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姜晨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监视器看到了甲板上发生的一切。她仿若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低垂着头,在思考些什么。
看压她的小弟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了分寸,自顾自地仓皇出逃了,留下她一人在此地。
谢怀恩就这样离开了,他留下的人用子弹射穿了船舱,无数的火器被丢向游艇。船体渐渐下沉,船上的人即使没有被烈火烧死,也得在冰冷的海水中安息。
段嘉逸匆忙跑进了船舱,很快来到了姜晨的身后,手中紧握着一把小刀,动作利落地帮她割开了手上那紧紧束缚着的绳结,说道:“姜晨,和我一起联手对付谢怀恩。你在谢氏多年,必定知晓许多隐秘之事吧?”
他在试探。
而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晨,你还在为谢怀恩坚持些什么?,谢怀恩从两年前起就金屋藏娇,把你当挡箭牌推出在媒体大众面前,所有人都知道谢怀恩喜欢自己的妹妹,对她视若珍宝,予取予求,但却无一人知晓,在他内心深处,真正心爱的那个女人,实则另有其人。”
姜晨转头审视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充血,但不得不说,略带邪气的脸庞仍然帅气逼人。数小时前,他还意气风发,打算迎接他人生的高光时刻,而现在有如一只丧家之犬。
她不禁发问:“如果段少知道他喜欢的女孩子另有其人,为何仍旧执意大费周章地绑架我呢?”
似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她说:“这于我而言,似乎太过不公。”
她心底深处,始终还留存着一丝微弱的希冀,她暗自思忖,谢怀恩或许是言不由衷,兴许只是为了让段嘉逸放松警惕,从而能够更为顺利地营救自己而故意放出的狠话。毕竟,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此刻就在这艘游艇之上,她的哥哥不会如此轻易地舍弃自己。
好似被人戳中了痛处,段嘉逸喃喃道:“谁知道呢,谁知道相处十年的亲人竟然比不过仅仅相识两三年的女人。明明要娶的人是你,你才应该是他在意的那个人啊!”
谁又能料到,其间竟有着朱砂痣与蚊子血、白月光与挡箭牌这般天差地别的待遇。
今晚行动失败,赔上了整个段家,段嘉逸已经没了心气儿,面对姜晨这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也没了盛气凌人的少爷腔调。
“是我判断失误了,也耽误了谢小姐,我向您赔个不是。”
姜晨意识到他好像不是在说谎。
她没想到一个小时前还在大言不惭放狠话的段少爷能轻易低头道歉。
不过转念一想,计划失败,倾家荡产,这大概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年人生中第一次挫折教育。
段嘉逸见姜晨不为所动,只能继续说道:“是,我承认,我同时做了两手准备,一边绑架你一边牵制住何娇娇。绑架转移你的时候差点被谢怀恩追上,但何娇娇向他求救,他立马转道去救那个女人了!我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段家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何娇娇…好熟悉的名字啊。
“我的姑奶奶,不要再伤春悲秋了,船快沉了。你本来和谢氏也没有血缘关系,没入族谱,算不得谢家人,此时此刻,他放弃了陪伴了他十年的你,半个家人兼爱人,选择了谢氏江山,没有给你留下半分退路,你也不必对他有情有义。”
段嘉逸表示很上火,很着急!以现在的局势他无法将对方一拳打晕,抗肩上带走,因此只能努力游说。
“我哥,”她犹豫了一会儿,“谢怀恩知道我就在这条船上吗?”冷不丁地问。
他思索了一会儿。
“不知道,我们派出了一个分身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手中关于你的线索是假线索,而且就在刚刚,我和他鱼死网破,已经把你的分身处理掉了。他大概以为你……”
“借你的电话一用,可以吗,此间事了,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段嘉逸递出了自己的电话,他同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明眸善睐,在洁白的婚纱映衬下,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
今天本该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却要亲眼见到她破碎,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电话接通。
“哥哥,是我。”
“晨晨,你还活着?!你在哪?” 电话那头喜极而泣。
姜晨没有理会谢怀恩的问题,只是径直问道:“哥哥是我在这个世间最爱的人,那我对于哥哥是否同样重要呢?”
“当然,你是我重要的妹妹。”
“那么,两相比较,我和她谁更重要呢?”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谢怀恩沉默了,从他看到段嘉逸的电话号码时,就明白晨晨或许已经知道了所有,段嘉逸死了也不会让他好过。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放弃你的。”
“我们,从前只有我和你,什么时候我们之间插入了第三人。” 她质问道。
又停顿了许久,她道:“或者,我才是那个第三者?”
电话那头突然传出了不熟悉的女声“晨晨,不要怨恨怀恩,怀恩也是被逼无奈,河北段家虎视眈眈,如果不斩草除根,势必会卷土重来。你哥和我这些年的筹谋都白费了。”
“你是谁?什么时候轮到你和我哥筹谋了。” 姜晨快要窒息,“最爱的女人”出现了。
“晨晨,我是何娇娇,你忘了我吗?孤儿院住在你隔壁的娇娇姐姐。”
“你怎么会…”和谢怀恩在一起。孤儿院的小伙伴们她时有探望,但何娇娇与她在同一天被一对美国夫妇领养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为什么能有交集。
“嗯,该怎样解释呢,我曾经救过怀恩,而12年前,谢氏夫妇本来要领养的小女孩是我,却阴差阳错带走了你,你过上了富裕大小姐的生活。而我…被一对外国夫妇收养,他们对我非打即骂,直到两年前你哥哥找到了我。”
她一直知道谢怀恩在寻找着某人,不想却是跟她有关。谢怀恩的书房就挂着“谢卿卓然映日月,怀德报恩意悠长”的书法字样,据说他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她一直以为这是上一辈的恩情,但没有想到此人对他竟是如此重要。十年的亲情抵不过小时候陌生人的恩情,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能让他念念不忘。
谢怀恩若是个念旧的人,如今也不会致她于险境。
何娇娇继续说道:“你或许知道怀恩一直在寻找他的救命恩人,而我们之间的信物就是你手上的木手串。如果不是你偷偷拿走了我们用来相认的信物,据为己有,我们两人之间的命运也不会如此倒转。或许,到了今天,你该把从我这里偷走的命运还给我了。”
姜晨心下震动。
提到过去,何娇娇心情有些激动:“我的养父母心情好的时候逗逗我,心情糟糕的时候就把我关在地下室饿肚子。我过了十年委曲求全的生活,直到怀恩他找到我。我很感动,他从未放弃寻找过我!”
姜晨深吸一口气。她平静地向她哥哥解释道:“我没拿过她的任何东西。”
电话那头的谢怀恩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认为这只是小女孩做错了事情,害怕承认的辩词而已,他说:“我们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呵,”姜晨咬了咬嘴唇,心底泛起层层酸涩。所以她只是一个赝品;
可是十年的朝夕与共,是一句错认就可以抵消的吗。
她还想继续求证,“所以,两年前你找到何娇娇和她相认,当时A市土地和港口的争夺如火如荼,你便想到了李代桃僵,拿我当挡箭牌引蛇出洞,一举歼灭段家的损招是吗?”
我是你虚晃一枪的挡箭牌,是随意可以放弃的棋子。
“你等了两年,段家都没有任何动作,所以你继续加码,向我求婚,卖了个破绽给对方;他们果然在我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绑架了我。无人不知,谢怀恩是宠妹狂魔,妹妹的要求,你没有不满足的,亲情加上爱情的砝码让你一定无法拒绝绑匪的要求,他们笃定,你会为了我放弃辛苦打拼下单的半壁江山。你则趁机设下埋伏并潜入他们的大本营,血洗段家。”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她捂住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谢怀恩沉默了,其实他本可以半道救下晨晨,只是和段氏埋伏的人起了冲突,这个时候娇娇突然冒了出来想要保护他,不想却被被段家劫持。
等到救下娇娇,晨晨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
再后来,段嘉逸一时恼怒,告诉他晨晨已经不在了,他急火攻心,命令烧船。
姜晨不知道谢怀恩心中所想,只觉得他不敢回答和面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温柔道:“哥哥受伤了吗?”
“晨晨……”
“哥哥要爱惜身体,往后余生,我不能继续陪伴你了。哥哥对我的好,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晨晨,你等我,我知道你在哪儿了,我现在就去救你。” 他有些着急了,他好像要永远失去她了。
姜晨叹息,救不救重要么,她要如何面对谢怀恩?谢怀恩有打算如何安置她,以后遇到危险,让她再做一次何娇娇的替代品吗?
不,不要,她要主宰自己的人生,哪怕重新来过。
“临行前,我想再问哥哥最后一个问题,她对于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此时此刻,他们的距离这么近又那么遥远,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他的晨晨都无法原谅他了。
他只能实话实说,哽咽道:“她于我,如珍如宝,我承诺过给她一个未来。” 可是,你对我,也……
“那我呢,这十年的亲情,我们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算什么?”
她微微抬头不禁质问道,眼泪还是不争气的盈满了眼眶。
那些年,他伏案时她为他肩头披上的衣服;他醉酒时,她为他熬好的醒酒茶,生日的长寿面,哭泣时她为他擦拭的眼泪,即便没有爱情,她以为至少还有亲情,即便不是无私的亲情,即便哥哥的爱是有条件的,她仍然固执的认为哥哥不会狠心抛弃她。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她才明白,是她的一厢情愿。
此时,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何娇娇对谢怀恩的说话声:“怀恩,我们要顾全大局,今天晚上的大动静一定会引起官方和媒体的注意,我们只有有所牺牲,才能转化被动的局面。如果姜晨全须全尾的回来,一定会引起怀疑!”
姜晨只觉得可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氏掌门人痛失所爱,一怒之下血洗段家帮,她们才能占据舆论高地,所以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她。
姜晨丢掉了电话。
想到这十二年来和谢怀恩的点点滴滴,她向来自以为坚冰似的心忽然啪的一声,碎成了一地渣渣,再也捡不回来了。她好恨,好恨他,她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滴答,泪水滑落眼角,原来,她还是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