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是人间过客 第3章 第 2 章

富贵堂地处洛城城中黄金地段，大开的大门外人流如河，门内人声喧腾，大腹便便的老爷们被恭恭敬敬地请去二楼包厢，淑女小姐们举扇掩面相携着进入后院雅阁，文人骚客借酒作赋，游侠武者推杯换盏。云万渺携着阿锦，一跨过门槛进入其中就被这繁华人世的热闹之气重重包裹。

云万渺拿出刚刚路边小摊上砍价买来的纸扇，“啪”得一声打开，顿觉自己也是个风流多情的文人墨客，有万丈豪气在胸中。

谁曾想原本见两人气质不凡赶忙迎上来的小二一见那扇子，白白净净什么也没有的纸面，没有任何雕饰的扇柄，堪称低廉的用料，急拐了一个弯热情地奔着后面的客人去了。

见证这一幕的阿锦“噗嗤”笑出了声。

遭此变故，胸中的豪气歇了个干净，云万渺将扇子合起收回袖中，暗暗恼道，“笑什么笑，题字要另外花钱的，不如等回家自己写。我这是勤俭节约！”

阿锦抬手掩住脸上的笑意，“你确定你家里有墨？”

云万渺理直气壮道，“没有。但说不定哪天就有了。”

没有店小二招呼也无妨，两人都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人，找了个偏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富贵堂不愧是富贵堂，单单它这栋楼就担得起富贵二字。没有雕梁画栋的雅致，但满是金碧辉煌的豪横。本以为阿锦这样看着雅致的人不会喜欢金光闪闪的风格，没想到她左观右望欣赏得津津有味。反倒是云万渺对着上下左右无处不在的金柱子，因其只能看不能撬而感到索然无味，就像烤至酥脆金黄的肥嫩羊肉摆在面前，却只能闻闻香味不能吃，那还不如不看不闻呢。

坐了一会，终于等到一位小二抽空送来了餐单。

嚯，连餐单都镶着金边。云万渺一下接过餐单，不看餐品一眼，先细细观赏、摩挲起那闪亮的金边。

小二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张年轻白净的脸，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穷样毕露的客人，抽搐着眼角，心里估计已经吐槽起来，面上还得端着礼貌的微笑，“两位贵客，要吃些什么？”

阿锦听到“贵客”二字眉梢一挑，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云万渺本人却没有受之有愧的自觉，非常自然地接话道，“你们这招牌菜有哪些？”

客人有问题，自然应知无不答，小二俯身指着菜单，一一介绍，从水晶虾饺到白玉翡翠汤，从五彩八宝饭到拔丝山药，听着介绍，云万渺便口中生津，只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阿锦听得兴趣盎然，正准备点菜被云万渺拦了下来。“不对吧小二，”云万渺想起来少了的到底是什么，指尖点了点菜单问道，“只有这些菜吗？你们家这么有名，却连撑场面的大菜也没有？”

小二陪着笑说道，“哈哈，贵客说的哪里话。我们店里是有些菜不在菜单上，不过那是只有包厢和雅间的客人才能点的。”

“哦~怕我们付不起。”若是平常那样写在菜单上，用价格直白告诉你“我很贵”的菜，云万渺是必不会点的，但现在菜是有的就是不告诉你、不给你看，那她反骨便要显出来了，她偏要看看，“报个价吧。”

“这……贵客啊，咱们老板定了这样一个规定也是为了方便贵客你们呀，这包厢雅间进了不吃饭也得付一笔预定费，且这菜单上没有的菜比菜单上的贵数倍。贵客们如此涵养如此气量是断不会不付钱的，只是若让贵客们吃的不开心，也算是我们失职了。”小二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语气介于谄媚和真诚之间，倒让云万渺拿捏不准，真有这么贵吗？

阿锦对价格之事从来不关心，旁边两人一论起价，她便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端起茶杯吹散热气品起茶来，品完得出结论，味道不错，从茶壶茶杯到茶的质地口感都比刚刚的茶馆好上不少，虽不算上佳，但也可以入口了。她满意地又饮一口，于品茶间隙插话道，“报个价看看呢。”

小二手指着餐单上某个菜品后的标价道，“最便宜的菜品是这个数，加个零。”

“嗯……”云万渺沉默了，在这沉默的片刻间，她思考起来生命的意义：生命的诞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人出生就注定死亡，那么在生死之间的数十年、数百年，我们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哦不，我并不是说过程没有意义，生就是为了死，我的意思是，我们存在于世上难道是为了口舌之欲、为了声色犬马，只是为了庸俗的享受、短暂的快乐吗？相比来自于身体感官那表面的、庸俗的、短暂的体验，是否有更深刻、更高尚、更有实际意义而能使人受益终身的事情，更值得我们去做。

她从来自灵魂的深思中抬起头，看见阿锦又为自己续上一杯茶水，沉浸在漫漫茶香之中，转头又看见那店小二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眼中隐藏着与金钱同色的期待，这一刻她像是神使接受到来自世界之外神明之神谕一般突然地、彻底地顿悟了。简单的她为感官迷惑，受蛊惑于华而不实的香茶；庸碌的他被金钱操控，竟擅自期待自己如他所愿，掏出大笔的钱为虚荣与傲气买单，这一刻她像是遗世独立、唯一清醒的人，她看向店小二眼神重新坚定，“果然还是算……”

“雅间环境很好吗？”就在此时阿锦从茶水中抬起头，向小二问道。她神色自然就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云万渺的话，“算了”那两字被云万渺勉强吞回了肚子里。

小二连连点头，“当然，我们的雅间是全城出了名的环境清雅，最适合像您这样的世家小姐和密友一起，闲谈品茶、享用美食。哦对了，我们店里现在推出了午后茶歇和晚间茶歇服务，在午后和晚间来到店内可以不点菜，只享用茶水和糕点，度过悠闲时光，您可以了解一下。”

很明显，阿锦又感兴趣了，她望向云万渺，从她澄澈的双眼里恍惚可以看见两个大字：想要。

果然人的**是无法被满足的，是会自行蔓延滋生的罪恶，这个女人刚刚还只是想要在富贵堂里吃饭，现在又想要坐雅间了！

曾经坚定的目光不再，云万渺看着阿锦，本想着该怎么发挥自己能言善道的本领，绕过这个话题，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阿锦手腕上的镯子。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眯起眼睛的笑，一拍桌子，对着小二豪气道，“走！带路吧。”

年轻小二脸上的笑容从二分变成了十分的真情实意，迅速收起了餐单，要为两位真正的贵客引路，“贵客果然大气，来，这边走，小的带两位去雅间。”

不得不说，这富贵堂能如此有名确实有其道理。小二的服务没有二话说，服务周到，态度热情。论装修，即使是大堂也装饰华丽，俗不俗气另说，至少让人印象深刻。空间也极大，大堂中央是一块略高于地面的舞台，此时台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从头顶垂下的金色飘带静静悬在空中。大堂右手有盘旋而上通往二楼的楼梯，目光随之移向二楼，包厢围成半圆围绕着舞台，确保二楼打开窗便可以看见听见一楼的表演。

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绕过大堂中央的舞台，走到深处柜台旁边，大堂里热热闹闹，柜台前却冷冷清清，一位账房管家支着头拨弄着算盘。

小二走到柜台前，凑近桌子笑着说，“账房姐姐，这边雅间二位。”

账房管家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抛到小二怀里，慢慢抬起头，她动作悠然却又自带风情，看到云万渺和阿锦时突然抛了个媚眼，柔柔地说，“两位贵客，安。去往雅间，继续往里走便是。”她手轻抬，指向柜台旁遮起的帘子。

云万渺和阿锦并肩走着，靠的较近，这一个媚眼让云万渺分不清到底是抛给哪个人还是抛给了经过的每一个人，于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不等被抛媚眼的二人有所反应，店小二先跳了起来，挡在账房管家和客人两位之间，像小土狗刨泥一样挥手，想要将账房无形的目光打散，“账房姐姐！你别对客人这样，会吓到人的，老板看见又要说了！”

账房管家收回手，指尖顺着耳的轮廓挽起碎发，轻哼一声，不作回答。

云万渺转过头去看阿锦，不知道失忆后一张白纸一样的人，会不会因此觉得奇怪，却看见阿锦一脸赞叹，眼睛都睁大了。

“你……”云万渺欲言又止。

阿锦什么也不懂，倍感新奇地问云万渺，“这是什么？好厉害，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却让她看起来好生漂亮。”云万渺悲哀地发现，她竟是发自内心地赞叹并发出疑问，不过也是，失去记忆的人，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认识、对普通的或是这样别样的交际的认识，也遗忘了吧。

账房管家听见阿锦的话，“咯咯”笑了起来，“好可爱的妹妹，妹妹若是真心实意觉得我漂亮，待会用完餐便叫人来柜台唤我，我愿意将今日一夜的时间献上，陪妹妹畅聊逗趣。”

看见阿锦那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眸子里，闪着萤火一样的光，被人调戏居然还傻傻地夸人漂亮，云万渺第一次深切地产生了作为姐姐的责任感与危机感，她一手搂过阿锦的肩，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回头看似热情实则敷衍地回道，“哈哈谢谢夸奖，有缘再见。”穿过帘子进了后院，转头就变脸，严肃地跟阿锦说，“等会不许找她听见没？看你漂亮面善又单纯，就好话说尽，这人绝对是没安好心。”

这次阿锦没有躲开云万渺的触碰，她天生敏锐，能感觉到云万渺是在关心保护自己，只是这保护不知因何而起，着实奇怪，她分明没有感觉到半分危险。身体顺着身后的推力向前走，头还往后看，目光追寻着那个让她颇感新奇的人，她问，“为什么？我感觉她人挺好的，而且你说的不对，没有好话说尽，她只是很真诚地在说了一句，说我可爱。怎么了？你觉得我不可爱？”

阿锦的外表看着当然不是可爱的风格，如果穿上一身白衣，往有风的高处一站，看风吹起她的长发与衣袂，端的是仙人风姿，绝不会有人对着她说可爱。可是现在被她这么询问，尤其是她询问地这么认真，不像在问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倒像是在谈论什么深刻的道理，云万渺怎么也说不出否定的回答，好像，好像还真有些单纯的可爱。好奇怪，怎么会这样？

“可，可爱啊。她这么说倒也不算错。”云万渺支支吾吾，眼神飘忽，脸颊上飘起一抹红。不过后院灯光较暗，阿锦没有看见，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阿锦学着云万渺将双手一摊，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那不就是了。她说的是实话，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云万渺还想反驳，被追上来的小二打断。

小二一脸歉意，向两人作揖，“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账房管家随性惯了，请千万别当回事。”

阿锦认真提问，“那位姑娘对别人也这样吗？”

小二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汗，“是啊是啊，碰上相貌气质兼好的客人，账房姐姐就会这样，实在是贵客容貌出众、一表人才，真是对不住。”

这句话一听便是恭维了，真实性存疑，阿锦便没当回事，只是叹息着说道，“看来和我一样可爱的还有许多啊。”

云万渺听见这话一拍脑门，遮住了满脸无奈，拉着阿锦继续往里走，不忘对愣住的小二解释道，“哈哈，没事，我们没往心里去，你看，我们这姑娘也不太正常，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快带我们进雅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