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王伽和邬旭看着瘦小的希声环抱着三把铁铲站在他们面前。
希声大口喘着粗气,“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下一秒,二人便被希声带到了后山洞前的一片无边旷野上。
“妹妹,这就是你大胆的猜测?”
因为荒原太过辽阔顿时显得三人格外渺小。
希声一手撑着铁铲,蹙眉深思道,“我知道很离谱,但真的很有可能那张发笺就在这片土地之下。”
如果那场幻境为真,那被洼地深埋的碎片并非为蓝靛金汁本,而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丢失的那张黄云母金叶发笺。
“这么大一片荒原?!你把咱仨当牛顿了?给我一把破铁锹就给你翘起整片荒原?我不干!妹妹,哥哥四十多了没空陪你玩游戏。”说着,王伽就把铁锹放在了一边,转身回去了。
邬旭冲着王伽喊了两嗓子,满脸无奈的向希声说道,“你确定你是一名古籍修复师吗?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你自己不觉得天方夜谭吗?那张包书纸已然是一张残页,埋于土下二十年,请你出于你的专业素养回答我,它是否会腐化?”
希声握紧了铁锹,低头垂眸道,“会……”
“所以你自己也知道你此刻正在胡闹对吗?”
希声低着头,没有回答。
说完,邬旭也放下铁锹回了寺院。
希声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出于常理的角度,当然会腐化,当然不可能靠几把铁锹就把一张几乎已经分解的纸张挖掘出来。
希声捋了捋自己几乎被风吹乱的头发。
可自从她到了藏地以来,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简直是微乎其微……
况且,那个来自她心底的声音不断在告诉她——“姐姐,试试看,也许就在这。”
因为这个声音,所以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
哪怕完全超乎常理的猜想……
“啪!”
希声抿了抿唇,双臂用力便将铁锹插进了土里。
她决定像个疯子一样试试看。
想到这,希声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如今在藏地,她倒真应了永城人的那句话“疯子的女儿迟早也是疯子”。
日头高照,此时已是下午三时,距离吉扎他们开车来接还有四个小时,这也是希声仅剩下可以尝试的四个小时。
天高气朗,无风亦无云。
远远的,一个瘦弱的身影,紧握着一个沉重的铁锹,做着世间最愚笨的事。
·
“师傅,你说那姑娘能去找吗?”
巨大的红木色书房中,一个身着白色真丝T恤的少年仰头冲着盘腿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的男人天真问言。
贾央缓缓睁开双眸,结束了一整日的打坐。
他歪了歪头,目光瞟向面前巨大的红木制书架,又转头看向不远处床榻上瘫死过去的易念,缓缓道,“能。”
“师傅确定?”
“质疑师傅?”
小聋顿时面露骇色,“不敢不敢,小聋错了。”
贾央轻勾嘴角,“连这家伙她都能从神山上捡回去,今日不过区区一张纸。”
“可是就算捡回去,都这么多年了,她能修的好吗?况且就凭她找不到“药引子”吧?”
贾央顿时面容严肃了起来,“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剂而毙,庸医还是扁鹊就看易念的命了。”
小聋顿时面露骇色,“所以这次那个笨蛋与发笺同生?”
“嗯。”
“难怪他手上这么多疤,昏死过去这些时候也不见他醒。”
贾央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悠悠走到易念面前,床榻上的人面如素纸,额间渗满了汗。
“有什么办法,这家伙自找的。”
话毕,贾央随手从巨大的红木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红色丝绒封皮的薄本,封皮上赫然刻着两个金字——希声。
他仔细翻了几遍后,扯起嘴角轻笑一声,“这书里分明连你易念的一个字都未提及过,也不知道你找的什么罪受。”
“你看好他,我出趟门。”
小聋忙道,“师傅去哪?”
贾央在空中冲着小聋挥了挥手,“去送药引子!”
小聋看着师傅的背影,满脸迷惑。
·
天色愈来愈暗,吉扎一群人坐在车里等了希声半晌也不见她人影。
“不是,我说那姑娘该不会真在那挖呢吧?”王伽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
“不能吧,又不是个傻子。”
“不好讲,没有点痴劲儿,也干不了咱们这行。”
听着二人的闲谈,吉扎反倒急了,“她在哪?我去找她,天黑了,不安全。”
“寺院里没事。”
“不是说在后山?”吉扎皱紧了眉头看向他们。
“只是猜测,应该不能吧……”
吉扎解开安全带,另外两个人见他如此便也一起下了车,只是车门刚打开三个人便愣在了那。
“抱歉……咳咳,我来晚了。”
希声满脸是土,傍晚的风将她的头发吹的有些凌乱,她背着下车时背的双肩包,满脸的疲惫,宛若刚刚逃难回来的模样。
“你这是……找到了?”王伽故意打趣着问道。
希声满脸疲惫的摇着头,然后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没找到包书纸,但是挖到了一万块的人民币。”
三人震惊的看向她。
“啥?!”
希声面露尴尬道,“是有些神奇,挖了一个多小时,一打儿人民币被一个红布包着,里面写着几个藏文。然后我带着红布包去了青嘎寺附近的村子,刚巧碰到个婆婆,她非说红布是他家的。”
“靠,这是个骗子吧,不会是要讹你吧?”王伽骂道。
希声忙摆着手“不是不是,我看着她在地上用木枝画了几个藏文,字形和红布里的完全相同。
其实是她老公藏的私房钱……”
“……”
“然后,她为了报复她老公,就把她老公初恋当年送给他的情书当做赠礼给了我……。”
“怎么像是个圈套似的……”
希声布满尘土的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笑容,她宛若珍宝一般从双手紧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纸袋。
“就算是圈套也没关系……因为……”
“黄云母金叶发笺,婆婆不懂,但应该就是你们说的包书纸没错了。”
邬旭和王伽顿时瞪大了双眼,“我靠!你这是什么运气啊!!”
“掘地三尺的运气吧。”希声笑了笑。
“我虽然不懂,但看起来你们得到了一份宝贝,走吧,莫拉等我们吃饭。”吉扎笑着冲三人招手。
回去的路上,依旧走的来时路,夜晚依旧晴朗,无数的星辰一如希声那场幻梦中一般。
“星辰,是神眷顾人间的目光。”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她看向身旁的空座位。
他……此时又在哪里呢?
“妹妹,你这包别放腿上啊,旁边座位空着呢,先放那就行了。”王伽向前探着身子说道。
“没事,抱着踏实。”
邬旭打趣道,“是宝贝没错,但也不用一直抱着。”
王伽笑道,“这妹妹,倒真是跟王灿有几分像。”
希声愣了愣,低头莞尔。
邬旭见希声神情紧张,于是向前凑了凑身子安慰道,“别急,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当地图书馆,商量一下修复的问题,刚大致看了下,破损度超了60%,难度很大,要有耐心。”
希声忙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是你找到的,那今晚就放在你这保存吧。”邬旭笑着说道。
到了民宿门口,大老远的便看见莫拉在挥手。
“冷吗?”莫拉攥着希声的手问道。
“不冷。”希声笑着答道。
晚上吃饭的时候,莫拉特意在素面里放了好多块牦牛肉。
“多吃,不用钱。”
丹增撇着嘴,“莫拉偏心,丹增也瘦,也没见多加肉给丹增吃。”
希声忙将碗里的肉夹给丹增,“你吃,我吃不下这么多。”
“还是姐姐好。”说着,丹增冲莫拉做了个鬼脸。
希声并不只是客气,她今晚着实吃不下这么多,“包书纸”这件事几乎占据了她整个思绪,于是她只匆匆忙忙的吃了半碗青稞面便放下了筷子。
晚饭后,她将房间内的红漆桌收拾干净,然后将桌子拖向窗边,那是白日里日光可照射到的地方。
她坐在桌前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巨大的透明档案袋。
档案袋中类似于牛皮纸般的残页“奄奄一息”的横卧其中,散碎的纸片间头发丝般的异状物隐约可见,而原本专属于黄云母金叶发笺独有的黄色星迹却已见斑驳。
希声将档案袋平放在桌上,双手托腮陷入深思。
对于每一个经验丰富的古籍修复者而言,当残损的古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如同肌肉记忆般,下意识的他们先会用自己的双眼对残页进行拼补,构想出残页完整的样子,并针对这种画面设计出相应的修复方法。
只是古籍修复师不同习惯也不同,虽说古籍修复应遵守修旧如旧的原则,但希声的习惯是首先幻想出古籍千百年前初生时的模样,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尽管这张黄云母金叶发笺破损程度极高,但她依旧在脑海中将它拼补完成了。
脑海中,黄云母金叶发笺上星迹复新,若水迹般的字印隐隐可见。
柳叶般的的笔画,刀锋般的字形,再一次,于藏地她遇见了来自她家乡的文字。
只是同样的字形怎么会印在藏地蓝靛金汁抄本的“包书纸”上。
而那个字形又恰巧与易念身上随身携带的那块字牌同属一个。
希声将双手插入黑色的长发中,仰头看向天花板,一时有些苦闷。
“王灿,你的心愿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