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舟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耳边有女子轻轻的啜泣声。
……
山上小屋里,乔莲儿端了点心过来。
床上趴着一个白玉雕琢粉团捏就的小孩子,才三四岁模样,抹着眼泪。
“小公子快别伤心了。”乔莲儿安慰道:“大人哪里舍得你受疼呢,只是你今日没练字,还偷偷跑出去玩耍,大人一时气不过,才冲动打了你……背地里指不定他多心疼呢。”
“可是……”年幼的姜舟眼里含着眼泪,水盈盈的,委屈极了:“可是旁人家的小孩子都能出去玩,我为什么不能?”说着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用胖乎乎的手背抹了两把也止不住。
“小少爷……你与他们怎么能一样呢,他们不过是些……而你……大人学富五车,你将来也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莲儿安慰他。
正这般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走了进来,莲儿连忙福身:“大人。”
男人向她摆了摆手,莲儿便听话的出去了。
“可知错了?”
孩童趴在床上,气鼓鼓的将脸往床里面一撇。
“我没错!”
男人不喜:“你今日没有学习,此为一,你不听话,骗了莲儿后偷偷溜出门玩耍,此为二,如今受了罚,你还这般委屈。”
“可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出去玩,我就不可以?”
“……他们?是指你在外面认识的孩子?”
“是。”
男子沉默了许久,他皱了皱眉,想起方才旁人与他说的话。
“大人,小公子才几岁啊,正是爱玩的年纪,您吃也要管他喝也要管他,白日里又要他背书又要他写字的,未免对他太苛刻了些,要知道,寻常似他这般大的,玩泥巴还嫌早哩。”
想到此处,他似是叹了口气:“小舟,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与他们相比?”
“可是……”
“没有可是,你这几日就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反省。”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屋里只留他一个,姜舟在床上差点哭背过去气去。
……
他睁开眼睛,黑暗的环境里,只能听见身边女子的哭声。
“呜呜~少爷,你莫睡……”
眼前漆黑,门外雷电一闪,头顶上的蜘蛛网便显了出来。
风声呜咽,咔的一声吹折了门外的一棵歪脖子树。
破庙里四处漏风,那漏风处被人用木板挡了。屋外雷声滚滚,大雨磅礴。
很难想象这个时节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雷。
破庙里杂乱破败,一行人方才淋了雨,急匆匆的才到此处,还没来得及生火。屋里有几个镖头来来回回拾了好些木头木板摞了起来,一人拿了火折子趴在地上吹,吹了半晌才有白烟出来。
“真他妈的晦气。”孙大当家的抖着腮帮子,右边光着半只膀子,露着扎实的肌肉,肩膀处血淋淋的,旁的一个人给他包扎。
“你光说是带着一家老小去探亲,害怕山路崎岖,路远艰难,你怎么不说你得罪了人?还招来了那什么钩子?!”
与他包扎的那人抬起头补充:“是吴钩子。”
“对,是那外号什么钩子的!”
姜老爷也气:“老夫行商多年,谁晓得会不会得罪哪个去?倒是大当家的你,左右不过是去探亲罢了,寻你来护镖,怎的忒不济事,还丢了我三辆马车跟好几匹马!”
“你说什么?!”大当家的怒目而视,眼睛瞪的老大。
姜老爷本就心虚,被他吼了一声,背上就渗出了一身冷汗。但他既是付了银子的,总要有点底气,于是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声厉内荏:“老夫不与你计较。”
那与大当家的包扎的人说话了:“姜老爷,你这般说话倒像是我们的过错了?是,咱们收了银子是该送你到地方,只是瞧着今天那模样,你分明是知道有人盯上了你,只瞒着我们玩耍。”
“你说要是惹了寻常小儿也就罢了,可那吴钩子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杀手,他说要掂了你两根胳膊就绝不会少一根。”
“你当初来找时候只说是探亲,说是路远担心,俺大当家的因生路而有顾虑,你却是千求百求的……你若是早说了此事,再使唤钱,大当家的又怎么会同意?”
姜老爷子气的胡子抖。
外面狂风暴雨,吹的屋中木门直响。屋中破败,佛像落了灰尘,高坐堂中,慈眉善目,俯瞰众生。
破庙后面有一处空地,可遮风,乔莲儿坐在地上,扯了一方手帕给姜舟擦脸,旁坐着的姜家仆从觉得晦气,瞧了一眼,稍稍离他远了些。
莲儿不停的抬头去看,半晌,果真从拐角处过来一个青年。
莲儿此时只认得他,忙起身过去,悄声叫了声。
“叶少侠。”
“怎么了?”青年转过身来,嗓音干净。
“二少爷他病了。”
“病了?”
“是,刚才下雨时候无处遮挡,跑的又急,风又大,一时给冻着了。”
是了,方才打雷又下雨,除了那几个在车上从未下地的女眷,其余人都淋了雨,外面又这么大的风,这样冷,那小少爷自然是顶不住了。
青年嗯了一声,与她一起过去看,黑暗里只能分辨出那小少爷脸上的一点白色,叶九探手去摸,额头发烫,四肢却冰凉。
屋外轰隆一声雷鸣,又听见咔啪的响声,雨点骤急,天气忽地冷了起来,叶九没有多想,她身上衣衫干净,便脱了外衣给他裹了,将人抱了起来。
不远处一行人终于将篝火升了起来,旁侧有人搭了灶台做饭,孙大当家的坐在篝火前气的咬牙切齿,他一动胳膊,咬牙切齿:“疼!”
给他包扎的白面书生瞥了他一眼,他是镖局里的医师,叫顾青,他见那大当家的叫唤,心里不爽,手上一使劲:“知道疼就别瞎动弹,待会再松开了,累的还是我。”
孙大当家的怒目而视,顾青浑然不怕,直勾勾的瞪了回去,那孙大当家的没个台阶,想再发火,忽地看见叶九过来,态度便好了许多。
“小九,怎么了?”
“头儿,着了凉,起热了。”
那大当家的抽了抽嘴角,笑了一声:“哈,怕不是被人给吓的。”说罢不屑地又多看了姜老爷一眼,意有所指:“还真是随老子,是个出息的样儿。”
姜老爷抖了抖胡子,什么也没说。莲儿逆来顺受惯了,又怕多生事端,只呆在后面抹眼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顾青语气不善,叶九蹲了下来,他便抬了眼皮看了看。
“呦,好漂亮的小家伙。”顾青态度顿时转了个来回,伸出手往他脸上一摸:“哎呦,可不轻哦。”
屋外,黑云压城,狂风呼啸,雷声打的震天响。
叶九摸了摸少年烧的绯红的脸蛋:“怎么办,可危险吗?”
“没事,不过是个小烧……”
顾青说到这儿,忽然迟疑了一下,四周阴冷潮湿,又脏兮兮的。破庙有漏雨的地方,滴滴答答许多肮脏的泥水。
——这实在不是个治病的好地方,别的不说,连药都带的不够。
叶九知道他的意思,她摸了摸男孩的脸颊,抱着人坐到了篝火前面。此时天寒,篝火只这么一处,但他坐在前面也没人多说什么,旁边的几人还往旁挪了挪,给他空出地方来。
夜半,顾青留下守夜。
此遭所幸未出现死者,却有负伤的。
半夜,那镖局里有两个人烧的昏昏沉沉,使了药也不见好,大当家的火急火燎。
“此番出行当真不顺,老子就不该贪图这个钱。”
孙大当家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此时后悔也没用,自己带的药物毁了大半,外面又是瓢泼大雨,漆黑一片,哪有行医问药的去处?
为今之计,还是快马加鞭,早点到前面的镇子上才行。
众人累了一天,各自去睡了。小白脸顾青忙了一晚上也不敢休息,直到了三更时候他才往篝火前一坐:“累死了……老爷子这两个儿子的倒是……”
那小的虽是无碍倒也吓了个不轻,正缩在女人堆里瘪着嘴不敢说话,这大的更是差劲,直接给吓病了。
他嬉笑了一声:“姜家这般大的家业,就要落在这两个小崽子手里。”
他声音压的低,只叶九在他旁侧听了一耳朵,那语调幸灾乐祸的模样,是在说:这么大的家业,两个小子忒的不济事,可是有好戏看。
“小九哥。”这顾青也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年纪倒不一定真比叶九小,只是仗着他脸小面嫩,抬了叶九一声。
青年笑了笑,也没解释说这小少爷一向身子骨弱,病殃殃的缘故,只将手指碰了碰怀里少年的额头。顾青忽然觉得如此没什么意思,便换了个坐姿,又问:“小九哥,昨个见你武艺那般厉害,你师从何处?”
“师从……惭愧,我师父不过是一个老道士。”
“老道士?”
哪里的老道士这般厉害?
“是,我师父他只是个道士。”
二人闲聊几句,顾青越看他越顺眼,觉得此人心性不错,又是武功高强,何不拉他入伙哩?
于是便问:“哥哥觉得我们镖局如何?”
“嗯?”叶九一愣:“人多热情,潜力十足,未来可期。”
顾青听得他如此夸赞也是高兴:“你先前曾说过,你行走多时,也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哥哥看咱们镖局如何?”
“你与其行走江湖,走南闯北的,又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待到此番事了了,你暂留咱们镖局?走镖时候也可走四方,多见识世面,也省得一人行走,多有危险哩。”
叶九听罢,笑道:“我倒是想来,只怕大当家的不应。”
“嘿,你若是答应了,他指不定心里多乐呵哩。”
“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当家的可是稀罕你哩。”
叶九还真的思考了一番。
她如今没什么归处了,无父无母,也死了师父,没了师兄。正所谓孑然一身,死了都没人给烧纸的。
只是此一番回京……还不知道命途如何。
成则升官加职,金银加身,败则……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还不知是喜是悲,是祸是福。
但无归成或是败了,总归都没个去处。
那小少爷在她怀里睡的黑甜,一无所觉,她摸了摸少年的头发,思索了片刻,笑道:“既然如此,待我处理完了私事,便来找你,那时可要拜托你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顾青未想到他竟如此轻易的应了下来,一时间很是高兴。想再多问两句,想了想不可得寸进尺,只等下次。
叶九,九是她的小名。小九是没有地方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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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2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