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还未亮,姜家上下几乎都动了起来,主子们早早的起来,仆人们也忙着做活搬东西。
此次出行共带了八辆马车,出行的姜家人里,姜老爷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他的夫人与儿子,随行伺候的几个丫鬟仆从,乌泱泱有十多人,都坐在前面的几辆马车,最后三辆车上,装的则是行李与包袱。
姜舟是临时被叫出来的,行李只略略收拾了两个小包裹,里面装了换洗的衣服,至于他身边的丫鬟春桃则是没有带,那姑娘实不安分。
只是问了小厮才得知他被安排与大少爷坐在一辆马车上,他还记得他死去的猫,心怀怨气,自是不愿意同姜宝儿一处,他没带有丫鬟,便自己去了后面装行李的马车上收拾出一块小空地来。
叶九牵马出来,见后面马车处,穿鹅黄色衣裳的姑娘与里面的人说话:“少爷,这一路上我照顾不及您,您要好好顾好自己才是。”
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却见那姑娘已是抹了眼泪:“我也是没有办法。”
马车里,姜舟深深地看着她。
乔莲儿梨花带雨,手上扯了一方手帕。
“我也是没有办法,老爷他对我……对你我有恩,不是我莲儿贪图富贵享受……”
“如今害您受了这般的罪,差点就……”她有些自责,擦了擦眼角。
“只是当年少爷病了,又没个去处可以安身,才带您投奔这里,老爷他又……我也是没有办法……”
姜舟看她面色有些憔悴。想起当年他生父未去时候,那时候莲儿生的貌美,提亲的人中不乏有年少有为的年轻公子,而如今却这般境地,不得见人。
姜舟心里憋闷,半晌,长长的叹息一声。
“阿姐,我拖累你了。”
“您这说的哪的话?”乔莲儿惊讶:“少爷,若是没有您,没有……您的父亲,如今我尚且不知在何处呢。”
二人相看片刻,那莲儿又叮嘱了他两句,却听姜舟忽的叫住她,道:“阿姐,你有想过离开姜家吗?”
乔莲儿一愣,眼角的泪珠滚了下来。
“离开……”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了,小声地劝他:“少爷莫要说这般话,不要让老爷听见。”
“更何况离开能去哪?您年纪尚小,还不知世道艰难,出去又能怎么样?您还这么小……”
姜舟深深地看着她,他外表太乖了,以至于乔莲儿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便擦干了泪。
“老爷对您如亲子一般,虽是如今对您略有忽视,也是体恤您体弱,才找了清静之处让您住下。待到以后少爷您身子骨好些了,便可用心读书,您如此聪慧,到那时何愁老爷不想着您呢?”
剩下的劝说停在了嘴边,莲儿看到有人牵了马过来,便擦了擦眼睛。她虽没什么名分,也得与外人避嫌,如此抛头露面,只是想趁着天还未亮与姜舟说两句话罢了。
“莫要多想,养好身子骨才是。”莲儿小声叮嘱说,便匆忙离开了。
只是她走的急,回头时候路过牵马的青年,也不抬头去看,只福了身,她心下匆忙,担心若是被大夫人见了,指不定又要被如何指责,如此脚下绊了一下,便被那青年眼疾手快的扶着胳膊扶了起来。
那莲儿这才看见那青年模样,青年左耳处的一只小的蓝色的耳铛。
便慌忙福身:“叶少侠。”她听闻之前叶九给姜舟找来大夫的事情,对面前的青年有着天然的好感。
她的衣袖不小心翻开来,露出小臂上的一片淤青来。
那是被人殴打的痕迹。
叶九眸间闪了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与她还礼。乔莲儿有些不安,忙将袖子放了下来,声音柔柔弱弱的与她说话。
“叶少侠……之前大少爷的事情,莲儿还没来及谢您……”
“大少爷他体弱,路上,可烦请少侠照顾他一些吗?”她还记得这青年对姜舟颇有好感,有他照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个自然,此行是由我负责他的安全。”
乔莲儿便笑了笑,道了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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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舟坐在马车上,片刻后便有人敲了敲马车的车壁。
“小少爷,怎么不坐到前面去?”青年牵着一匹马,那马这些日子被圈在马厩里撒不得欢儿,如今被带出来了可是兴奋,只翻着嘴嘴唇,拿牙齿去咬他的头发。
他便轻轻将它的头拍了拍:“乖,别闹。”就安抚了它。
青年转过头来,他依旧如往日一样,穿着一身青袍,腰间挂着一桃红柳叶香囊。
眉眼温和,一如昨日。
此时离他们上次见面有十天之久了,姜舟抬着眼看他,他这几日过的不好,眼睛下面有一团黛色。
“怎的不叫人?”
姜舟抿了抿唇,片刻后抬起头,也不叫他哥哥了,只肯随着旁人一般叫他:“叶少侠。”
“……”
是了,这小少爷脾气倔,又记仇,可是难哄哩。
想当初还不熟悉的时候,这小子客客气气的,说话时候还会脸红,如今熟悉了,就舍得在她这耍性子了。
但叶九一向心宽,也不计较,只道:“小少爷,坐到前面的马车上去。”
姜舟看了他一眼,想说我跟姜小宝不和,才不要跟他坐在一起,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众人都在前面,你坐的这么远,没什么还好,若是发生了什么,鞭长莫及,我来不及顾着你。”
那姜舟沉默了片刻,拎着包袱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少顷,众人收拾妥当,那姜小宝见与他哥哥同坐一辆马车后又发了一通脾气,被他老子收拾一番才老实。
……
众人出发了。
随行的护卫里,除了叶九之外,还有一队走镖的镖队。
这队镖头约莫十来人,为首的大当家姓孙,曾在几月之前无意间与叶九交过手。
他是不打不相识的类型。
叶九年纪小,在武学上实属天资异禀,天赋罕见。孙当家佩服她小小年纪就能走南闯北,对她都是兄弟相称。
如今出行,一行人都做商人打扮。护卫在马车边上行走,扛旗的走在中央,只孙当家的与叶九几人骑了马匹,走在前头,护在马车旁。
他们城门初开时候便匆匆离去,出行数日皆是走的大路,并无什么异常,有那脸上浓墨重彩,穿着花里胡哨,背着两把大刀在路边拦路的,但看他们人多便不敢上前来,于是数日间有惊无险,并无什么多余的冲突。
……
这日,天色尚早,探路的回来说是,前面有座山岗,少有人家。
此时已到冬至,冷的很,众人不好在野外露宿。孙大当家的在黄昏时分停了脚步,带着众人于野外一处酒家休息。
这一路的日夜兼程,于叶九不算什么,其他人却没那么好过,皆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到了夜晚留宿时候,那店家把价格提的甚高,孙大当家那样的尊荣,双目圆瞪,五根钢指把银子啪的往桌上一拍,直震的那木头桌子往下掉渣,那小二也不怕,喜笑颜开的将银子收了。
然后,只给了三间空房子出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车队中尚有女子,自是姜老爷与他的女眷去屋中休息,而其余人不是睡在马车里,就是守在篝火旁。
钱财马匹比人更遭觊觎,院中众人不敢懈怠,分了批次轮番守夜。
晚间,众人围着篝火说些闲话,叶九掺和其中,听人唠嗑。
一个道:“这路途忒远难行,何时才是个头啊,腿都要废了。”
一个道,“快了快了,过了这前面的山岗就不远了。”
那人欢呼一声,又说:“哎,你晓得姜老爷子这次出行掏了多少银子吗?”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喜气洋洋:“可是这个数哩。”
“就你高兴,怎么?你回去要娶媳妇嘞?”
众人哈哈大笑,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那要娶媳妇的小子已是说定了亲似的。
叶九正与他们一起,一个问他:“小九哥我还不知道,你家哪里的?”
叶九便说是此处的。
那个又问:“此番事了了,俺们回去了,哥哥你往哪里走?”
叶九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院里马车传来叫声。
院子里,那姜大少爷气呼呼的,他刚从他老子屋里出来,那姜老爷子是吃错了药,在这个时候对他学习上心了,非要他背书背书。
“他是想让我给他在外人前面涨脸哩!”那姜小宝也不傻:“我呸!”了一声,气呼呼的爬上了马车,便开始叫人。他不知从哪捡了个木棍敲着车梆,半晌也没喊过来人,姜大少爷气成了个河豚。
“妈的,奶奶的。”他嘴里骂骂咧咧。
“去探亲探他娘的头,白日里颠着了老子的腚,晚上还要老子睡马车!他奶奶的害老子遭这么大一份罪。小四?小四!老子要吃夜宵!要吃糯米团子,还有红烧鱼肉!小四?他妈的小四!”揭开窗帘一看:“妈的,睡得跟死猪一样!”
他便扔了个东西下去,也没给他砸醒了,他旁边,姜舟包着一张毯子,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此番一路颠簸,他本就觉得不舒服,如今听着耳边聒噪只觉得头疼的厉害,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钻着疼。
那姜小宝本就是带着怒气回来的,哪里会管他人睡不睡觉,大叫道:“姓叶的!那姓叶的!”
“……怎么了?”叶九姗姗来迟。
“老子要吃鱼,老子要吃鸡!”
“没有,一概没有,赶紧睡觉。”
“老子饿,睡不着!你看这破地方,哪能睡着?!”他对这破车指指点点,前方拉车的马匹打了个响鼻,叶九不想与他吵,眼看动静大了,嘶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走了。
等到那浑小子忍不住又要闹驴脾气的时候,就见青年给送过来一碗面,出乎预料的竟给姜舟也带了一小份,由瓷碗称着,上面撒了一层香油和葱花。
姜舟看了他一眼,对方正在与姜小宝吵架,也没有分过神来注意这边,他只藏在黑暗里又冷又寒,只把手放在瓷碗上面暖手。
“这他妈的是什么?老子要吃的是肉,要吃的是鱼!”
“没有,一概没有,吃完睡觉。”
“你他妈的,老子是少爷!你说话给老子注意点……”眼睛一撇,瞥见了同在一辆车上的姜舟,姜少爷瞪眼:“本少爷要的饭,凭什么他也有份?”
“大家都有份,吃你的就是了。”
“……”
叶九见他不说话了,打了个哈欠回去了。
那姜宝儿瞪着眼,气上心头:“他妈的拿老子的话当放屁。”他本就一肚子火气,又见姜舟靠着马车闭着眼睛,车里昏沉,就只点了一个小灯。
他便阴测测的,抬着腚坐了过去:“你说,你跟那姓叶的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
“不然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却把老子的话当放屁?!”
“……。”姜舟睁开了眼睛,也不看他,只坐的离他更远了些。
“你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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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色阴阴沉沉,似是有下雨之兆,那孙大当家的坐在屋檐下,抬头看天。
若是明日下了雨,土路变得泥泞,就不好走了。但要是想停两日,那姜老爷子着急的很,也不会答应。
于是只打定了主意,明日早早的上路。
篝火旁,镖头们三三两两的围着说话谈笑,忽的听见那离门最近的马车上传来哗啦一声,叶九想起身看看是怎么回事,她身边的一个镖头将她拉住了。
“小九你别去。”他努了努嘴:“又是那姜家的少爷娇生惯养找事呢……咱惹不起,躲得起。”
他拉着叶九亲昵地重新坐下。
马车里,姜宝儿哗啦将姜舟手上的面汤打翻了:“你能耐了啊,我的墙角你也敢翘!”
姜舟一时未料,手指被烫了一下,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碗面被打翻了。
他看着马车上的汤汤水水一时沉默。
谁都有被惹到的时候。
他亲父去世,投奔姜有德家中,他们也没有白吃白喝,而是带了足量的金银前去。
只是这般也改不了寄人篱下日子,也没有令他催出一个懦弱的性子来。
“二少爷。”他说:“老爷耳提面命的不就是你这般易燥的脾气?他让你收敛些不是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姜宝儿就想起方才他老子是如何贬低他的。
“你看人家姜舟,他虽说比你大了两三岁,但人家三年前就能在沈老先生面前得脸,你呢,这么大个人了,书院里打架也就算了,大字还不识的几个,你还抄袭,你是跟哪个学的?还能被人抓着了把柄给人退了学回来……”
姜小宝心下愈加愤怒,张口就骂娘:“你奶奶……”
只是刚骂了一句,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车中昏暗,那姜舟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可姜宝儿就是觉得他似乎是哪里不一样,就这么一愣神间,忽的想起了另一件事来。
“你……十九那天你在哪,你是不是去书院了?”
姜舟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近乎是嗤笑了一声,漂亮的眸子里漆黑的很,像在看个垃圾。
姜宝儿看着看着,忽的明白了过来,他咬牙切齿,将手上面碗啪的往他身上砸去:“狗娘养的小杂种!看老子不打死你。”
瓷碗在空中划过一个弯,越过车门落在外面地上,啪的一声碎了一地汤汤水水,前面拉车的马儿被吓到了,长长的嘶鸣了一声。
这动静太大,旁侧有镖头听见了,忙上前安抚,那马在原地踱步了几下才渐渐停了下来。
车厢里,姜宝儿摁着姜舟打,姜宝儿长得胖,但是矮,只打了几下就被后者挣脱了,再想打就已经惹了人来。
赶来的镖头一把将两个人揪起,一手一个,怒气冲冲的问:“是谁,谁把他俩个安排到一块的?”
“是我。”有人小声的说:“这不是想着他哥俩个兄弟情深……”
“屁嘞!情深个屁嘞!”那镖头听着姜宝儿的骂声,脑壳上的青筋砰砰直跳:“分开,马上给老子分开!”
“是嘞……。”
……
小舟是个坏宝宝,是个内心阴暗,阴郁并且会告状的坏宝宝,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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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0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