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作纸 第5章 玫瑰盛开

周六的早晨，许徜徉一出门就看见谈姝姝站在自己家门口。

她一如往常穿着宽大的白T，宽松的粉色休闲裤，每条裤子都少不了洗不掉的彩笔印。

画本被她抱在怀里，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足尖不断和地面摩擦，鞋头的磨损清晰可见。

“难怪你妈妈好奇你是不是啃鞋。”

谈姝姝闻声抬头，许徜徉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原来他有这么高，她心里唯一的念头。

“走吧。”

许徜徉走在前面，谈姝姝没说话，小跑着跟在后面。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谈姝姝坐在许徜徉的自行车后座，一只手抱着画本，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角。

“徜徉啊！”

“冯叔。”

……

路上不断有人打招呼，许徜徉也很自然有礼貌地回应。

谈姝姝觉得很奇妙，大家看许徜徉时都是笑脸，而她从前经过他们时，偶尔才会见到他们对自己笑。

这大概就是有前途的好学生和有问题的坏孩子之间的差别。

穿过大街小巷，清风不断吹起谈姝姝的刘海。

整张脸暴露在外，让她无处可躲。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还有多远，谈姝姝慢慢从盯着许徜徉翩飞的衣角，转而欣赏沿途的风景。

缓慢地抬头，心情一点一点变好。

“待会儿见了欧阳老师，你要讲礼貌知不知道。”

谈姝姝没回应，但是许徜徉知道她听见了。

她以为欧阳老师是个长满皱纹的小老头，像书里那些很有名气的画家一样。

却没料到，是个优雅的老太太。

和她想象的，只有有皱纹这一点相符。

“小姑娘，你喜欢画画吗？”

这是老太太在和许徜徉简单交谈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谈姝姝有些恍惚，头一回见这么轻声细语的老师。

她抬头看许徜徉，许徜徉忽然在她面前单膝落地蹲下，她跟着低下头。

“不怕。”他摸了摸她的头。

她才不怕，谈姝姝心里反驳。

抱紧了自己的画本，转头去看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小声而坚定道：“喜欢。”

……

欧阳老师耐心又慈祥，教了谈姝姝几个用笔，看了她的画本以后还笑着说她画的好。

接着就把她一个人留在画室里，老师和许徜徉在外面说话。

她环顾贴满画作的内室，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大概十分钟，许徜徉便叫她回家。

走时老太太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许徜徉说下次再来拜访。

回去的路上许徜徉故意没有先开口。谈姝姝耐不住，用力扯他的衣角。

许徜徉在湖边停了车。

“再扯我这衣服就要被你扯掉了。”

谈姝姝下车走到他面前。

“老太太和你说什么了？”

许徜徉食指点上她的额头往后一推。

“什么老太太，要叫欧阳老师。”

谈姝姝心里有着急想要知道的东西，没心思计较他这些。

“那她跟你说什么了？”

许徜徉嘴角上扬，却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你说话呀！”

他存心想逗她，自然要磨她的脾气。

“你觉得她能跟我说什么。”

谈姝姝看他的表情，心里有些没底。

“她、她……她觉得我有天赋吗？”

许徜徉收起笑容，微微颔首。

谈姝姝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你说话呀许徜徉！”

她马上就要忍不住了。

“叫哥哥。”

“……”

谈姝姝心里烦躁。

“不叫不告诉你。”

许徜徉作势要立马骑车回去。

“哎！你别、许徜徉！”

“嗯？”

“哥……哥哥。”

许徜徉瞬间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谈姝姝瞪了他一眼。

“不逗你了，欧阳老师说，你这个小姑娘……”

许徜徉身体微微前倾，与她平视。

“很有天赋。”

豁然开朗。

谈姝姝只觉得自己双脚落了地，眉开眼笑，“真的？”

“嗯。”许徜徉认真地点了点头。

欧阳老师当然没有这么说，只是说愿意学可以试试。

许徜徉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对是错，但看她那么开心，总是能减轻几分忧虑。

“嘿嘿。”谈姝姝不自觉挪动脚步，脚步轻快。

怀里画本变得轻盈，许徜徉也变得顺眼了。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好了，该回家了。”

谈姝姝回头看他，“我还有一个问题。”

许徜徉有一点儿被她的情绪感染。

“你问。”

“嗯……”谈姝姝忽然有点别扭，“我不听话不乖巧不讨人喜欢，你为什么要帮我。”

许徜徉默了默，像是在思考。

等待答案的过程总是难熬，一秒胜过一小时，谈姝姝心想。

“你是小孩嘛。”

许徜徉伸手拉她到身后，示意她坐下。

“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

“……”

谈姝姝说不上这个答案她满不满意，但是她今天很开心。

“坐稳了。”

谈姝姝忽然抬头，笑容明媚。

她抓着许徜徉的肩膀站起来，双脚并在座位上。

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许徜徉回头看她，也没有阻止。

谈姝姝趴在他背上，一只手拿着画本，一只手攀在他的肩颈处。

拿着画本的手往前往上指，“冲！”

许徜徉哑然失笑。

“抓稳了？”

“嗯！”

踩上脚踏板，许徜徉目视前方，“冲！”

迎风而行。

——

被许徜徉画的大饼忽悠得明明白白的谈爸谈妈心里慢慢只剩下一个想法——谈姝姝可以考一中。

一中对于居住在宋英巷的家长而言是特别的，每一届一千五百左右个学生，考不上大学的不超过五十个，所以一直流传着考上一中就是考上了大学的说法。

谈爸谈妈因为工作繁忙疏于对谈姝姝的管教，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倒数第一这个位置待得出了名。

他们关于谈姝姝学业的焦虑胜过谈姝姝本人，一直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忽然遇上许徜徉说她可以考上一中，怎么可能不迷糊。

尤其谈姝姝好像真的变了一些，至少会自己待着写作业了。

当然谈姝姝还是不喜欢学习，和许徜徉的“斗争”持续进行。

“你真要去学美术了？”

许云游一天问三遍。

“你爸妈真的答应了？”

问多了谈姝姝都懒得搭理他。

许云游心里失衡，谈姝姝不理会她，他认真思考一番，去抱住了许徜徉大腿。

“哥你看我能学点啥？”

许徜徉一天冲他翻三遍白眼。

谈爸谈妈在钱财上从不亏待谈姝姝，确定送她学美术以后，既给她找名师，又给她买各种画画用的东西。

本身自己也不懂，看见什么买什么，谈姝姝在家收了好一段时间快递，看得许云游的脸一天比一天垮。

找老师这件事比较慎重，她读的初中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虽然有艺考生，但老师都比较业余。

谈姝姝不乐意跟他们学。

她先想到了那个优雅的老太太，可她一点不了解，要知道只能去问许徜徉。

许徜徉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扭扭捏捏了三天，每天都不知不觉靠到了他身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一问又摇头。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谈姝姝坐在他的床上，趴在他的桌子上，时不时看打游戏的他一眼。他一局打完，头也没回捏住她的脸，疼得她嗷嗷叫。

“你干嘛！”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有事就说。”

谈姝姝睁大了眼睛，滴溜滴溜转。

许徜徉抱臂后倾，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笑。

“上次……你上次带我见那个小老太太……不是，欧阳老师……”

见他眼神变化，谈姝姝赶紧改口。

“欧阳老师她、她收学生吗？”

许徜徉神情严肃，身体舒展开来，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转动着手腕，“欧阳老师对学生很严格的。”

谈姝姝鼓起脸，又瘪了下去。

小声道：“我可以的。”

“什么？”

谈姝姝坐端正了，“我会认真学的。”

许徜徉“噗嗤”一下笑出声。

“你看我信吗？”

谈姝姝立马想反驳，却又底气不足。

她也知道自己的确很难让人信服。

许徜徉不看她，倒不是不相信她，只是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被珍惜。

尤其是谈姝姝这样的小孩子。

谈姝姝低头看自己的脚，脚上的拖鞋被她甩开，脚趾头不断摩擦地板，好像不磨破袜子不罢休。

许徜徉不管，打算开始下一局游戏。

刚带上耳机，像幻觉一般耳朵里钻进一句话。

声音低低的，她说：“徜徉哥哥，我会好好学的。”

他愣了愣，偏头发现她已经抬头，正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那不是幻觉。

许徜徉微怔，看了她良久。

谈姝姝一动不动，好像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动一下，就证明自己在说谎。

半晌后，许徜徉反手抽出纸笔，摆在她面前。

“写保证书，我就相信你。”

谈姝姝终于眨了眼，接过来一点没犹豫，一笔一划慢慢地写。

小孩子的决心表现出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安安静静的，把不眨眼睛的注视当做乞求，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

许徜徉彼时这么想。

谈姝姝也没想到，自己还有真心写保证书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许徜徉接到了欧阳老师打回的电话，许徜徉踹了唱歌的许云游一脚，示意他闭嘴。

“是，她现在的文化成绩是不行，但文化课您还不相信我吗？您要是愿意教她，我保证会让她文化课赶上来。”

“是我妹妹，我肯定会一直关注她，从现在一直到高考，我会监督她的成绩的。”

“那您有需要的话，我当然愿意给您的学生上课，我要是能帮上老师您的忙，自然乐意。”

“就是小孩子嘛，脾气不太好，还有的磨，希望老师可以多多包容。”

……

许徜徉打完电话就见许云游一脸不忿地看着自己。

“干嘛？”

“到底我是你亲弟弟，还是谈姝姝是你亲妹妹呀。”

许徜徉都不想看他，低头吃饭。

“那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帮你联系老师。”

许云游沉默了。

没过三分钟，还是不死心。

“那谈姝姝是不是有希望考上高中了？”

许徜徉冷“哼”一声，“以后你们可能做不了朋友了，她是高中生，而你，你上社会大学，你还比她高一茬呢！”

“嘭！”

许云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谈姝姝能考上高中，那我肯定也能考上高中！”

许徜徉心思一转，“那她要是能考上一中呢。”

“那我肯定也能考上一中！”

许徜徉点点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

许徜徉潇洒离开。

留许云游在原地茫然。

……

16年的夏天对谈姝姝而言最重要的，是发生了两件改变她人生的大事。

首先她真的成了一名美术生，也没有再在课堂上睡过觉。

其次，她心底盛开了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