块建筑基地,可以吗?”顾少秋说道。多年在莫然手底下学到的东西,让他做事情不得不比旁人小心了好几倍。莫然教过,有些事情自己亲眼去看看比起听旁人给的消息要可靠得多。

张恒折扇一收,嘴角上扬,“好啊,那么我们明天见。”

夜晚又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就连顾少秋也没想到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

首都夜晚的明媚透过玻璃橱窗照了进来。顾少秋本想约张恒一起去首都的饭店吃个饭,毕竟酒局一直是商人工作外往来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

不成想张恒却不像是别的商人一般欣然同意,而是笑着婉言拒绝。

“酒局就算了,我身上有疾,不能喝酒。承顾总好意了。”张恒说着站起身,和顾少秋告别。

顾少秋见张恒自始至终是一个人来的,出于礼节他喊了乔岩,“乔秘书,你开车送张总回去吧。”

乔岩道了声是,张恒的笑了笑,道谢,“辛苦秘书了。”

乔岩道,“职责所在,而且送张总是应该的。”

说着打开门,让张恒先走。

……

张恒走后,顾少秋没有立即地回到办公室。他像是累极了似的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出神。

从小到大,他对商业都没有什么热爱之情。要不是出身于商业世家,喜静的他根本不会涉足商场半分。

他闭上眼,只是和张恒谈了一个下午,身子便乏得受不了。

鬼使神差的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

想要听听男人的声音,可是万籁俱寂之下出了那冰冷单调的女音之外什么也没有剩下。

“又关机吗?”顾少秋叹了一口气,把手机随意的丢在了沙发上。

说不出的失落,夹杂着疲劳让他浑身无力。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过去,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梦到了过去。

等顾少秋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身西装的男人。

那是数年前,才刚开公司的男人。比起现在,男人实在是稚嫩太多了。

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也丝毫没有成功人是的感觉,反而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不合身的西装给他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滑稽可笑。

“你不喜欢学商就别学了呗,反正你家里的人也不管你,更不会耗费心思查你在美国学了什么。与其回回因为枯燥的课程愁眉苦脸,倒不如学学自己喜欢的。”莫然似乎正在为新买进的一只股票发愁,一边盘算着该不该抛出去,一边刷刷的在电脑上搜索着这支股票的前景。

顾少秋坐在莫然的对面看着他投入的研究股票,因为莫然的鼓励他在学校里偷偷修了文学专业。但是即将毕业的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是留在美国去一些金融机构上班,还是接受教授的邀请留在学校当文学助教。

莫然认真工作的样子是很有意思的,只见他在电脑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电脑键盘上。由于发愁,早上拜托顾少秋精心帮他整理好的发型也被他挠乱了。打过发胶的头发上满是发胶脱落后遗留下的白色粉末,看上去就像是头皮屑一样。

一双琉璃色的瞳顺着念数据的方向微微转动,好像中秋节时才能看到的风力花灯,每转动一寸就有不同的美景。

顾少秋看呆了去,看着男人那微微启合的薄唇,竟有想凑上去亲吻的冲动。但碍于此刻二人是在莫然公司的办公室里,顾少秋只能远远地瞧着。

莫然似乎感觉到了顾少秋的目光,眼瞳转动的幅度大了些,最后目光和顾少秋的对上。

四目相对,偷看的顾少秋被吓了一跳,急忙干咳了几声错开目光。

莫然被他的样子逗笑,站起身,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捏过顾少秋的下巴。他的身子越过大半个桌面,和顾少秋对视。顾少秋别扭的想转过脸,奈何莫然捏着他的下巴,他无法转过头去。

“有本事偷看,没本事正眼瞧?”莫然笑。

顾少秋抿唇,狡辩,“谁偷看你?想多了。”伸手拍了拍莫然的手,“松开。”

“哦,小气鬼。”莫然撇了撇嘴,不乐意地撒了手。

顾少秋不搭理他,实际上耳根子都红了个透。

他和莫然的关系有些奇怪,既是房东和租客,又和过去一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还是那种互相抒发欲求的关系。

他知道莫然喜欢他,他对莫然也有一点感觉。

但是他总觉得他俩之间隔了个白曲,所以两个人都只能心照不宣的不再前进一步。

74、

“所以,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莫然搬了张椅子挨着顾少秋坐了下来。

“什么?”顾少秋侧头,看莫然点了根烟。

烟雾弥漫,就像是水汽一样,漾得男人眼波迷离。

“你不是快毕业了吗?是打算来我这里工作,还是留在大学当助教?或者……你要听你爸妈的话回国?”

莫然抛出了一个选择题。

顾少秋没说话。

从小到大,顾少秋的人生就被家里早早的划定好。念什么中学,考什么大学,要去什么地方工作,一步一步的路都被父母铺的顺利平整。

如今,他的生活多了新的可能。

即使那一条路和父母铺的路相去甚远,但是他有些心动。

“留在美国,还是回家?”莫然叼着烟,笑容瑰丽。

烟头的火光就像是一盏在前行的灯,让处在迷茫昏暗中的顾少秋心里多了几分向往。

“要抽吗?”莫然见顾少秋一直盯着他的烟,抽出一根递给顾少秋。

顾少秋皱眉,从没抽过烟的他有些抵触。

“抽吧,有时候心里想事的时候抽一根就会知道答案。”莫然说道。好像一个拿着棒棒糖哄骗小孩的人贩子。

“这么神奇?”小孩怀疑。

人贩子接着哄骗,“对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孩接过了糖,顾少秋接过了烟。

苦涩辛辣的烟草味呛得顾少秋一阵猛咳,咳得双目濡湿。

莫然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身子一耸一耸的。

“你……咳咳咳!”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莫然戏弄了的顾少秋生气了,可刚站起来要拿人兴师问罪,却被那口烟呛得又是一阵咳嗽。

莫然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抽烟就抽的这么急你不呛到谁呛到?”说着他侧过身,揽过顾少秋的肩膀。

张嘴,吻住。

纠缠厮磨,带着烟草特有的香味。

顾少秋的气息被莫然带着走到了节奏上,就连迷茫无序的思绪也被牵着回到了该有的位置上。

莫然果然说的没错。

烟草确实有魔力。

男人的唇舌有着独特的甜味,甜的顾少秋沉沦之际,身子也贴了上去。

“你……决定好了吗?回国,还是留下?”莫然坐在顾少秋的大腿上,西装外套早就被脱下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就连裤子也被人扯到了脚腕,半挂不挂,显得有些滑稽。

下沉,舒气。

熟练,贴合。

就像是钥匙和锁,契合得像是天生一对。

顾少秋亲吻着莫然的脖子,手一颗一颗的解开男人的扣子。

“你想我回去,还是……”说着,使坏似的咬莫然的耳垂,莫然身子颤了颤,低头险些就这般淹死在男人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里,“还是想要我留在你身边?”

莫然感到眼睛有些酸,不知是被**吞没使然还是被男人的话。

“明知故问。”他喘息着,轻轻的在男人唇上落下一吻。

是留。

阳光缱绻,温带大陆气候的国家就连日头都比国内亮上太多。

莫然被刺眼的阳光弄得眼睛疼,靠在顾少秋的怀里看股票也看得心不在焉。

顾少秋还在和顾母交涉。

本来顾少秋是不喜欢莫然把他和母亲话家常称为交涉的,但是每次打电话确实和母亲说话都不像是寻常母子间的闲谈。

顾少秋小心翼翼,电话那头的顾母咄咄逼人。

“你说你要留在美国?谁给你的胆子做的决定?”母亲的声音总是尖锐而刺耳,就像是长矛一样只攻不守,不给人任何退让的余地。

顾少秋抿唇,因为紧张拳头紧紧地攥着,“妈,我想在美国再学习几年。我感觉以我现在的程度,无法承父亲的衣钵。”

“你的未来,我和你爸都规划好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任性的决定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我让你在美国是叫你好好学习的,你这个时候说你不行。你这些你那在美国究竟有没有好好学习?”母亲没有说要顾少秋回来好好跟着父亲学习,也没有说会和父亲好好修改计划。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

母亲不愿意修改死的计划,只愿意责怪活着的人。

顾少秋抿唇,想要退缩。

怀里的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好像陷在沼泽即将放弃的人抓住了一根藤蔓一般。

顾少秋低头睁大了眼睛,莫然抬头眯着眼睛微笑。

十指相扣。

“我有了自己的打算,这些都不会打乱您和父亲的计划的。我在美国可以考察一下美国市场也是一种学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顾氏继承人而做的努力。”顾少秋从没有在母亲面前说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过,“我希望您和父亲能好好理解我的初衷。”

顺利的挂断了电话,那是从未有过的舒心。

“谢谢你,莫然。”顾少秋冲莫然笑道。

“谁要你的谢谢?廉价死了。”莫然显然不满意,伸手抱着顾少秋的脸,就霸道地咬了顾少秋的唇一口。

“好啦,扯平。”莫然舔了舔自己的唇,就像是小兽偷食得逞,一脸的食髓知味。

顾少秋吃痛的闷哼了一声,但是心里却格外的甜蜜。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甜蜜,也许是因为在母亲面前他第一次没有妥协。

就这样,顾少秋如愿地留在了美国。一边干着文学助教的活儿,一边当着莫然的挂牌助理。

前者是他的爱好,后者是他留在美国的借口。

说是借口,但是顾少秋也清楚。

自己当这个助理不仅仅是挂个名,而是真的在学习。

莫然次次应酬次次带上他,处理文件也好投资股票也好也都让顾少秋参与。

顾少秋用莫然教的办法投的一支潜力股第一次上涨的时候,两个人高兴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莫然就跟买了彩票中了亿万大奖似的,比顾少秋还要激动。

“下个月抛出去的话,挣的钱比你当助教还多呢!”莫然抱着顾少秋的脖子激动地一个劲的蹦跶。

顾少秋倒是没他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微笑着扶着他的身子免得他跌倒。

日子过得安逸,就容易过得快。

就像是美梦总是要比噩梦来的短。

顾少秋苏醒时已经是凌晨了,期间没有人进会客室,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他在里头睡熟。

手机上是乔岩发的短信,说是已经送张恒回去,他自己在首都有些私事就和顾少秋一起回宾馆了。

顾少秋揉了揉睡疼的肩膀,回了个好的。

然后一边再次尝试着打莫然的电话,一边走到公司楼下打车。

凌晨的首都依旧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像是白天。

可电话那头是丝毫不同于这边的安静,一阵忙音过后,就自己挂断了。

还是打不通。

75、

天色已经黑下,祠堂内光线昏暗看不见里头的陈设。只零星的看到案上的三炷香燃到了尽头。

香火就像是三只眼睛,一眨一眨,注视着堂下跪着的男人。

身上穿着的白衬衫上还沾着数天前留下的汤渍,袖口上早已蹭得漆黑一片。莫然丝毫不在意,因为他跪的双腿不住地打架,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

“给我跪直喽!谁让你把背躬下去的?”背后的门洞开,森冷的风吹得男人哆嗦了一阵。

紧接着半米长的戒尺就狠狠的打在他的脊椎上。

咚得一声,一如惊堂木疏忽一响。

连着数天滴水未进的他直接被打得身子前倾。

他拿着手撑住地面,一手护着肚子,艰难的支起身子。

可是又饿又渴的他根本没有再多的力气跪着了,身后的人见他不听话,气急败坏的那戒尺又打了好几下。

“不守规矩的东西,脾气硬了是不是?你是想要少秋回来替你受罚吗?”

他的头像是被挂上了千斤坠,沉得他无法思考。脑子犹如一团泥浆,不断的被人搅动,逐渐变得浑浊。

少秋……

他眼睛睁大了些,像是在回忆这个名字到底来自于哪里。

没有窗户的土屋子,满是潮味。

他的世界幽暗无光,一片荒芜。

莫然就像是一个发条坏了的木偶,木讷迷茫的看着盛怒中的中年妇人。

“少秋……是谁?”他问,嗓子已然嘶哑破损的说不出几个完整的字。

顾母见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哼笑一声,“你别告诉我你傻的连少秋也不认识了?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他是你的丈夫吗?”

男人了然似的弯了弯嘴角。

他的丈夫……

隐隐约约是记得自己有个丈夫的,丈夫的名字里也有个秋字。但是脑子就像是生了锈的齿轮,转不动也走不动,具体是叫什么秋还是秋什么,几个字,他都没有印象。

眼前的这个妇人是他的婆婆,他现在是想起来了。

因为有丈夫就有婆婆。

还有就是婆婆不喜欢他。

数天之前,他被婆婆关到了祠堂里。

他脑子犯浑,要记起来的东西太多让他感到有些苦恼。

挠了挠头正回忆自己进来的原因,抬头就对上了紧随婆婆身后进来的白裙女子身上。

她的眼里还挂着泪,那双令人瞧了就心生怜惜的眼里有着委屈和可怜。

朱唇半抿,贝齿咬着下唇,她是这样带着仇恨地看着跪在地上满身腌臜的他。

她拦住了婆婆那即将要落在莫然身上的戒尺。

莫然心下感激,却不想女人只是接过。

莫然撑着地面的手狠狠地挨了一脚,整个人重重的被打趴在了地上。

疼,再一次从脊椎上炸开,顺着背一路炸到他的肚子。

没有喊疼的习惯的莫然咬着唇瓣,愣是一声不吭。那本护着小腹的手因为摩擦着泥地,早已皮开肉绽。

可饶是如此小腹传来的剧痛依旧有增无减,以疼的方式叫嚣着斥责着他的懦弱。

口腔里越来越浓重的腥味,让莫然呼吸困难。

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反抗。

反抗的结果就是别的人要替他受苦。

“该死的娘娘腔!该死的兔儿爷!”女人一边打一边踹,温温柔柔的她打起人来力气一点都不小,“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顾哥!你凭什么!”

莫然想起来了自己被关的理由。

原来是那天他摆脱这个叫陈琳琳的女人借电话联系他的丈夫。

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听过丈夫声音的莫然,就连做梦都无法幻想出丈夫的味道。

他卑微的求女人,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好的,只需要一句话就好的,哪怕他不说话听听丈夫的声音他也愿意。

可谁知道,女人给他的回复是一声什么也不是的冷哼。

“丈夫?你一个男人哪来的丈夫?你当顾哥是真心喜欢你啊?就你这个带把的也配?”说着她装模作样地掐着嗓子,给顾少秋打了电话,没有开免提,所以莫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人和他朝思暮想的人嬉笑寒暄。

一直到挂了电话,他都没听到一点声音。

“瞧,他根本不在意你,也没提到你。我说,你那么傻那么笨,识相点还是早点和顾哥离婚,把机会留给我吧。”不带把的女人有着与他不同的优越感,那种自上而下看人的模样是这样的让人不悦。

莫然抿唇,他想起了丈夫的约定,想起了他们互相承诺的永远不会离开彼此。

所以,他挺直了腰杆,大着嗓子地说,“可是只要我和少秋一天不离婚,你就一天没有机会不是吗?”

“你说什么?”多天来从没有出口顶撞过她的人忽然这样说话让她感觉不可思议,但是不可思议过后就是被看低了的恼怒。

莫然大方的看着她,一字一顿,认认真真的说,“我说,我和少秋不会离婚,你也不会有机会。琳琳你一直单方面的纠缠是配不上少秋的。”

他不知道他衷心劝诫的话会为他招来什么,更不知道那个听了他的话哭红了眼睛的女人在婆婆面前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被那些本该休假在家的下人拖到了祠堂。

他的婆婆听着女人的片面之词认定他动手打了那个弱小可怜的女人。

批判的话语刺着耳朵,莫然这是捂着肚子保护着里头的小生命。

肚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裂,就像是刀片刺入不断的扭动翻搅。

不祥的预感让他有些害怕,他心里不断地祈祷着安慰着,企图让那个借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小生灵听见。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挨完了这一遭,就会没事了……

可是谁知道这一遭何时是个头?

莫然咬着下唇,冷汗湿透了衬衫,忍疼忍到下唇出血的他这下终于开口求饶。

“别……别打……求求你们……”他咬着牙撑着沉重的眼皮,低头瞥见了自己露出的脚踝处已是鲜血淋漓,白色的袜子被血色浸透。

触目惊心的红,就像是梦境中深渊的火海。

“是你害的我,是你把我害死的。”

男人枯瘦的脸,带着恶如诅咒一般的笑意,那是莫然永远逃不开的噩梦。

本该下深渊的他没能死掉,那他为什么能安然的活在世上?

因为有别的生命代替他离去……

那个比他的命重要千万倍的东西在消失……

莫然慌了,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簌簌地从眼眶滑落。

他捂着肚子哇得呕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紧紧地缩成一团,在剧烈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76、

陈琳琳原本拿过戒尺的时候,她还不太敢下手。毕竟莫然过去雷厉风行的模样一直是父亲陈万才口中的噩梦。

那个如狼一般凶横,手腕比猛兽还要坚硬的莫氏董事是到现在还叱咤在小城商业的神话。

别说陈琳琳这种曾出没过商业的女流了,就是那些在小城已是小有名气的大亨也对莫然的名头闻风丧胆。

有一句话曾这样说道,“别奢求和莫然成为朋友,要祈祷别成为他的敌人。”

因为成为敌人的后果是,保不齐哪一天他就会百倍奉还所有怨恨。

陈琳琳害怕莫然哪一天会恢复神智,害怕那个如狼一般吮血的男人会找她报仇。

可在她戒尺第一下打下去,男人整个人脸朝地砸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的模样让她一下子打消了心底的恐惧。

肮脏、狼狈,这哪里是昔日辉煌的商业神话?他就像是在地上不断翻滚的臭虫,连被打都不敢哼哼一声的可怜虫!

顾母赞赏的眼神成了她继续折磨的动力。

人往往就是这样恃强凌弱,看着最强者跌落神坛,更是能激发起人的作恶**。

她不知道打了几下,终于听到男人求饶哭泣,她满心想的都是一句话。

哈,原来你也有今天!

“你一个男人还死乞白赖的缠着另一个男人,简直不要脸!”这句话就像是正义之士讨伐恶人的口号越喊越响亮,让她越打越理所应当。手里的戒尺断成了两半,她还是不解气,捡起地上的半截接着挥下去。

却不想这一下,地上的人忽然吐了一口血。

血色让正义之士的讨伐戛然而止,就连在一旁呐喊助威的顾母也愣在了原地。

因为刺目的嫣红就像是岩浆蔓延到二人的脚边,烫的她二人不住地后退,吓得她二人浑身是汗。

“这……这只是戒尺……打不死人的,这小子留这么多血肯定不是打出来的。”顾母故作镇定的安慰着陈琳琳。

“可是这么多血……”陈琳琳吓得浑身都在哆嗦,她只是想惩罚一下这个兔儿爷,可从没想过要杀人。她连棍子也不敢握着,整个人一个劲的往顾母身后缩。

“别怕……他只是晕过去了。”还是见过世面的顾母大着胆子探了一下地上的人的鼻息,确定对方还活着,舒了一口气镇定了心情后打电话叫管家,“……把人扔到杂物房。”

她确定以她和陈琳琳两个女人的力气是绝对无法对莫然一个男人造成致命伤害的。而且前前后后她二人打的也仅仅是莫然的背部,再怎么样莫然都绝对不会死。更何况,顾母恨不得莫然立即去死。

但是比起这些,顾母更担心的是莫然被关祠堂的事情传出去,因为她顾家向来是谦逊有礼的世家,虐待傻子的事情传出去对顾氏的名声是有损害的。

因此她让管家来的时候支开了所有有可能把这事传出去的下人,找了几个力气大嘴又严实的人帮着一并把昏死过去的男人扔在了顾家最偏僻的杂物房里。

目睹了这一切的陈琳琳大气都不敢出,全程跟在顾母后面见她藏人、清理血迹,动作娴熟。她心里更是后怕万分,鼓起勇气小小声的问了一句,“伯母……我们真的不需要带他去医院吗?万一……”

“去医院的话,我们做的事情不都让人知道了?而且他受的伤都是小伤,等少秋回来他肯定都好了。”顾母说着,也不知道是安慰陈琳琳还是安慰自己,“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别……别在我跟前提这件事了。”

陈琳琳点头应下,可是良心的谴责让她还是坐立难安,回到房间的她还是不听顾母的话给顾少秋发了消息。

……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和张恒看完工程地点的顾少秋心里格外不安。

眼见着天色暗下,张恒提议带第一次来首都的顾少秋去吃一次全聚德的烤鸭,二人的合同顺带在那里签订。

顾少秋今天却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应了下来后,却一直在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他前前后后给莫然打了十几个电话,除了关机就是关机。到最后,他实在是按捺不住担心,一个劲的给陈琳琳打电话,可是就连陈琳琳的电话也都是一直处在通话中。

他做了决定,今天一签完合同就连夜坐飞机回小城。不管机票多贵、到家多晚,他都要赶回去好好地把数日未见的小傻子揽在怀里从头亲到脚,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想念他。

可谁知道,在他刚要下车的时候,陈琳琳终于回了消息。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消息,可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莫先生他出事了。

顾少秋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热度瞬间降了下来,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的女人在哭泣,如果换做平时这幅委屈的样子还会换来顾少秋的安慰,可是心急如焚的男人没有闲空当什么绅士,直接急切的问到,“莫然他怎么了?你别哭,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莫先生他流了好多血……”陈琳琳哭的直打嗝,像是在关心莫然一般说着,“他刚刚犯了错误跪了一下祠堂……结果……”

顾少秋连合同也不签了,直接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夺过了乔岩手里的车钥匙。

“顾总这是怎么了?”张恒看着顾少秋突然开车扬长而去,侧着头问着一旁的乔岩。

乔岩摇了摇头,他似乎还没看顾少秋急成这样过。但唯一能叫顾少秋急的连生意都顾不上的,一定是莫总在小城出什么事了。

……

车速一度飙到了一百八十迈,顾少秋也不管是不是限速就一个劲的往机场赶。发了消息要乔岩给他预定最早的机票,可是最早最早也要半个小时以后。

顾少秋用了十分钟赶到机场,还是要花上二十分钟的等待时间。

这如同被人架上火架的感觉太不好受,顾少秋除了一直跟陈琳琳通电话询问莫然的状况外别无他法。

可是陈琳琳除了哭就是哭,哭的顾少秋脑仁一个劲的发紧。到了最后直接挂了电话,急的一拳砸在墙上。

他就知道不该留莫然一个人在小城的!都怪他,都怪他要答应来什么首都!

顾少秋挫败的把头抵在墙上,“莫然,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77、

莫然做梦了。

梦里的世界刮着大风,凉爽清新,夹杂着海洋特有的味道。

“小然,这就是大海哦。”女人的手好大,他要用五指才能包住女人的一根食指。

女人的手是凉的,所以他伸出了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企图去温暖女人其他的指头。

可是他刚伸出手才发现,女人只有四根手指,小拇指边上那根突兀的断去了一截。即使是被纱布包住,依旧在突突的冒血。

他愣了愣,抬头看女人的脸。

浓云压下,海浪嘶鸣。如同雷霆万钧,轰的一声白色的浪倏忽席卷,打得岸边的礁石四分五裂。

女人的发漆黑如幕,就像是童话中居住在海底的女巫,浓密的头发比起天上的浓云还要厚重千分万分,直接将那发青的脸死死遮住。

“小然,你喜欢大海吗?”女人问,她的嗓音一如风吹木门吱呀作响。

狂风大作,海浪如同深渊中伸出的手,不断的朝二人招摇。

莫然害怕,紧紧地拉着女人的食指,摇了摇头,“妈妈,小然害怕……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啊。”风声呜咽,吹开了女人厚如浓云的长发。女人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她低头,头发如同蛛丝一般垂下,盖住了莫然的脸。

莫然抬头,发现女人的眼窝空得像是一个洞,没有眼球。

黑黢黢的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扯进去。

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趿拉下的眼皮上是不断跳动的白蛆。

“回哪个家?嗯?”

他吓得松开了女人的手,摔在了地上。

那如同行尸一样晃动的身体,终于不再向他,而是开始一摇一晃一瘸一拐的晃向海边。

“回家……呵,回家……”她念着,断指之处溢出鲜血,就像是炙热的岩浆滴在地上把沙滩灼出一个洞。

莫然害怕,他蹲坐在地上不敢动弹。几次想要上前把女人拉住,可是他浑身颤抖根本不能从地上站起来。

他就这样看着女人的身体逐渐被吃人的海浪淹没,就这样听着女人的笑声随着风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小然……妈妈的家在海底,妈妈回家了……”

小小的莫然坐在沙滩上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他以为妈妈会和每次去外婆家一样到了晚上就会回家陪他。

可是一直等到海潮涨到了他的脚踝,天上挂起了月亮。

妈妈也没能回来。

他是被爸爸带回家的,爸爸的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阿姨。

陌生的阿姨身上是一股浓到刺鼻的香水味,盖住了清新的海风,盖住了妈妈的味道。

爸爸问,“你妈妈呢?”

莫然说,妈妈回家了。

可是他不知道那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个陌生的阿姨成了新的妈妈。

他问爸爸,他旧的妈妈去了哪里。

爸爸没有回答,新的妈妈只是掩面哭泣。

最后还是哥哥跟他说,“妈妈是海里的公主,是为了生下你才变成人上岸的。”

“那她现在呢?”莫然问,晃着哥哥的手问着。

哥哥挠着头,手里的童话书被晃掉,“现在是回到大海继续当公主了。”

“那我还能看到她吗?”小小的莫然眼里满是失落,“我很想她。”

哥哥强作微笑,“能的,小然长大了就能够在海里见到妈妈了。”

长大啊,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怎样才算长大?

他想,脑子就像是生锈的齿轮,无论如何也转不动,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他只知道自己是海里公主的孩子,他知道到他的归宿是大海。

所以,他学着沿着母亲的足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海水从脚踝漫到胸膛,从胸膛溢到脖颈。

他闭上眼,被阳光烘烤过的海水带着温热,他舒服的想要躺下。

他想,只要美美的睡一觉他的身子就能够沉到海底,被带去母亲的身边了。

水漫过他的口鼻,遮住了他的眼。

他笑着期待已经长大的自己和母亲见面……

“莫然!”

水流晃荡的声音几乎是被一下子冲散,男人的声音是止不住的焦急。

覆盖在他身上的海水瞬间变得冰冷,就连鼻腔嗅到的味道也从清醒变作了黏腻发酸的铁锈味。

莫然惊恐地睁开双眼,周遭漆黑不见光,他以为自己成功到达了深海,不想手却触碰到了干燥的地面。

外头是嘈杂的人声,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争吵,一声高过一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莫然支棱起身子想要去看看外头发生什么,腹中的绞痛让他把身子缩得更紧。

好痛,就像是灵魂从身体中被剥离一样。

门被人一脚踹开,手电筒的光亮照了下来。一身西装的男人一脸焦急的冲到他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抱在怀里。

莫然一眼就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多日不见,他显得那么憔悴,可是身上的味道还是好闻到令人安心。莫然伸手摸了摸男人紧促的眉心,冲他扯了个笑容,“秋……欢迎……”

沙哑的嗓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还是在倔强的开合着苍白脱水的唇瓣要欢迎顾少秋的归来。

顾少秋被他这个样子折磨的更加痛苦,他紧紧的搂着男人,头也不回的抱着人往杂物房外头走,“莫然,我带你去医院,去医院就好了。”

莫然乖巧的缩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像是没有生命的纸人。

“痛……”他气若游丝,小手无力的耷拉在顾少秋的肩膀上。

顾少秋冲开那些要拦住他去路的下人,几乎是跑着把莫然塞到车上,“乖,去了医院就不疼了。”

说着低头给莫然系安全带,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莫然浑身已经被鲜血浸透,更有些干在他的皮肉上变成了褐色。星星点点的血渍就像是脚印一路跟着他们标记到车前。

“孩子……会没事吗?”莫然耗尽全身力气问着眼眶已经通红一片的爱人。

爱人抿唇,只是低头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好半天回了一句,“会没事的……莫然,都会没事的。”

莫然听后,颤抖着被汗湿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感觉到那里还是凸起的,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要小生命还没和自己分开,再痛一百倍他也愿意。

他想着,眼皮沉得睁不开,他似乎又听到了梦里的风声。

他有点困了,他想睡……

78、

已经不记得是闯了多少个红灯了,顾少秋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紧紧的攥着男人开始发凉的手。

莫然的手从没有这样冰过,他总是那么的温暖就像是他那琉璃色的眼睛一样。

“我妈说我是在三伏天出生的,所以眼睛就带了太阳的颜色啊。”莫然的笑容总是张扬明媚,身子即使是在冬天也暖的跟火炉似得。

顾少秋越想越觉得难受,嘴里一阵阵发苦。

油门一踩再踩,从来都遵纪守法的顾先生第一次这般疯狂的开着车驰骋在公路上。

把人送到了医院里只花了十分钟的时间。

一直把人送进手术室,他依旧无法安下心。他站在手术室门口,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莫然的血。

这样的场景是这样的似曾相识,有些可笑,更多的是讽刺。

因为上一次浑身是血的守在手术室门口等莫然出来还是知道莫然怀孕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满心带着仇恨的火,坐在手术室门口希望的是莫然就这样死在手术台上,这样他就能彻底摆脱困了自己三四年的枷锁。

可这回,他祈祷着莫然能够平安无事。他什么也不求,只求他的小人儿能够每天在他怀里醒来。哪怕和过去一样自己的尊严被踩在脚底,他也甘之如殆。

“病人腹腔血管破裂形成大出血,如果不把肚子里的胎儿取出来怕是有生命危险。”护士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拿出了手术同意书要顾少秋签字。

“胎儿……还活着吗?”顾少秋问。

护士道,“还活着,但是只有五个多月,即使生产下来也无法存活。医生建议是做人流。”

顾少秋双眼一黑,险些站不稳。

这个他过去期待着扼杀许久的孩子终于可以消失,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还记得莫然抓着他的手要他感受孩子搏动的感觉。

那么小,那么微弱,却有着渴望诞生的力量。

那个时候,自己的心里也是渴望的。

只是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他否定着莫然带给他的一切礼物,包括这个天赐的孩子。

拿起笔,笔尖指向同意那一栏。

顾少秋抓着笔,久久落不下去。

“请尽快签字,再不快点取出来,病人会有生命危险的。”护士催促。

顾少秋闭眼,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像是在他身上剜了一块肉一样痛苦。

手术室里的莫然被刺眼的手术灯照醒,隐隐约约地他看到护士站在门口和门外的男人商量着什么。

麻药的药效没上来,所以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听到了“取出”“孩子”两个字,心里一阵害怕。

不要……不要拿出来!不能,不能同意!他不能和他的孩子分开!

莫然张了张嘴想要喝止顾少秋的动作,可是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的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红着眼眶签下了字。

一笔一划,划得莫然的心血肉模糊。

你是孩子的爸爸啊,你怎么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不是说过要等孩子出世,一家三口去海边的吗?你又怎么能……

莫然挣扎着想要逃离手术室,想要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药效上来了,他和他的孩子也注定分开。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爱人的属意。

莫然感觉到冰冷的镊子将孩子搅碎刮出,似乎连带着自己的灵魂也被镊子扯碎抽出不复存在。

手术一直做到了后半夜,顾少秋在门口守到了后半夜。

莫然的苦难就像是这场手术一样遥遥无期,叫人看不见尽头。

顾少秋签字的手到现在还在抖。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顾少秋就浑身是汗。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和莫然解释孩子的消失,脑内盘算了太多安慰的话,都被一一否决。

说了再多,也改变不了自己同意扼杀孩子这个事实!

赶到医院的顾母看到了守在手术室门口无精打采的顾少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这丢人现眼什么?给我回家!”顾母上前要把自己那个大半夜还杵在医院守着一个男人的儿子拽回去,“那个姓莫的是死是活跟你有关系吗?你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兔儿爷不管首都的生意!孰轻孰重不知道吗?”

可儿子一抬头,眼圈一片通红,“我就是因为不知轻重,才让莫然一个人留在小城受委屈的。”

顾母被顾少秋这一提,瞬间心虚。但她依旧保持高傲的姿态,理直气壮道,“他受委屈是他活该!你忘了他对咱们家……”

“是他把要倒的顾氏扶起来的啊!您就不能多想想他为我们做的事情吗?这些年,他除了言语顶撞您,又有哪里亏待了您啊!您要这样置他于死地?”顾少秋大着嗓子跪在了母亲面前,他歇斯底里地求母亲,“妈,就当我求您了!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忤逆过您什么,这次我求您不要再让我和莫然离婚,也不要再为难他好吗?他已经傻了,现在又……我求您大发慈悲,有气往我身上撒好吗?”

说着额头磕在地上。

就连顾母也没想到她的儿子会有一天为了一个男人求自己。这样没有尊严的跪在地上,只求自己不再刁难。

丢人!她顾家的人何时这样窝囊!

顾母怒火中烧,她光顾了左右的人似乎都注意到了这边。扯了扯地上的儿子,却见男人跪的笔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你是不记得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吗?如果不是他一直纠缠着你,你父亲会郁郁而终,顾家的生意会垮?”

“父亲的死与莫然无关,是……”顾少秋抿唇,拳头紧攥,他想反驳母亲,说父亲的死其实另有隐情。可想起莫然让他不要声张他只好生生的闭上了嘴。

“不是他又会是谁?”顾母问,咄咄逼人,“等他醒了你就赶紧把婚离了,要不然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顾少秋咬着牙,语气坚决,“我不离。”

“你!”顾母恨铁不成钢,一巴掌就要扇在顾少秋脸上。

却不想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顾少秋立即从地上站起来小跑着去看莫然的状况。

莫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不知道是麻药还没过还是这段时间被折腾的太厉害,莫然睡得格外的沉。

这个睡相从来都不安分的男人此刻规规矩矩德平躺在床上,让人看了格外心疼。

医生说麻药的时间早该过去了,莫然却迟迟不醒。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个遍,除了营养不良之外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莫然就这样睡了一天一夜,自己不管怎么呼唤他的名字,一点睁眼的迹象都没有。

最后还是本杰明来,才分析出了原因。

“或许孩子没了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吧,一时沉浸在梦境里醒不过来也是正常的。”本杰明说着神色复杂,“再等等吧。”

就这样,顾少秋守在莫然的身边又守了一天。他不敢离开也不敢休息,因为他担心莫然醒来看不到自己会害怕,更担心自己不能在莫然醒来的第一时间给予他拥抱。

没了孩子的莫然,只剩下了自己。他害怕没有安全感的莫然又会变成只会锁在角落哭泣的模样。

顾少秋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把脸,随后就坐在床边削起了苹果。

一个苹果被削成大小相等的八瓣,刀尖划过红如绸缎的果皮发出沙沙的声音。刀稳稳的在果皮上滑动,等顾少秋把刀放下,盘子里多了八只竖着耳朵的苹果兔子。

他们排列整齐,就像是一列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个个脸朝着床上昏迷着的男人。似乎都在等待着男人的苏醒。

一旁来替换输液的小护士见了盘子里的苹果兔子忍不住惊呼,“先生,你的手好巧!”

顾少秋礼貌的朝护士笑笑,道谢,“练了好久。”

“是为了女朋友练的吗?”护士说笑着问道。毕竟顾少秋也才三十出头,小城这个年纪的男人不是刚结婚就是还在恋爱中。顾少秋大半夜地在医院守着一个男人,必定是没有结婚的。

他听了,笑了笑,没有说话。

“您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小护士一阵羡慕后,就被护士长叫走了。

这苹果是他大学时为了讨白曲欢心学的。

白曲不爱吃苹果,他就想着如果他能削的很好看说不定挑食的男人就会多吃几块苹果。

他天天都买苹果在出租屋里削,等着下一次白曲来的时候他就有机会给白曲展示。

“扔了也太浪费了吧,你钱很多吗现在?”每天放学总是赖在顾少秋家不走的莫然拿着牙签挑起一块削废了的兔子塞到嘴里。

顾少秋说,“我也不喜欢吃苹果,除了扔了还能怎么办?”

莫然说着又挑了一块,“我爱吃,要不你把这些都给我吃吧,免得浪费。”

就这样,顾少秋学了小半个月,莫然也就赖在他家吃了小半个月的苹果。

学成的那天,二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一只只造型可爱的苹果兔子是说不出的高兴。

“你要吃吗?”顾少秋转头看着那盯着苹果兔子的男人。

男人琉璃色的眼里闪着不明不白的感情,他像是没听到顾少秋的话一样,只是盯着盘子里的兔子。

最后他转过头,看玩笑似得问,“这份算是为了我削的吗?”

顾少秋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挠了挠头道,“算是吧。当是你这小半个月天天到我家处理废苹果的谢礼。”

莫然低下头,嘴角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拿起了牙签,挑了一块,“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少秋不知道莫然高兴在哪里,只以为他真的是很爱吃苹果。

现在回想起来,顾少秋就明白了莫然那些所谓的喜怒无常到底是出自什么样的感情。

可时过多年才恍然,显得有些太晚。

因为在那之后,他在也没有削过兔子形状的苹果。就连婚后莫然逼着他给自己削苹果,他也没有那么用心的把苹果削成兔子的形状。

或许是生气,也或许是知道有些东西是逼迫不来的。

莫然也再没要顾少秋替他削过苹果。

是的,莫然也会难过。

仅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苹果。

想到这里,一切都变得明了,莫然脸上不经意露出的落寞,傻了之后的大方乖巧都像是一把把刀插在顾少秋的心间。

如果,早点明白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儿。

一张小脸惨白无血色,眼尾却是红的。倏忽间,一滴晶莹如同天上的流星滑落。顺着眼角落到墨色的发间,湮灭在白色的枕芯,化作了一点湿痕迹。

顾少秋站起身,情绪激动,“莫然,你醒了吗?”他把声音放低,小心翼翼的询问,生怕让莫然害怕。

男人眉心蹙了蹙,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落。

“莫然,我是少秋。你醒了吗?”顾少秋拿着纸巾替男人擦着眼角的湿润,“醒了的话,就看看我吧。”

莫然睁开眼,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顾少秋一眼。只是咬着唇无声无息的落着泪,手死死的抓着床单,像是在忍疼。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让医生过来。”顾少秋越看越心疼。他想着莫然醒来哪怕是给自己一巴掌,像过去一样把自己骂的什么也不是,或者是趴在自己的胸口大声的哭泣,也总比这样把话憋在心里要好得多。

顾少秋垂眸,此刻他能做的除了用纸巾替莫然擦眼泪之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莫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们离婚吧。”

顾少秋愣在了原地,他知道莫然因为孩子的消失会哭闹,却没想过莫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咬了咬牙,装作没听到一般拿了桌子上的苹果,故作轻松的对莫然道,“我削了苹果,兔子形状的,吃一点吗?”

说着用牙签挑了一块递到莫然的嘴边。

莫然侧过了头,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顾少秋,离婚吧。……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吗?我成全你。”

男人的语气不再带有稚气,甚至眼神里也再没了天真和纯粹。他转过头,看向顾少秋,他的双眼是如鹰隼一般的锐利。

这不再是满脑子只有顾少秋的小傻子了,而是商界让人闻风丧胆的恶狼,那个不可一世的神话——莫然。

外头的天没有太阳,阴沉的天却久久不落雨。就这样像是浓稠的浆糊一样糊在人的心口,让人呼吸不顺。

顾少秋端着苹果站在莫然跟前,咬着唇,苦着嗓子应到,“对,我是很想。可现在我不想了。”

过去他是很想和莫然离婚,做梦都想。可在知道了那么多莫然为他做的事情后,再想要离开莫然就变得举步维艰了。

莫然冷笑一声,“你是找到了那两支手机?就因为手机上那几行无法辨别真假的字改变了主意?”

顾少秋无法在这样的面前撒半句谎话的,更是连反驳都不能做到。因为莫然比起他更加伶牙俐齿,一双眼睛能够洞穿他的内心,所有的想法在莫然面前都无处遁形。

故而顾少秋道,“对。”说着,他放下手中的苹果上前抓住莫然冰冰凉的小手,紧紧的拢在掌心,摁在心口捂热,像是向人剖白自己的真心,他说,“莫然,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

莫然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出声,他刚做完手术不久稍微笑一笑腹部就在抽搐似得疼,大笑更是让他疼的额角冷汗直冒。眼角的眼泪不知道是被疼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亦或是其他什么。

“爱我?你爱我?你不是爱着你的白曲吗?爱我作什么?”莫然把自己的手抽回,像是碰着格外肮脏的东西一样从床边抽出纸巾擦手,“顾少秋、顾大少爷、顾助教、顾助理、顾总,我的公司在你手上了,我的孩子也被你折腾没了,除了那一套和你婚后买的半套房产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

一连五个称呼,越叫越生疏。到了最后那个顾总,莫然念得格外大声。他就是要告诉顾少秋,那个顾助理是怎么爬上顾总的位置的,那个顾助理到底在自己面前骗走了什么!

从一开始,顾少秋就是欠他的!欠他一个公司,现在还欠他一个孩子!

顾少秋嘴里发苦,无尽的愧疚就像是枷锁一样将他整个人锁住。他本可以逃,但他却没有逃。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坐在床上歇斯底里的男人,那个眼里失去了纯真只剩下了仇怨的男人。

“我没有骗你,莫然。我是真的真的……爱上你了。”顾少秋说着,眼底的深情是这样的动人。如果是过去,莫然真的只要看顾少秋一眼就会相信他的话,或许就会心软不再想要离婚。可是……现在的男人回不去了。

莫然没有看他一眼,他伸手撑着床板要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他现在虚弱的身体连做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于登天。

顾少秋贴心的上前替他调高了病床,方便他坐起来,顺便还帮他放好了枕头。

“……你那不是爱。”莫然说着,嘴角是自嘲似得笑,“顾少秋,你知道感动和爱是完全两样的东西。就跟过去你企图补偿我和我在一起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是真的真心实意……”顾少秋要反驳。

莫然摇了摇头,他过去也告诉自己或许做的足够多顾少秋会因为这些爱上自己。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感动和补偿并没有两样,和逼迫也没有两样。

不是真心实意,只是因为利益的堆砌。

“如果你不知道是我在雨夜里照顾你,你还会说爱我吗?”莫然问。

”……我会的。”顾少秋不假思索,这么多年来莫然和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即使不需要那个雨夜也足够顾少秋爱他了。只是顾少秋从来没看清楚过自己的心,也从来没有回应过莫然。这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他想要用今后的时光来弥补,所以他说,“我依然会……”

“你不会的。”莫然打断顾少秋的话,他还是不相信,“你喜欢的是那个雨夜照顾你的人,那个人如果不是你一直得不到的白曲,他还有可能是其他人的。”

“不会的,不会是其他人的。我喜欢的就是你。”顾少秋急了,莫然一直对他执着到偏执。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是要把自己所在身边,哪怕自己恨他。可现在这样决绝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在把他往外推,这种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到让顾少秋害怕。

莫然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被子上,“我真的……什么都没了,顾少秋……去找你的白曲吧,你会比苏子衿对他更好的不是吗?”他的声音闷闷的,身子在颤抖。

顾少秋抿了抿唇,心疼的一抽一抽的。莫然还是没能完全恢复记忆,只要是还没能恢复,自己就完全有机会打消莫然离婚的念头。

顾少秋上前抱住了莫然的身体,他让男人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不断的轻抚这男人的背。莫然没有推开顾少秋,因为他的内心也在动摇。

是啊,他这摇摆不定的内心。

明明知道再这样下去无妄和痛苦会将他彻底压垮,一无所有的他会变成被苏子衿抛弃后的白曲一个德行,可他还是这样傻乎乎的贪恋着顾少秋怀里的暖,心甘情愿的被骗到一无所有。

讽刺,是这样讽刺……

他嘲笑白曲没有脑子,被弄到命快没了还跟着苏子衿,却不想自己和他何尝不是一样的傻子。

“顾少秋……你不是想知道白曲的下落吗?”莫然抬起头,眼眶通红一片。

顾少秋抿唇,他发现莫然的记忆原来是停留在了白曲刚消失的时候。他想起那时候被自己逼问白曲在哪里的莫然是那样的失落,所以他摇头,“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莫然知道顾少秋是在骗他,他自顾自的说,“白曲和神棍子走了,他们去了城郊的一座山上,那座山……”

“莫然!别说了,我真的不想知道!”顾少秋伸手捂住男人的嘴。

可男人还在喋喋不休,想要把他推开,“那座山上有一个神庙,神庙外被参天巨树遮挡,你需要……”

“我求你别再说了,莫然……”顾少秋咬着牙,说道,”白曲他已经过世了,几个月前就已经过世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颅内被引燃,火舌舔着信子,飞速的燃烧着发痴滋滋的响声。

“什……什么?你说什么?”莫然眼睛睁大,干到起皮的唇不断开合。

顾少秋重复了一遍,“白曲过世了,是在那个神庙的山顶上被发现的。”

“怎么可能?你……你是不是骗我?”莫然的手紧紧攥住了顾少秋的手,他俨然是一个要溺死在水里的人,拼尽了全力抓住了飘过来的稻草茎。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顾少秋,你怎么能咒你的白曲……你怎么能为了骗我咒他……”

男人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身体就像是一个筛子不住的摇晃。顾少秋没想过白曲的离世会让莫然反应这么大,他一直以为莫然恨不得白曲不得好死。

他伸手想把男人搂在怀里,可是男人却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子紧紧的缩在一起。

“不可能的……神棍子把他带走了,神棍子保证过会把白曲治好的……不可能的……”莫然不断的胡言乱语着。

他还记得那个笑容温和的男人给他做的饭菜,他还记得男人在知道一切都是他策划之后,笑着跟他说,“我早就知道,可我不怪你。”

男人踏着光离开,走之前满脸是轻松的笑容。他本以为男人是要去寻找新的生活,终于可以摆脱自己一手造成的苦难和不幸……

那个被神眷顾的男人,那个从未做过任何恶事的男人怎么还是……明明恶事做绝的自己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梦里温和的男人眼里闪烁着如浪涛天的恨意,将他推入深渊之时说的是什么话来着?

莫然愣神,头疼欲裂,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莫然,莫然!”顾少秋焦急的脸映入眼帘,大手抱住了他的脸,让他把脸仰起来。

莫然这才发现医院的白被单上滴满了星星点点的殷红,就像是雪地里落着的红梅,带着残缺的美感。

顾少秋拿了纸巾搓成短棒状替莫然塞住了那不断冒血的鼻子。一手替莫然抬着脸,一手摁着病床上头的呼叫铃。

男人的脸惨白一片,身子软软的倚在自己的身侧,轻的就像是没有重量。顾少秋按了好几下,医生还不见来,他着急的不得了。

隐隐听到男人的笑声,他低下头对上男人琉璃色的双眼。

男人笑容是这么的灿烂,像是遇到了高兴的事情一样眉眼都笑弯了。鼻子还在不断滴答着血渍,他越笑血滴的越多,将他苍白起皮的唇染红,带着一种极致诡异的美感。

顾少秋心里担心,问道,“你为什么要笑?”

莫然笑着道,“那你为什么要皱着眉?”

“你忽然流鼻血了,我担心你。”顾少秋被他问的不舒服,见他鼻头的血滴滴答答的不停,他又伸手抽了几张纸替莫然捂住鼻子。

莫然愣了愣,“担心?红色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担心?”他的手抓住顾少秋的手往外拽。

“别闹,你在流鼻血。”顾少秋皱着眉,莫然的话阴森又诡异,就像他此刻的表情一样。

顾少秋响起本杰明说过,莫然有自杀倾向,一想到这里顾少秋就跟不敢放任莫然乱来了。他替莫然捂着鼻子,温着声哄他,“你别怕,医生很快就来了。”

莫然也不坚持,拽不动顾少秋的手,就要去拽自己手上的输液管。

要不是顾少秋阻止的及时,他或许真的会把输液管拽下来。

“你冷静点!”顾少秋将男人死死的摁在怀里,阻止他的动作。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身子在不住的颤抖。

等医生赶到的时候,男人已经又一次昏迷过去了。

……

莫然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不在病房,是在一间窗明几净的诊室里。窗边放着一小盆不是花也不是树的杂草,窗帘随着风一鼓一鼓的。

他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这儿的。

他只记得,他的孩子被顾少秋一纸协议拿掉了。一无所有的他迫切的想要和顾少秋离婚。

此刻小小的一张床躺着他,边上的椅子上还坐着两个人。

顾少秋,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

莫然身子没力气,软软的靠在床上听着两个人说话。

顾少秋或许是回去了一趟,身上沾血的西装换成了简单的白衬衫,裤子也是简单的牛仔裤。上头没有破洞,平平整整一看就被熨烫过。

莫然很喜欢他这身打扮,从过去就喜欢。他向来爱看顾少秋干干净净的样子,衣服上还带着自家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传来。

“他这样……还能好吗?”顾少秋显得浮躁,手攥成拳就没松开过。

“难说。”医生点了一根烟,塞在嘴里就是就抽了一口,“但是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关键点就是那个叫白曲的男人,你若想他完全恢复的话就带他去白曲坟前看看。”

“可是,他记忆完全恢复的话,他会不会又和之前一样想要自残?”被莫然把输液管吓过的顾少秋到现在都还在后怕。

“那是肯定的,所以这就需要你抉择了。”医生说着把烟吐了出来,烟雾弥散最后消失不见。医生的眼神随着烟雾绕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莫然的身上。

“好久不见,小莫。还记得我吗?”医生熟络地向莫然打招呼。

金发墨瞳,笑的一脸欠揍。

莫然瞬间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他道,“当然记得,我的房东。”他身子有些乏,虽然无法坐起身把这人身上皱巴巴的白褂子扒了,但嘴上依旧不忘调侃,“你这褂子偷来的吧,也不洗洗。”

“我现在在这个医院当挂牌医生,有证件的。”本杰明撇撇嘴,拿了自己的工作证给莫然瞧。

莫然粗粗看了一眼,扔了回去,“你在布鲁克林当你的黑医不是混出名头了吗?干嘛还来祸害我大天王朝的病人?”

“嘿,小莫你是不是小瞧我?我在黑医里可是有名号的。”本杰明故作生气,伸手掐莫然的脸。

莫然也毫不示弱,揪着老外的脸就不撒手,“我都不记得叫啥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名号!我给你现场取一个,肯定比你自己取的好听。”

“what?”本杰明眨眼。

莫然道,“我取名字很强,我侄子侄女的名字都是我取的呢!”说着,松开本杰明的脸,摸着下巴道,“要不然叫造梦催眠王中王吧,霸不霸气?”

”王中王,火腿肠?”

“对,一节更比六节强的那种。”莫然打趣道。

“你啊!一节更比六节长的是电池!”本杰明又掐他脸。莫然呵了一声,坐起身子也要掐本杰明。

二人一来一回,插科打诨格外默契。坐在一旁的顾少秋根本插不上话,叫了声莫然,莫然却根本不搭理他。仿佛身边就没有他这号人一般,继续和本杰明有说有笑。

终于顾少秋沉不住气了,大着嗓子叫了一声,“莫然,别闹了。你现在在看病!”

莫然早就注意到了身边的低气压了,可他丝毫不在意,反而把胳膊放在了本杰明的肩膀上,转过头,看了一眼面容不悦的顾少秋,“我这不是正在和医生交流吗?对吧,医生?”

“呃……”医生被顾少秋那要吃人的表情吓得够呛,和有夫之夫搂搂抱抱要是传出去可不好,他现在可是挂牌的,万一自己的牌子掉了……

于是他凑到莫然的耳边小声问着,“小莫,你和他闹矛盾了?”

“没闹矛盾。”莫然说的可大声,生怕顾少秋听不见似得,“闹离婚而已。”说着转过头朝顾少秋笑了笑,“老公,啊不,前夫,咱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手续呢?我还想着早点办完早点和医生再续前缘呢。” 顾少秋明白莫然是有意而为之,可他见着男人与医生亲近的模样拳头还是不自觉的攥紧了。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还在美国的时期,泛黄的灯光下男人面色泛红,倒在他人的怀中。用着只亲吻过自己的红唇,与他人纠缠。

占有的情绪占满了顾少秋的心头,脑中理智的弦即将要崩断。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直接伸手将男人放在医生肩头的手扯下。

他看着男人眉心明显的一皱,似是被自己弄疼了似得眼底是埋怨。

“你再怎么……再怎么想离开我,但我们离婚之前,你都不能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顾少秋说着,发现这句话是这样的熟悉,等他把话说完才明白这句话莫然也对他说过。

“离婚之前,你都只能服侍我一个人。”男人曾经用这句话困着他,现今他却用同样的一句话试图困住男人。

真的有够讽刺。

莫然听到他这句话,只是觉得想笑。原来每个人在留一个人不得,都只会用婚姻去约束吗?

“你以为,你可以困得住我吗?”莫然微笑着。

顾少秋语塞,头低了下来,“我……”

莫然的手段总是比他高明的,他过去无法从莫然掌心逃脱,现在更不可能困住莫然。

在莫然面前,他永远都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下的他,感觉到自己在这段感情面前是这样的无力。

莫然想来就来,想走自然也可以顺利的走。自己……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顾少秋抿唇,心里有了一个打算。所以他大方的对上莫然的眼睛,“我会有办法的,莫然。过去你怎么困住我,我也能怎么困住你的。”

男人眼底的笃定,让莫然有一瞬间的心悸。他想要把自己的手从顾少秋掌心挣脱,他现在身体虚弱怎么也摆脱不了。

顾少秋另一只手托着莫然的腰,微微一使力就将人抱了起来。

“你……你放我下来!顾少秋,你特么是不是找死?等改天我好了……”身子腾空让莫然格外不安,他双腿扑腾着企图从顾少秋怀里挣脱。没扑腾几下,他就脱了力,整个人只能软软地倒在顾少秋的怀里。

“那也得等你好了再说。”顾少秋说着面无表情,随后对本杰明颔首,“今天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了,所以我先带他回去了。治疗与否,我过些天给你答复。”

男人身上的低气压不是一点点恐怖,本杰明被他冰冷的语气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点头。

见着顾少秋抱着骂骂咧咧的莫然走出诊室后,他才默默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

被塞到车上的时候,莫然想也没想就要跑。可身子刚探出车子,就被人摁着压在了副驾驶座上。

脑袋撞在靠背上,虽然不疼但他还是一阵头晕目眩。

“等我好了……你就困不住我的,我远走高飞,去到你找不到的地方……你有本事把我腿打折!”莫然不死心似得推着顾少秋的肩膀。

男人力量的蛮横他从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到,也许是过去自己的身体从不曾这般虚弱过。

停车场没有人,安静到双方的呼吸都可以清楚地听到。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顾少秋那原本满是温润的脸上,多了些过去不曾有的阴冷。

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我怎么会舍得打折你的腿?”顾少秋笑,笑容和过去一样温润,可莫然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暖意。他心底一凉,看着顾少秋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狭窄的副驾驶座,挤着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莫然被他摁着,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生生的看着顾少秋俯身,一颗一颗咬开他衬衫的扣子。

“你要……干什么?”莫然嗓子有些发颤,男人的鼻息喷在他的胸膛,痒痒的让他格外不舒服。

“我签了字让人拿掉了你的孩子,你恨我很正常。但当时情况危急,如若不取出,你的性命就保不住。”顾少秋说着,脸附在莫然的耳畔,“如果……我再给你一个,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跑了?”

“呵,我当时情况为什么会危险?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莫然冷笑,他咬牙切齿的对顾少秋道,“你给我?你给我就一定要?你当我这里是垃圾场吗?”

顾少秋抿唇,“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

补偿,又是补偿。

没有亏欠又需要什么补偿?

他莫然就这么廉价,廉价到只有被伤害后才配被他顾少秋在意吗?

莫然笑了笑,“跟我离婚吧,你去和你的白曲在一起不好吗?”

“离婚是不可能的。”顾少秋垂眸,欺身而上。

对一个身子没好全的病人下手,虽然是胜之不武,但顾少秋除了这个别无他法。

手腕一阵钝痛,顾少秋皱了皱眉,看着男人张嘴咬他。尖锐的犬齿死死的咬着他的皮肉,可这疼痛哪里比得上莫然要离开他疼呢?

“莫然,只要你不离开我。恨我,我也是乐意的。”顾少秋伸手,抚摸着莫然发红的眼尾,看着他含恨的眼睛,“谁叫你过去,也是这样把我留在身边的呢?”

这不是报复,只是走投无路之际的下下策。

唇齿纠缠的那一刻,除了呼吸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了。莫然内心在抗拒,可是随着吻逐渐加深,他本能的开始沉沦。

“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顾少秋微笑,看着男人已经沾上水汽的眉眼感到一阵自得。

匆忙间他撇到了一抹殷红。

男人米色的裤腿两侧早已被鲜血浸透,即使穿着裤子,血还是渗得到处都是。

铁锈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苦涩而疼痛的味道。

——莫然刚做完手术,还带着伤。

顾少秋愣在原地,心口发疼。

“顾少秋……你知道吗?医生拿镊子一点一点把孩子夹出来的时候,我多疼吗?”莫然的嗓音带着哽咽,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的孩子付出了粉身碎骨的代价啊。

顾少秋不曾经历过这些,自然无法体会手术的痛苦。可,孩子坠落之痛哪是只有身体疼痛那么简单的?

镊子是冷的,手术灯是冷的,签在文件上的字也是冷的。

更冷的,是莫然的心。

“放过我吧,当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痛苦了。”莫然眼角滑出泪珠,身子颤抖着。钻心的痛苦,让他的手不断抓挠着顾少秋的后背。

“莫然,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自责折磨的顾少秋呼吸困难,他紧紧的抱着男人的身体,由着男人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哭泣。 是夜,小城落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就像是簸箕里的黄豆不断的被抖落咋在屋顶上发出跳跃的声响。屋内暖色的灯光闪烁着,照在男人瓷白的脸上。

莫然大口的喘息着,浑身上下的炙热逼得他整个人在不断的膨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被放入蒸锅的发面,高温煎熬的他不断的抓心挠肺。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只知道他好热,似乎漫步在沙漠中,烧的口干舌燥。

“莫然,起来喝点水。”顾少秋扶起床上烧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让男人靠在自己的肩头。

男人很乖,眯着眼睛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他用那双直接分明的手抱住顾少秋拿水杯地胳膊,薄唇衔住透明的杯壁。顺着男人炙热的鼻息,杯壁上结了一小层水雾。

他喝的很急,喉结一动在动。有不少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滚落,沾湿了他白色的衬衫。

顾少秋喂完他喝完了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试着温度。滚烫的体温让男人像是冬天的碳火似得,顾少秋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带莫然再去医院。

手机刚拿起来打算拨医院的电话,男人的手就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说是抓,其实只是有气无力地耷拉在上头,“别……我不去……”

“可是,你烧得这么厉害。”顾少秋吻了吻莫然的眉眼,温着声哄到,“乖,我陪你一起去看好不好?”

莫然摇了摇头,缩在顾少秋怀里不愿意起来,说话的语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像在撒娇,“不要……医院的消毒水味太难闻了……”说着把脸埋在顾少秋的怀里呼吸着。

乖顺的男人撒娇起来真的叫人难以招架,顾少秋心又软,就由着他了。

好在给男人喂了退烧药,又换了毛巾。到了后半夜,男人终于成功发汗退烧。

可是伤口处渗出的血还是滴的满床都是,屋子像是凶杀案现场一样。顾少秋不知道给莫然换了几次衣服裤子,替他擦了几次身子,甚至连床单都换到没有可换的,莫然还是在一个劲的出血。

终于,顾少秋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加上他担心莫然再这样流下去身子吃不消,打电话叫了私人医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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