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大殿内唯独剩下当今陛下手指轻轻叩在扶手上的声音。
江澜拄着头,歪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匍匐的身影,心想那碎玉轩可真是住进一个对的人,无愧于碎玉这名字了。
皇帝没开口,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针尖一般频繁地扎在苏屿身上。
或许是因为趴在地上的时间有些长,身形不断有些轻颠。
江澜垂下眸子,睫毛遮住了眼前的场景。这一幕和他当年被孤儿院的变态强迫趴在地上吃别人的呕吐物的画面骤然重合,江澜只觉一阵眩晕袭来。
知白注意到自家主子神色不好,以为江澜是见到苏屿,想起来自己那条被他伤了的腿。
赶紧倒满茶给江澜递到手边,咽下身侧知白递过来的清茶。江澜定了定神,再看两眼地上那道仙人之姿。
“皇兄,质子殿下来此定路途颠簸,不如先行到臣弟的府邸安排下来。”江澜起身作揖躬身说道。
齐帝停下手里的动作,探身盯着江澜的眸子,片刻后竟大笑道:“好皇弟,真会帮朕分忧,那就按你说的来。”
“谢皇兄!”江澜起身,转身一步步朝大殿中央那人走去。
玄色长袍上的金色暗线祥云图样随着江澜的步伐,在红色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墨色莲花。
高台之上,齐帝倚靠在龙椅上,左手轻抚扶手上的龙头。
让这两个失败的人住在一起,还真是够恶心人的。思及此,齐帝勾唇,眼底尽是目的达成的爽快。
王公公自然了解自家主子是什么想法,只是这天下是齐帝的,说白了还不是天命所归,百官诚服,天经地义之事?
武陵王要怪就只能怪他那早死的母妃没给他挣得什么地位。
太监捂唇一笑,给齐帝斟上酒。
墨色的莲花终于开到白玉前。
“起来吧,先去本王那里安排住处。”
苏屿指听得一道如玉入盘般的声响在自己头顶炸开。
抬头一看,那人一双丹凤眼仿佛含尽世间风情却被一层寒冰深埋谷底,鼻高唇薄,鬓发乌黑如漆。他认得他,那位放走自己的将军。
江澜见苏屿呆愣愣地只知道跪在地上,察觉到他是腿麻了起不来,便伸出一只手。
身后的知白瞧见,暗骂自己不懂事,但主子已经有动作了,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断主子。
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手里,江澜被冰的皱了皱眉。
苏屿注意到他的表情,准备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此情景着实是使人难堪,齐国人果然都是一群幸灾乐祸的豺狼。
未等苏屿将手抽出来,江澜使劲一拽,那白色如仙的人便倒在他的怀里。
扶苏屿站稳,江澜转身朝高堂上的皇帝行跪拜礼。
“皇兄,臣弟恳请先行回府。”
齐帝挑眉,他从未见过江澜有拥谁入怀过。这两人不是当年那场战争有什么交易,就是......
若是江澜喜欢苏屿,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他想要的结果,文武百官可不会让一个断袖继位,再加上母后的力量,他这把龙椅坐的是稳稳当当。
“允了。”齐帝挥手。
江澜起身带着苏屿出了大殿。晚风吹来,混着未消散的春寒,苏屿打了个哆嗦。
侧目只见身旁那人被突然袭来的冷风吹的脸白到能看到皮下血管。
四月的夜晚在齐国都城还远远不到单穿一件衣服的温度,梁国在南方,苏屿又不受宠甚至因为才学出众遭众皇子嫉妒,母妃早死,父王恨透了他的母妃,自然是没有人给他收拾什么厚衣服。
王爷抿了抿唇,最终是没说什么。他还不至于忘记两人是一个主角一个反派的敌对关系。
从大殿走到宫门颇有一段距离。
苏屿强忍着冻得发抖的身体,表现的好似丝毫不惧寒冷,挺直了脊梁跟在江澜侧后面走。
男人的眼神再度落到苏屿身上,锐利的眼神让人难以忽视。
“王爷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质子不配让王爷如此难以开口。”
就算强行忍住发抖的身体,一张口,冷风就进到嘴里,冷的苏屿口齿不清。
江澜道:“你身边的小厮呢?”
虽然苏屿有些迷惑他一个王爷还关心这种事情,不过自己马上要住在他府邸里了,这种事情确实需要询问。
“只有一个陪我从小到大的书童还在驿站等我。”思量再三,苏屿还是将唯一的书童告诉了江澜,他赌江澜不会杀了书童。
果不其然,江澜仅仅是颔首。
走至宫门,江澜先行上了马车,苏屿这才感受到风的力度变大了,甚至能把自己的衣服掀起波澜来。
眸子里再度闪过一丝不解,这武陵王刚刚是在给自己挡风?
来不及多想,就被知白请上了马车。
不用齐国的人教导,苏屿也知道自己作为质子,不应当与王爷乘坐同一个马车,于礼,他应当和侍卫一同坐在马车外沿上。
但王爷邀请自己进马车,苏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武陵王,还是战场上那个心软的人啊。
苏屿上车寻了个侧边的地方坐下来,低着头不敢随意看什么。
江澜勾唇,按照崔思年的剧情,这时候的苏屿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手握一支死士还能沉住气,装出来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甚至把齐帝都瞒过去了。
这人,出奇的符合自己的心意。
如若能够归置自己麾下,他一定不出五年就能干掉齐帝,顺利登基。
马车里一片昏暗,两人瞧不清对方的神情,却在心里都各自百转千肠。
一阵小颠簸传来,江澜有些头晕的按住太阳穴,即使来这里一年了,没少坐马车,但他还是动不动就晕车。
刚揉了没两下,寂静的车厢里突然出来一声咕噜声。
江澜的视线投向声音发源地——苏屿的肚子。
那脑袋低的更往下了,又是一声咕噜噜。
江澜没忍住轻笑一声。苏屿听此,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王爷......”
一个手帕包着什么东西被王爷骨节分明的大手递过来。
“猜到你没吃东西。”
苏屿双手接过来,打开那手帕,只见里面被包了四块方方正正的桃花酥。
“吃吧,别拘礼。”
苏屿没张口回话,他嗓子有些发紧,抖着手捏起一块塞进嘴里。长久没进食的胃瞬间欢快的在体内叫嚣,催促着牙齿和舌头快点把食物传递下来。
他无比庆幸马车里漆黑的环境,掩盖住了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手臂。
奈何江澜这具身体常年习武,又不用和苏屿一样躲躲藏藏不敢练气习武。
此时苏屿的一切神情都在自己的眼前展现,见那人捧着手帕狼吞虎咽到双眸通红,江澜心底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
即使苏屿不知道自己能看见,但江澜想要给他一个独处消化情绪的环境。
他今日见到苏屿,才发现自己之前想要杀掉他的想法有些许荒谬,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他对苏屿的认知提升了一个度。
如此洞察人心的江澜怎么猜不出为什么苏屿没有吃饭就来到宴席?
因为苏屿知道这顿饭就是鸿门宴,但他不知道会在这场宴席上经历什么,被人羞辱还是掉脑袋?
为了防止自己在齐国人面前因恐惧而控制不住排泄,他只能选择提前两天就不吃饭。
江澜清楚,苏屿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今日开口解围,着实不清楚是在替小时候的自己还是在替苏屿打开一扇新生活的大门
若不是崔思年写的这本该死的小说......或许他和苏屿能成为知己也不一定。
怎奈世事无常,反派和主角又如何能站在一起?
“主子,到了。”
车厢外传来知白的声音。
苏屿听到后,着急忙慌地用袖子擦了擦嘴。
“等一下。”江澜朝车厢外说道。
苏屿瞪圆了眼睛,他没想到一国王爷能等自己一个质子收拾干净再下车。不知这位王爷所求什么,当年和今日的恩情他苏屿定当回报。
片刻后,苏屿整理整齐自己的衣服,说道:“王爷,万殊可以了。”
“你的字是万殊?”江澜心里默念两遍,一边下车一边道:“万般特殊,给你取名的人定是极其宠爱你。”
“王爷说笑了,我父王当时给我取名只是看重了那个‘歹’字。”
苏屿跟在江澜身后下了车,抬头却见王爷的面色凝滞,心想自己说错话了,先前看这王爷是个好人,不料一时之间脱口而出了这件事情,早知道就顺着王爷的意思说了。
质子愣在原地,踌躇着想要开口,却被江澜打断:“进了我的府邸,便是特殊之人。”
一侍女抱了一件银白外袍出来披在苏屿身上,出神之际,苏屿听到江澜说:“先穿着我的,后续管家会给你补上。”
眼神跟随着那道往前走的玄色身影,良久嘴里吐出一句:“谢过王爷。”
前面那人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跟上。
“小公子别再等了,王爷安排了晚饭,早点进去吃了暖和暖和。”林管家见苏屿站在原地不动,开口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