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侠,我……我叫赵小喜,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叶九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不成。”
“不成?”
“是,不成,我帮不了你,你回去吧。”
“不成……”赵姨娘又痴又笑,痴痴笑笑了半晌,叶九瞧她,颇有痴呆的模样了,也是可惜。
但此时她不想节外生枝。她能做的只有收留赵姨娘一小会儿,等她心态好点了,再叫人离开。
“不成,当真不成吗?”
“是,不成。”
女人就又哭又笑,片刻露了恨意:“叶少侠,少侠……这是你,是你逼我的……”
她猛地抓了一把头发,乌黑的头发叫她硬生生扯断,钗子哗啦啦掉了一地,指甲在头皮上擦出一条血痕。
“你做什么?”
叶九来不及阻挡,女人身上的衣服叫她自己硬生生从中撕开,赵姨娘衣不蔽体,破裂的指甲抓着头发发出一道凄凉的惨叫声。
“快来人,快来人啊!”
木门轰然洞开,乌泱泱一群人霎时间涌了进来。
火红的十几个灯笼高高地举到他们面前,将这狭小的房间照的恍如白日。
“你,你们在做什么?!”
女人跪在地上,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有大片大片青紫色的掐痕。
“啊啊啊啊!”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活像似被谁……被谁……
可不就是被谁欺负了?
众人伸着灯笼去看那站着的青年模样。他们也终于看清了,那往日体面洁净的青年,此时看起来丑陋的很。
“呵。”
“叶……叶少侠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少侠个屁啊,枉我先前还觉得他是正人君子,啊呸!真不要脸。早瞧着他不正经!之前就往后院里跑。"
“造孽啊!”
“就是就是,送他去见官,去见官!”
……
唾沫星子混着咒骂劈头盖脸砸来,条凳擦着叶九耳畔飞过,在砖墙上撞得四分五裂。
叶九站在中间,耳边嗡嗡的。她听过村妇骂街的腌臜话,却不知深宅大院里的羞辱更毒,赵姨娘被旁边的丫鬟拢上了衣裳,此时待在一旁只管簌簌地哭。
她实际上有点懵,她甚至第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中计了。
什么计?
总不能……说她跟赵姨娘有染?
这不荒唐吗?
“下流胚子”的谩骂中,她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看过的杀猪。屠夫也是这样围着垂死的畜生,热腾腾的血腥气蒙住口鼻。此刻脊梁骨被无数指尖戳得发烫,她恍惚觉得有看不见的刀正顺着骨缝游走。
叶九终于咂摸出味来,赵姨娘这一遭怕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不入流的手段耍到她面前来了?
"姜老爷!"她震开又一条飞来的凳子,木屑簌簌落在她的衣摆上。
"清场,我有话与你说。”
那姜老爷脸色变了几番,还是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了下去。
等到人都出去了,房门被关上,这屋子骤然安静了下来。叶九刚要开口,却见姜老爷嘴角先扯出个笑纹。
"少年人血气旺,理解,理解。"姜老爷挺着肚子,这么长时间龟缩在一起的小老头此时终于占据了道德的上风:"这妇人虽过了鲜嫩时候,胜在会伺候人......"
他十分大度。
“叶少侠既然喜欢,我便把她送你罢了。”
“送?”
赵姨娘是可以随意相赠的?
“对,叶少侠既然喜欢,老夫自然不会小气。”
“老爷您真是善心。”绿帽子也戴的也格外端正。“既然如此,那我……”
“少侠且慢,只是这人,我也不是白白送给你的……”
“哦?”
“如今到了清溪县地界,少侠的那七十两尾款,不如就此……”
“就此作罢?”
“是,是,毕竟老夫也是花了钱从花楼里赎来的。”
五十两银子从花楼里赎来的姑娘,如今七十两又转手卖了出去,姜老爷倒赚二十两。
“……呵呵呵呵呵呵呵。”叶九笑了出来,片刻,终于把此事定了下来。
“那便说好了。”
只是光说还没有用,得有白纸黑字,落在纸上才行。
此处没有纸笔,叶九也懒得去找,她便从怀里拿出一只差不多的手帕,咬破了手指,在上面写下日期:姜家姜有德以纹银七十两将赵氏赵小喜转让与我,以此为契,人债两清。
写罢后,她叫姜老爷按手印,姜老爷看了看手帕,又瞧了瞧自己的手。
“少侠多此一举了,不过一个女人,还需要这样?”
“如今你我走的是人债两清的交易,老爷子,礼多勿怪。”
姜老爷便咬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咬了一下没咬开,又咬了一下,还是没咬开,他疼的不行。叶九便从怀里拿出那只二尺小剑给他,叫他划了一下手指,才摁了血手印。
屋外三三两两聚着看热闹的人,姜小宝还只当这是个恶作剧,看着看着,就被他母亲拉着离开了这处腌臢地儿。
赵姨娘蜷在抄手游廊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木柱的裂缝。远处看热闹人们的窃语声像细针,一下下戳着她发胀的太阳穴。当那扇木门终于"吱呀"裂开条缝时,她踉跄着扑上前。
叶九从里面出来,刚转过门廊,便见一团灰扑扑的影子砸在跟前。
“叶少侠,我对不起你…我该下油锅的..."她呜咽着,她如何不知自己干了坏事?只是……
“你要是将此事做好了,我就放你回家……”
“我是姜家的独苗苗,我爹最疼我了,我要干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姜家少爷的话还萦绕在耳边,赵小喜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可是……她想回家,她再不走,就只能被姜老爷打死,连尸骨都没人掩埋。
她的夫君……待她如薄纸,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叶九将那张手帕随手丢给了她。
“自己的家,还记得在哪儿吗?”
赵小喜惶恐抬头,被那带血的手帕扑了一脸。
“这是……”
那是一行血字,她不认识字,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剩一片惶恐和茫然,不安。
“姜老爷把你转让给了我,但我也不要你……”
赵小喜脸上就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悲伤来。她如同菜市场的猪狗一样,被人随意赠送。
“我不要你……你家怎么走可还记得吗?”
“什么?”
“回家去吧赵姑娘,这手帕可到姜家老宅换回你的卖身契——”
她不知是悲悯还是怎么着,她歪了歪头,声音低沉的给人一种轻柔的错觉。
“赵姑娘,你自由了。”
“……”赵姨娘忽然发起抖来,喉间挤出幼猫般的哀鸣。多少年了,这简直是峰回路转,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青年就已经离开了。
………
这屋子是当地的大户,一进二进的院落,叶九穿过一层门廊,有人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她全然不为所动,这名声她背得起,这祸事她也惹得起,没什么好怕的,她大步往外走,习武的腰背挺得笔直,她不是什么好人,只是骂名而已,她受得起。
乔莲儿急匆匆地,喘着气,在门廊里等她。
“少侠!”
乔莲儿一手拉着姜舟。
这两个人少有凑在一起的时候。外人面前,乔莲儿从来不敢跟姜舟走得太近,怕人说闲话。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就在这个叶九受人唾弃的节骨眼上,她倒是急冲冲地拉了人来。
“少侠,少侠是要走了吗?”
“是的。”
“少侠可否……可否带我家少爷一起……”她咬着嘴唇,他们三个,姜舟在门堂,她与青年隔着一扇斑驳的木门说话。
“我家小少爷……原该是顶顶富贵的人家。”她声音打颤的像是秋蝉的残翅,她第一次这般勇敢:“少侠您……带他离开可好?”
她鼓起勇气,将少年往前一推。
“……”
叶九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她望着天际翻涌的墨云。风里裹挟着潮湿的土腥气。
这是暴风雪快要来了。
她又叹了口气,朝着不远处的姜舟招了招手。
“小少爷,过来。”
后者听话的走了过来,月光撒在他的脸上,照出了这小少爷有精致而柔软的面庞。
“跪下,磕个头吧。”她说。
“……”
十二年前,前皇后产子血崩,当晚便离世,全大人冒死狸猫换太子,将新出生的婴儿偷换后带出宫,随即辞官回乡。
这其中不知多少人插了手,除去那个刚出生就替死了的孩童,又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遭了罪。
原定小皇子八岁可回京,可世事无常,全大人在中途因病撒手人寰,小皇子因而下落不明。十年间物是人非,世间沧桑巨变,当初的一群热血沸腾,对先皇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如今老的老,走的走,散的散。最后重担竟压在了一个小丫鬟身上,也是讽刺。姜舟生的漂亮,全大人给他留了不少银钱,他一个幼童,携金银入闹市,可想其中危险,能安然无恙存活至今,乔莲儿实在废了许多心思。
于情于理,该得一拜。
姜舟撩开衣袍,向乔莲儿下跪,莲儿吓了一跳。
“哎呀,这可使不得!”她连忙去搀扶,她性格怯弱,连骨子里都觉得自己不配。
少年硬是给她磕了三个头,三个头磕的结结实实,等起来的时候,少年额角都有了一片淤青。
等到姜舟起身,叶九沉默了片刻,忽然对乔莲儿说。
“其实……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我?”莲儿愣了愣。
“是,姜老爷他……实在不是良配。”赵小喜便是一个实在的例子,姜老爷贪财好色,喜新厌旧,对房里人最是狠心。
只是即便如此,乔莲儿犹豫了一小会儿,却又拒绝了。
“我……我就不用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笑了。
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就能出生了,姜家是富贵的人家,少子,即便生出的是女儿,也是珍贵的,即便她只是个没名没份的妾室,她的孩子也能健健康康,富贵的长大。
她的孩子不会像姜舟那样寄人篱下,生来就有人伺候着,她的孩子是少爷,是小姐,与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定然是不一样的。
“我,我就不用了,谢谢少侠。”
“好吧,既然如此。”叶九抿着嘴角,不再劝说:“只是有一点,你要记得这孩子……”她拍了拍姜舟的肩膀:“他是我带走的,偷走的,切记不是你送我的。”
乔莲儿看着他,眼里写着迷茫。
“若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带走的,可记得了?”
“记,记得了。”
乔莲儿这个时候还不太明白,她还觉得青年的担心实在多余了。
实际上老爷不会这样问她这样的问题。即便不想去承认,但老爷并不在乎这个孩子,他只会觉得他甩掉了一个麻烦。
叶九叹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转头朝大门走去。
她身后,姜舟捏着自己的衣角,停顿了片刻才跟了上去,叶九腿长,他便在后面小跑地跟着,只是追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便又重新折返过来。
乔莲儿还在原地瞧着她的小少爷的背影,忽然见他折返过来,一愣:“少爷……”她那句话还没落下,手里便突然被塞来了一块东西,冰冰凉凉的,带了点儿余温。
她低头一看,见是一块儿玉佩,上面的纹路已经磨损了好多。
姜舟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咬着嘴唇。叶九停下来,侧过身等他,那少年便跑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衣角。
他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瞧见少年捏着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他在紧张,无助,叶九由上而下,拍了拍他的脑袋。
“走吧。”
姜舟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实际上这个叫叶九的人,他们谁也不知道底细。
青年是姜老爷从外面高价请来的,这个人武艺高强,除此之外,他什么身份,来自何方,家住何处,父母何在?这一切的一切通通都不知晓。
这样的一个陌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他都不知道,青年是好,还是坏,叶宁又是谁。
大纲是很久之前的,写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亲亲抱抱,没有暧昧没有荷尔蒙,我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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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