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许文茵被魏氏叫去正厅问话。
她只当魏氏是怕严家会责难许家,便将严九娘的话说了,隐去了古怪的部分不谈。
魏氏听罢神情却不见得多好,眼带审视地问她:“我听闻,谢十三似乎也去了,你可碰见了他?”
许文茵低下头去:“回母亲的话,不曾碰见过。”
她自是不会把严九娘的试探和碰见谢十三的事抖给魏氏听。
严家那边是何目的不知,魏氏可还怀疑着是她和老太太使计把相看搞砸的,此时若说了谢倾的事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魏氏见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无,行礼拜下的姿态端正到无可挑剔,与记忆中那个冲自己撒娇的女童截然不同,眼底蓦地暗了暗,半晌,轻飘飘开口:“希望你不是在骗我。下去吧。”
许文茵颔首,正要起身,上首魏氏又道:“等等。”
她招来身旁一个婢女,对许文茵道:“你屋里的香兰没了,就让香茹来补这空缺吧。”
那唤作“香茹”的婢女生了张讨喜的圆脸,闻言规矩地俯下身行礼唤:“二娘子”。
魏氏要给她塞人许文茵哪儿有拒绝的份,又拜下行礼,方才领着香茹退出去。
许文茵屋里伺候的几个掌事婢女都是从襄州带来的。
泽兰本以为许文茵会把香茹打发去做杂事,谁知她当真就把香兰的活交给了香茹,惹得泽兰免不了嘀咕:“娘子,那香茹是太太的人,何必把这些细事交给她做呀?”
“那不然呢,把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打发去做杂事?”
泽兰一噎,本想说反正有老祖宗撑腰,怕那魏氏做什么。
可这话到了嘴边,想起许文茵这几日对长房的态度,就算没有讨好,似乎也不打算与其对着干,她想了想,终是住了嘴。
不过她不敢在许文茵面前说这话,对香茹却是敢的,路过她身侧时,将手里扫帚往她身上一丢,讽道:“我不管你之前是服侍谁的,到了咱们娘子的屋里,就得听娘子的话,把你那副架子收起来。”
香茹被扫帚杆子打了一下也没恼,好脾气地冲她笑了:“泽兰姐姐说的是,香茹记下了。”
这一拳犹如揍在棉花上,泽兰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不再理她,抬脚进了内室。
许文茵正坐在妆奁前摘了头上珠翠,见她进屋,头也不回地问:“镇北侯谢家,你可有印象?”
“镇北侯?”泽兰端了热水放在架子上,“婢子似乎听老祖宗提起过。”
先帝尚在时,北边战事频发,是镇北侯以一己之力让那西北关成了一堵无法攻克之高墙,深受先帝重用。
谢家就是在那时立下赫赫战功,一举成势的。
说来,也算得上是祖母眼中的新贵,就是这个新贵未免太“贵”了些,和许家乃是天壤之别。
在许文茵的梦里,在被他从乱葬岗带回去之前,她从不曾见过谢倾这么一个人。
可上回的家宴也是,这回赏雪也是,为什么总能碰见他?莫非眼下的情况已经和梦里不一样了?
一想到这,她的记忆就有些恍惚,是那个梦还不够完整。
她放弃再去想,反正……离谢倾远些总是没错的。
正思虑着,屋外忽然传来响动。
“出什么事了?”
香茹正在门口瞧,闻言笑着回道:“禀娘子,是苏家人上门来送年礼了,给三娘子装了好大一件箱子,也不知里头是什么。”
三娘子?
见她不解,香茹又道:“二娘子有所不知,苏家二郎君与咱们三娘子早年便定下了亲事,苏二郎是个极好的人。”
因着太后打压旧姓,许家近些年愈发走起下坡路,可苏家不仅没落井下石的退婚,竟还像往常那样年年登门送礼。
香茹艳羡得不行,直叹三娘子有福气。
许文茵点点头,听过就听过,根本没往心里去,谁知当天夜里,她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阵悠扬古钟声中,房间桌上焚着香,似乎是在一座道观。许三娘从她身侧匆匆经过,跑向了一个白衣男人。
忽然,画面一转,变成许三娘死死抓紧自己的手,双眼瞪大,血丝密布,几近绝望地对她说:“我如今已不是清白之身,活着还有什么用?你那日分明看见苏二将我带走,分明看见了……为什么却不来救我?为什么?因为你恨我?因为你们都恨我!”
许文茵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下一瞬,许三娘已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房梁上。
脸色青白,双目凸出,瑰丽的容颜渐渐腐烂,最后待风一吹,消失殆尽。
——许文茵惊醒时,外头天已经蒙蒙亮了。
透过半掩的轩窗,还能看见院子里婢女扫雪的身影。
她惊魂未定的咽了咽唾沫,蓦然想起今日似乎就是魏氏带她们去道观上香的日子。
严太后早年就过上了吃斋礼佛的日子,帝京里为此修了不少道观,大大小小,终日为香客们敞开大门。
许家这等旧姓世族,去的道观自然也只接待名门贵胄。魏氏在百忙之中挑了个良辰吉日,一家人上了马车便准备出发。
许文茵裹着披风坐在软枕上。
车内暖香阵阵,外头的寒风半点吹不进来。
许三娘就坐在她对面,自上车后就没往她这边看过一眼,无所事事地盯着自己染了豆蔻的指甲瞧了又瞧,似乎这个比自己的嫡姐有意思百倍。
许文茵想起昨夜那个噩梦。
许三娘自缢的缘由,是因她倾慕已久的苏家二郎会在今日找人污她清白,除她这块绊脚石。
许三娘张开的手指一顿,抬起头,“你盯着我看什么?”语气不善。
许文茵道:“我听闻,今日苏家似乎也在。”
许三娘一怔,显然事前不知此事,但眼底转瞬而逝的喜悦,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马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停在了道观山门前。
早有人候在那里,待魏氏下车,便将他们一路引去备好的小隔间。
难得不用被押着念书,许珩早就按捺不住,见魏氏坐下喝起了茶,便拉了许三娘要出去逛逛。
此时时辰尚早,还有一轮斋饭要吃,魏氏便准了。
许文茵见许三娘是和许珩一道,也没出声制止,她还在想要怎么破这盘局。
“你若无聊,也可出去看看。”对面魏氏抬眼看她。
许文茵摇头:“不了,没什么好看的。”
魏氏也不强求,反倒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忽然开口道:“你可还记得三娘?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许文茵一顿,倒没料到魏氏会突然提起这个话头。
和从未见过面的许珩不同,许三娘只比她小两岁,但就算一起玩过,那么小的年纪也不太会记得事。
就是不知为何魏氏会突然提起自己幼时的事,她本以为魏氏巴不得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许文茵想了想,“回母亲的话,不记得了。”
空气沉默了几瞬。
魏氏的声音似乎因她这句“不记得”而变得有些发冷,“你毕竟在老祖宗膝下这么多年了,不记得也不奇怪。”
末了便是一阵无言。
打破这阵僵持的,是外头婢女打帘子进来禀告的声音:“太太。”
“什么事?”
“是苏家太太听闻咱们也在,派了人来问候呢。”
苏家。
魏氏还没反应,许文茵先皱了眉。
“苏家?这倒是巧了,还不去请他们进来叙话。”
“母亲。”
许文茵忙站起身,“女儿去外头吹吹风,就不打扰母亲会客了。”
魏氏偏过头瞥她两眼,虽有疑惑却没说什么。
“去吧。”
许文茵立时起身出去。
苏家,看来果真和梦里的一样。
她得先去找许三娘。
-
“苏家的人怎么也在啊?”
林二宝和谢倾一个立一个蹲地杵在墙头。
他眼神不大好,眯起眼才能看清远处的人影,一身白,大冬天的拿个折扇晃啊晃的,不是苏二又是谁。
“苏二怎么跟着进了许家的隔间啊?”他叫道,“哎哟,怎么从前门出来了个小娘子啊?”
谢倾咂舌,一巴掌下去让他闭嘴,林二宝被打得怪委屈,抬头问他:“十三,怎么办?苏二不出来咱们怎么讹他啊?”
林二宝不知谢倾今日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讹苏二,他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走进道观回廊,这才把手里折扇一合,“苏二不来就你,你就去就苏二啊。”
“什、什么意思?”
谢倾扬起眉梢:“意思就是让你一会儿扮成我,从窗子翻进去揍苏二一顿。那厮最好面子,当着外人的面肯定屁都不敢放一个,他又最怕我,你还怕讹不出银子?”
林二宝别的不会,武功还是会的,这倒没问题,“但你呢?”
“我?我有别的事要做。”他瞥眼回廊的方向。
林二宝半点没觉得自己被谢倾忽悠了,兴致冲冲站起来:“怪不得你今日要我穿身红衣,没问题,我这就去。”
说罢要走,谢倾扯住他的衣领又把人拽回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啊?”
“你揍他的时候,”谢倾眼尾一翘,“下手重点。”
“最好——把他揍个三天两头下不来床。”
长得越美,心越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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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