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刚回来,叶知秋又马不停蹄地跟着向小夕去拍了两个广告,空闲下来后,她跟许晚一打视频说想去看望一下阿姨,许晚一没答应,她妈妈现在病情加重,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每天不是在砸东西就是在骂骂咧咧,或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人自言自语,她不想让叶知秋看到这些。
挂断视频后,许晚一对着夜空发了会儿呆,眼睁睁看着一颗流星从出现到消失,不远处的两名护士有些激动地双手合十许着不为人知的愿望。
许晚一对着流星消失的方向轻扯了扯嘴角,起身往病房走去。
一粒宇宙的尘埃,又能实现什么愿望呢。
走到病房门前,许晚一的脸色骤然冰冷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怎么说话的,我来看看自己的老婆也不行了吗。”许良拧着眉毛,不悦地看着她。
“你要真顾念旧情就别过来刺激她。”许晚一微偏头,轻斜眼尾看向他:“你再不走,等下你的情妇找过来闹,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她眼里的嘲弄,许良心中一怒,却没有骂她,只重重一哼:“我今天来是找你的,你什么时候来接管公司?”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许良又接着说:“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跟别人生个孩子,到时全都给他,包括你妈妈的股份。”
许氏是许良和温丽一起创办的,虽然后来温丽退下了,但她的心血和时间大部分都贡献给了许氏集团。
当了二十几年的独生女,许晚一当然不会把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送人,于是没过几天她就去了许氏当一名朝九晚五的打工人,却因为身份特殊,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天天加班到凌晨一两点。
而许氏集团又在淩华区,加上之前在医院陪妈妈的时间,算下来,她已经半个月都没和叶知秋近距离地见过面了。
这天中午,她趁着吃饭的时间和叶知秋打起了视频,那边却是黑乎乎的一片,许晚一愣了两秒,轻声问:“知秋,你那里怎么这么黑?”
对面不说话,许晚一戳戳米饭,有些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之后,对面才说:“不想让你看到我。”
许晚一又是一愣,讷讷问:“为什么?”
“让你想我想得忍不下去。”然后来找我。
叶知秋看着屏幕里有些消瘦的脸,以及眼下淡淡的乌青,有些心疼。她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了?许晚一工作都那么辛苦了,她还不让她看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许晚一嘴角向下压了压,有些难过的样子,叶知秋突然就不忍心了,手指轻点屏幕把摄像头转回来,她的脸出现在屏幕的右上角上,屏幕中间却黑了下来。
叶知秋:“……”
“哎呀,你干什么呀?”
许晚一看着屏幕里的人娇娇地发出一句不满的问话,鼻尖的小痣因皱鼻而活泼地跳了跳,她忍不住抬手隔着屏幕轻点了点那颗小痣,“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了。”
叶知秋轻哼一声:“也是,毕竟你现在是小许总了,身边肯定有几个貌美如花的秘书,不想让我看见也正常。”
“既然你不想让我看见,那我就先挂了,不打扰你们了。”
许晚一看着她说完就消失在屏幕里,一时有些无奈,她哪有几个貌美如花的秘书,仅有的两个秘书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天天穿着一身西服,干练得很。
她举起手机继续打视频过去,那边没接,她就没再打了。
过了会儿,那边发了条消息过来,只一眼,许晚一便被气笑了。而叶知秋则美滋滋地换好衣服,戴好口罩,拿上包包出了门。
晚上,叶知秋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切菜,许炤炤哒哒哒走过来,仰着小脑袋问:“知知,你切芹菜干嘛呀?我们又不爱吃。”
“有人爱吃呀。”
“谁呀?”许炤炤歪歪头,过了会儿微微睁大眼睛,“难道是许姐姐,许姐姐要回来了吗?”
刚说完,门铃就响了起来,许炤炤哒哒哒又跑出去,不一会儿她就被人抱着走了进来。
叶知秋看她们一眼,然后把目光放在许晚一身上,对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她还没见过许晚一打扮成这么一副……干练的模样呢,那头黑长直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黑色西装里是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下身一条黑色小西裤,搭配一双秀气的黑色小皮鞋。
这不就是电视里律师的装扮吗,叶知秋捂捂眼,好歹以前还是个拿摄像机的人,怎么去上个班审美就降成这样了?
许晚一放下许炤炤,来到她面前拿下她捂在眼前的手,问:“怎么了?还不想看到我啊?”
“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明明中午穿的还是一件白色雪纺,叶知秋捏住她的西装领子往外扯了扯,里面的衬衫款式死板极了。
许晚一:“不好看吗?”
“你这副模样,看着像是老了十岁。”
看着她僵在嘴角的微笑,叶知秋弯着眉眼转身继续切芹菜。许晚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真的很老吗?可是二秘夸她有气场。
许晚一脱下外套搁在沙发上,然后进厨房给叶知秋打下手。吃过晚饭后,她们趁许炤炤睡下后偷偷跑到对面的房子里。
刚进门,许晚一就把从叶知秋房里顺手拿出来的布料摊开,“可以再穿一次吗?”
叶知秋往她手上轻瞟一眼,眼尾微扬,“你中午不是看过了吗。”
“你撤回得太快,我没看清。”许晚一搂上她的腰,埋首在她侧颈处,软着嗓子:“知秋,再穿一次嘛。”
语调有些拉长,语气软软娇娇的。她在撒娇,虽然听着有些别扭,不太娴熟的样子,却更戳叶知秋的心。
“可以,叫我老婆。”叶知秋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让自己被她难得的撒娇操控。
“老婆。”
“哎,老婆这就去换。”叶知秋拍拍她的翘臀,接过情.趣小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
许晚一跟了过去,站在门前听见里面传出水声,她笑笑出转身去了主卧的浴室。
十几分钟后,许晚一洗完澡坐在床头静静等着另一人的出现。
又过了十几分钟,许晚一突然抬头往房门口看去,叶知秋身上仅披一件黑色薄纱,携着若隐若现的景色赤脚走来,她在床前站定,倏然一笑,素手轻捏薄纱,翩跹起舞。
许晚一突然就小腹痉.挛了一下。
身体是她的,但又不完全属于她,她可以控制眼睛,但她控制不了视觉引起的小腹微抽;她可以控制呼吸,但她控制不了鼻端气息所引起的心脏收缩;她可以控制手脚,但她控制不了触感带来的每一分喜欢。
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是被人种在你身体里的不安分因子,当它的主人出现时,你体.内的不安分因子就会上蹿下跳地躁动起来。
许晚一站起来抱着叶知秋要了她一次,然后抱着还穿着黑纱的她回到床上,让她跨坐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叶知秋就懂了。她勾着唇角俯视许晚一,左手捏起黑纱一角咬在唇边,一边与许晚一对视,一边扭动腰肢。
这一夜是她们做得最疯狂的一晚,第二天中午许晚一起床捡起地上破破烂烂的黑色薄纱,她看着黑纱像在回忆,又像在发呆,好一会儿之后,她把破烂的黑纱洗干净,又去厨房熬了一锅白粥。
下午,叶知秋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捂着发麻发晕的脑袋晃晃悠悠地套上大T恤走出房间,半睁着眼摊在沙发上,头一歪就靠到许晚一的肩上。
“怎么样?还好吗?”许晚一把腿上的笔记本放到桌上,搂着叶知秋的肩摸摸她的脸颊。
“唔~头昏脑涨、浑身无力。”叶知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太伤身了。”
许晚一不置可否,昨晚结束时她感觉自己还有力气,但叶知秋却昏睡过去了,明显需要适当地锻炼一下身体才行。
“饿了吧,我熬了点白粥,还叫了祥瑞楼的菜,咱们去吃吧。”
“你还没吃吗?”叶知秋眯着眼懒懒问道。
“吃了一点,现在还想和你再吃一点。”
叶知秋笑了,要是许晚一自己一个人先吃饱了,那她再自己吃肯定也是吃不了多少的,虽然是自己起晚了没赶上,但有时她也想有人等、有人陪。
我们都是爱里的小气鬼,有时候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能放大无数倍。
两人在家无所事事了一天,第二天手拉着手去跟剧组汇合一起给《笼》做宣传,结束后叶知秋想和许晚一一起去逛超市添些生活用品,但许晚一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她只好打消去逛超市的念头,独自回了家。
许晚一走的第一天,叶知秋还能正常和她打视频调**,第二天打视频的时间变短了,第三天许晚一好像变得忙碌起来了,有时候她发过去的消息都要隔一两个钟才能收到回信。
叶知秋以为她工作忙,就控制着自己少发一些信息过去,直到第七天,她刚录完综艺节目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开锁,界面还停留在与许晚一的聊天界面上,聊天消息也停留在早上她发过去的两条信息上。
一天都没收到许晚一的消息,她有些难过,又有些不安,犹犹豫豫了几分钟,叶知秋点开电话薄给许晚一打过去。
嘟,嘟,嘟……
一连打了三个,那边都属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叶知秋心里的不安渐渐浓烈起来,脑子里不自觉就闪过好几个不好的场景。
想到许晚一说过她的妈妈患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叶知秋再也坐不住,攥着手机小跑到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继续打电话。
叶知秋联系不上许晚一了,但她也不知道还能联系谁可以问问,只能不断地打着许晚一的电话,一边焦急地坐进出租车里。
来到淩华区,叶知秋凭着记忆中的楼栋跑过去,坐电梯来到二十二楼,这是许晚一为上班方便而买的小公寓,她之前来过一次。
叶知秋按指纹锁开门,里面一片漆黑,走进去还有浅浅的粉尘气味,她直奔主卧跑过去,床边只有一双拖鞋,床上却没有人影。
“一一,你在吗?”
叶知秋打开灯,边喊许晚一的名字,边掀开被子、掀开窗帘,她走进卫生间又走出来,走出主卧又走进来。
“许晚一,你在不在?你能不能应我一声?”叶知秋感觉许晚一就在这个房子里。
但她找不到人,明明门口有许晚一的鞋子,拖鞋也在房间,可她就是找不到人,叶知秋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胀,脸颊有些湿湿的凉意。
她在房间走来走去,继续掀被子,趴床底下看,她停不下来,叶知秋路过嵌墙式的衣柜,抱着希望又走回来站定,这是唯一没找过的地方了。
叶知秋伸手搭在把手上,带着点忐忑,带着点希望,带着点勇气,轻轻拉开柜门。
安静的房间窸窣了一下,蜷缩在衣柜角落的人手里还攥着个手机,她微微向里偏头躲过刺眼的灯光。
“一一。”
叶知秋屏住呼吸,呢喃了一声,里面的人没理她,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找到了,但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许晚一躲到衣柜里逃避。叶知秋靠着衣柜门滑坐下来,左手轻轻捏上许晚一的衣角,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抱住许晚一,只是轻捏她的衣角而已。
人在无能为力时,会丧失一切手段,叶知秋陪着一动不动的许晚一坐了一晚上。
好久好久,没拉窗帘的窗户外微微亮起,在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时,许晚一动了,她先是看看捏住她衣角的手,再一点一点把目光往上移,突然伸手抱住了叶知秋,然后渐渐抽泣起来。
心痛并不是心在痛,而是心脏在收缩痉挛,从而引起一抽一抽的不适,而引起这一现象的,往往与感情有关。
叶知秋的心在一抽一抽地难受,可她却好像失了语一样,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一边紧紧抱着许晚一,一边轻拍她的背。
好久之后,许晚一应该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太久没睡过觉了,她趴在叶知秋肩头睡了过去,叶知秋不想吵醒她,继续坐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抱不动许晚一,所以没有逞能地要抱她去床上睡。
叶知秋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突然想到如果她跟许晚一不是情侣,那她是不是连许晚一住哪都没资格知道,更是连家门都进不来;如果她跟许晚一不是情侣,那像许晚一这样把自己关进衣柜里不吃不睡,哪天出了事会有人知道吗?
她抱着许晚一想了很多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一点,许晚一醒了过来,叶知秋给她捏捏不知蜷缩了多久的手脚,又站起来活动活动自己的僵硬的身体,然后拉着许晚一起来,“我们去熬点粥吃好不好?”
许晚一像个物体一样呆呆由她牵着来到沙发上坐下,看她去倒了一杯水喂给她,然后摸摸自己的脸颊,起身进厨房淘米熬粥,接着打开冰箱翻出一根胡萝卜洗洗切成丁。锅里的粥沸腾之后,她把胡萝卜丁放进锅里,用汤勺搅拌几下。
她关小火,转身走了回来,许晚一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小腹上。
叶知秋摸着她的头,什么都没问,却让许晚一感到有些难受,又有些庆幸,难受于她什么都不问,庆幸于她什么都不问。
“知秋,我……我妈妈自.杀了。”
把自己藏起来三天的许晚一从失去至亲中缓过了神,第一次开口说话却有些沙哑、有些干涩。
叶知秋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其实我该想到的,她这样一个爱体面的人,从发疯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想活了吧,所以她要搬到外面自己住,要跟我爸离婚。”
她爸妈早在两年前就离婚了,许晚一却在她妈妈去世那天才知道。
“我……其实我挺理解她的。”许晚一在她小腹上蹭了蹭,继续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她一样,你会理解我吗?”
她说得很轻,语气却像在找人认同她的想法,叶知秋仰起头轻眨几下眼,深呼吸一下,说:“会。”
“但你不会像阿姨一样。”
语气很坚定,她的一一沉着冷静,怎么可能患上精神病?怎么可以患上精神病?
叶知秋觉得现在自己踏入了分岔路口,她知道风会从四面八方袭来,所以她向四面八方望去,企图寻一条风力最小的路,可面对的每一条通道都在朝她脸上刮来一阵大风,吹得她有些茫然无措,也吹得她有些清醒。
她的一一,不会走上这种结局的。
叶知秋低头看着她以左脸靠在她的小腹上,眼睛没有焦距地看向前方,声音低低地说:“你说是不是老天爷看我太安静了,偶尔也想看我发一回疯。”
不然为什么她那为人和善的妈妈会突然诱发精神病,从而死亡呢?而她也有点想发疯了,在看到她那一直算得上慈父的父亲和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在一起时,她是真的有点想摔东西;在看到妈妈了无生气地躺着时,她也是真的想大声咆哮,想毁灭一些东西。
其实许晚一很乖的,从小到大没让父母操心过,但是现在她的父母不乖了,反过来要让她操心了,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操心,也操心不了了。
“就算你发疯也是最安静的疯子,老天爷不会有机会看到你歇斯底里的样子的。”
就像现在,连哭都是安静的,没有呜咽,没有表情,只有水晶般的泪光团在眼眶,倔强地不肯落下。
叶知秋抬手搭在她眼前,掌心瞬间变得湿润,她掌心的脉络承载了她的悲伤,所以她也变得很难过。
“一一,和我结婚吧。”如果她们都没了依靠,那就相互扶持,成为彼此的依靠。
许晚一感觉自己的眼眶又热了一点,她细细小小地轻吸鼻尖,“我可能会发疯。”
“那又怎样。”遇到不顺心时,谁不想发疯。
“我心里可能不太健康。”
“那又怎样。”她的身体也不太健康。
“我是个闷葫芦。”
“那又怎样。”她可以当个小话痨。
“我……”
“那又怎样。”叶知秋没再给她找理由的机会,直接打断她的话。
许晚一眼前的手移到了她的下巴,然后她的下巴被抬了起来,她仰头看见了叶知秋眼里的认真。
“你说我身边除了炤炤也没别人了,要是哪天我进了手术台也没人给我签字什么的,那是不是就要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叶知秋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很难再遇到第二个喜欢的人了,你忍心让我因为没有人给我签字而死在手术台吗。”
叶知秋知道她说的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她只是,真的很想跟许晚一有一个家,一个完整而长久的家,彼此之间出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我可以吗?”许晚一轻轻地问,问叶知秋,也问自己,她可以吗?
她把眼皮半耷下来,不敢和叶知秋对视,她感觉自己的心被放进了一群小兔子,塞得满满当当,塞得酸胀不已。
“你可以。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没什么不可以的。”叶知秋看着她的发旋,继续说:“如果你担心遗传病的话,其实也不用太担心,遗传这个东西也不是百分百就会传到下一代,而且你的情绪那么稳定,跟我在一起肯定也会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更不需要担心了。”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下了蛊,一步步蚕食着中蛊人的心智,许晚一被惑得六神无主,垂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抠了抠。
房间很安静,叶知秋希望此时有一个钟,滴答滴答的,她可以一边等一边数秒针,那样就不用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等待上面。
通常“等待”只有三个结果,一个好,一个坏,还有一个不好不坏,但叶知秋等到了一个好的结果,许晚一点头了。
她们一起从孩童走到大人模样,现在也要携手走向暮年的列车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