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
京城,相府。
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傲然矗立,威风凛凛。
一辆达官贵人乘坐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辘辘声,而后稳稳停住。
姜晨,不,这一世的名字应当唤做李二狗,此时此刻就瑟缩在朱门巍峨的相府门前的石狮子旁,裂开嘴谄媚地笑了笑,伸出那只破旧不堪的小瓷碗,声音带着几分讨好与可怜:“爷,行行好,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去去去!休在这里碍眼!相府门前也是你们这等腌臜之人能讨饭的地儿?赶紧滚。”
“大爷,行行好,我实在是饿极了,就容小的在这待一会儿吧。”
“你这叫花子,莫要得寸进尺。相府周围都是达官贵人出入之地,冲撞了贵人,到时候有你苦头吃。”
二狗吃怕,忙说“好好好,小的立刻就走。” 说完,不忘瞥了一眼门前的马车,车厢的窗户上挂了华丽的帘子,那帘子质地厚实,密不透风,根本瞧不清车内究竟是何情形。
此时刚好,那锦帘被车内之人从中间缓缓掀起。二狗趁机悄悄望去,只见车内端坐着两人。其中一人身着正红色官服,那官服质地精良,上面所绣的仙鹤图案仿若活物,振翅欲飞,端坐在中央,不怒自威。另一人则微微低头,面容隐匿于阴影之中,难以看清真容,但其身着的一袭月白色锦袍却极为华贵,锦袍之上以银线精心绣制的精致云纹在微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腰间所别一枚通体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玉佩,更是彰显其身份不凡,玉佩之上清晰镌刻着 “天潢贵胄” 四个大字。
她见状,心脏砰砰直跳,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去,七弯八拐转身溜进了一头钻进了一条幽深静谧的小巷子里。
小巷子的尽头有一个男人身着黑色劲衣长袍,头戴黑色斗笠,几乎快要与小巷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走上前去细细把今天在相府门前的所见所闻讲述给这位男子。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冷神秘的笑容。“很好。”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袋钱币扔给李二狗,“这是你的报酬。” 便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小巷的深处。
在归家途中,李二狗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她曾满心期许能够成为创一代,有创业的资本,掌控自己的命运,风光无限。岂料命运弄人,老天竟让她投胎成了丐一代,每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更甚者,当她从这具身体中苏醒过来时,已然八岁,孤苦伶仃,不知爹娘身在何方。
是的,她从这个身体醒来的时候,已经8岁了。没爹没娘的,和一群丐帮的叔叔阿姨们生活在城外废弃的城隍庙内,每天吃大锅饭,而这座庙也被戏称乞丐庙。
丐帮没别的长处,消息最是灵通。他们不分昼夜,于各个街头巷尾悄然蹲守。上至王公贵族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下至江湖侠客的行踪动向;大到大宗买卖背后的内幕隐情,小到寻常百姓的家长里短,皆逃不过他们那敏锐的眼睛与耳朵。
之前那东街的张屠夫家丢了一只猪,正急得团团转,满大街地找呢。这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到了丐帮小乞丐们的耳朵里。
一群小乞丐聚在角落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嘿,你们听说没?张屠夫家的猪丢啦!” 一个小乞丐挤眉弄眼地说道。
“咋没听说呢?我还知道啊,那张屠夫找猪的时候,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另一个小乞丐接话道。
此时,一个小乞丐马上跑去西街口向平日里常在那晒太阳的老乞丐打听,老乞丐眯着眼回忆了一下,说不久前好像看到一团黑影往西边窜了过去。这边消息刚传出,又有小乞丐从其他地方跑来,说有人看到一只像猪的家伙往西边的方向跑,还哼哼唧唧的。
小乞丐一传十,十传百,互通有无,不一会儿就确定了猪往西边的小巷子里跑了。张屠夫一听,火急火燎地往西边小巷子赶。果然,在巷子里找到了那只正在悠闲拱着垃圾堆的猪。
总之,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他们丐帮的各种传说,他们就似那隐藏于暗处的观察者,知晓世间万象。
上个月,在城东的巷子里,二狗偶然邂逅了那个头戴斗笠的神秘男子。男子给了她一些碎银子作为定金,要求她密切留意每日相府门前的来客,无论巨细,皆要如实汇报与他。
这活儿,亏得是她这个拥有二十一世纪现代灵魂的小机灵鬼来接手。自她穿越醒来的这几年间,已然将京城内各个达官贵人的相貌特征与势力分布摸了个透彻。得益于这现代灵魂所带来的广阔见识与敏锐洞察力,即便只是窥得些许端倪,她亦能够凭借经验与智慧推测出个大概因果来。
就如刚刚马车上那位身着锦衣之人,其身份必定非凡。单看那月白色锦衣之下所衬的绸缎,乃是上好的浮光绸,此乃皇家专供之物,寻常之人根本难以企及。
当今皇上一共有五位皇子,大皇子早年夭折,五皇子赵佑宁年幼,不足满月。二皇子赵承煊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今年二十又几,从年幼起就被老皇帝带在身边教导,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三皇子赵怀璋乃姚贵妃所出,正是弱冠之年,因瑶贵妃母家势大,被老皇帝忌惮。至于四皇子赵逸清虽贵为皇子,却是宫女所生,被老皇帝赵渊宏厌恶,又因为身生母亲因他难产而死,从小便被视为不详,在宫廷中过着小透明的日子,是三皇子的跟屁虫。
从年龄和风姿上推断,马车上应该是三皇子无疑。
只不过,奸相,呸,不,应当是丞相大人对立储的态度向来中立,今日三皇子突然到访丞相府,此中深意,着实令人费解,耐人寻味。
不过,对于那些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她可没心思理会。
她掂量了自己手中的钱袋子,还是赚钱来得实在。
不知不觉,走到了西二街,正是将军府的后门,门被敞开着,只见一个十九二十岁的小姐姐,穿着湖绿色的齐胸襦裙,梳着双环髻,正朝她迎面走来。
这正是将军府一等丫鬟的通用服制。
“哟,小二狗,每天都来的这么准时,姐姐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了。”
“嘿嘿,有春梅姐姐等着,我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啊。”
说着,春梅笑眯眯地递给了她一个简单的吃食和药材。
将军夫人总是隔三差五给小二狗捎带一些吃食和衣物,二狗也乐得每天往将军府溜上一圈,唠嗑唠嗑拿些零嘴。
至于草药,还有小宝一份。说起来,自小宝前些年寒冬腊月落了水,便落下了些许的病根,每到冬天就咳嗽不止,靠着将军府的草药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
李二狗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赚够钱后带小宝去山里过着隐居生活。
她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要说为什么将军府会关心他们这些小乞丐,还得说回前几年。
小宝也是庙里的孤儿,八岁那年李二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神魂不稳,又发了通高烧,城里的大夫不愿意纡尊降贵,来城外的小破庙里给乞丐看病。小宝心急如焚,愣是在杏林堂前足足磕了两个时辰的响头才把大夫请来。也正因为如此,李二狗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一天傍晚,二狗回到庙里,却见众人围聚在一起,低声啜泣。她心中一惊,赶忙上前查看,只见小宝躺在那破烂不堪的席子上,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气息奄奄。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息声,连一句完整的话也难以说出。
旁人见二狗归来,赶忙解释道:“小宝昨日前往郊外送信,遇上丞相和将军府的小公子出游赏湖,谁知那小公子的性情甚为恶劣,竟然把小宝推下河去捉弄取笑。”
“昨个儿你呆在城里守夜自是不知道。现下正是入秋,河水寒凉,小宝从湖里爬出来,晚上便发起了高烧,如今更是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请不来城里的大夫,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言罢,众人又是一阵呜咽。
丐帮的这些叔叔婶婶们,虽常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历经风雨,却因缺乏教育与见识,并无多少生活常识。大家吃一锅饭,却也不沾亲带故,这个时候除了担心小宝也想不出更多的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境;再者,他们本就是一群无根之萍般的乞丐,平日里若遇天灾**,大多只能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她怒极:“有爹生没娘养的坏孩子,什么狗屁贵公子,平民百姓的命就可以随意糟践了吗!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一路奔跑进城,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丞相李延年正带着小公子回府。他身着一席深紫色锦缎,衣袂飘飘,面容冷峻,小公子李亿则垂首低眉,跟随在其左右。
她想也没想,径直冲向他们二人,“扑通” 一声跪下。身旁的侍卫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然死死抓住了李延年的衣角。
“贵人在上,小丐斗胆前来叨扰。昨天小公子在湖心亭把小的朋友推下湖,如今重伤濒死。,还请贵人赐下一位郎中,给些救命的药。小人知道这是天大的请求,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说完,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李延年挑眉转向李亿。
李亿顿时支支吾吾,说话也变得不利索:“昨日湖心亭游玩,有个小乞丐不长眼匆匆忙忙跑过去,落入湖中。爬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哦?”李延年微微眯起眼睛。
李亿见父亲起疑,愈发心虚,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小厮不小心推了她一把,想来不是故意的。人已经救上来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生今日过来讹人?”
被倒打一耙。
二狗听闻此言,气得脸色涨红,犹如熟透的番茄,大声指责道:“你撒谎,是你肆意轻贱人命,把她推下湖取乐!”
李延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乞丐,衣衫褴褛,瘦小的身躯有些单薄,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愤怒的身躯微微发抖,嘴唇紧抿。自家儿子则是低头不敢直视,也不敢反驳半句。
他神情冷漠,不置可否,孰是孰非,他心里已经了然,只是一个小叫花子的性命还不配闹到他跟前。
于是,他抬脚,径直跨过地上跪着的女孩儿准备离开,仿若她是那路边的石子,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地离去。。
二狗身体瞬间僵住,如遭雷击,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失去了血色。
但她仍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双手慌乱地紧紧抓住李延年的衣角,死活不肯松开。
家丁和侍卫见状,立刻如恶狼般扑了上来,粗暴地扒拉她的手,对她拳脚相加。
“快松开!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名侍卫恶狠狠地踹向她的腹部,二狗只觉一阵剧痛袭来,仿若五脏六腑皆被搅乱,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瞬间弯下了腰。另一名侍卫紧接着挥起拳头,如铁锤般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她只感觉背部仿佛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痛贯穿全身,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跌而去。一时间,拳脚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密不透风。
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嘴唇被她咬出了深深的血痕。但她依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地忍耐着,双手紧紧拽住李延年的衣角,那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节处更是微微凸起,青筋暴绽。
她一定要救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