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作纸 第15章 你别讨厌我

当晚谈姝姝成功吃上了晚饭，许云游成功挨了顿揍。

第二天谈姝姝很早就来敲门了，开门的是面如死灰的许云游。

“敢情我昨天就是命里有一劫，躲过了混混头头，没躲过我的亲生哥哥。”许云游生无可恋地躺在沙发上，像瘫痪了一样四肢无力。

“你去不去？”谈姝姝提着一篮水果。

“不去！明明是他先动手，还得我去看望他，有病吧！”

谈姝姝很认同他的想法，“我也不想去，但我妈非让我去。”

“那你去呗。”

许云游抱着玩偶大熊，一副誓要与他共存亡的样子。

谈姝姝放弃劝他，换个人继续攻略。

“许徜徉，你送我去趟医院嘛。”

许徜徉不紧不慢地摘下耳机回头，“他欺负你你去看他干嘛，你有病啊。”

……还真是亲兄弟。

“我妈一定要我去，不然她不给我零花钱。”

许徜徉无语，他就想回来休个假，居然能遇上这种事。

“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可能需要你送我去趟医院。”

许徜徉恨自己多嘴。

谈姝姝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和医院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许徜徉跟在她后面，给她当司机又当保镖。

躺在病床上的混混大哥看见她进来还有些恐慌，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能被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打进医院。

尤其是她还咧着嘴笑眯眯的跟他说：“你猜我来干嘛的？”

更吓人了。

“杀人灭口？”

谈姝姝“咯咯”笑出声，故意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还挺幽默，我当然是来探望你的了。”

是吗？大哥怀疑人生。

谈姝姝搬着小凳子在旁边坐下。

“你干嘛？”大哥愈发惶恐了。

她越笑越像在诅咒他。

谈姝姝不慌不忙地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细心地削了皮，递到他面前。

“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人削水果。”

她双眼澄澈，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说：给个面子。

大哥盯着她，犹犹豫豫伸出手。

谈姝姝耐心等待。

直到大哥的手离苹果只剩一毫米，谈姝姝的手腕突然转了方向。

“你可不配吃”

“你耍我！”

“对啊！”理直气壮。

等在病房门口的许徜徉背靠着白墙，有些懒散，盯着他们渐渐皱眉。

“给你。”谈姝姝转向，将苹果递给许徜徉。

许徜徉犹豫了，也不是没可能她故技重施。

“嗯？”

谈姝姝抖了抖手催促，他这才接过来。

这边他刚接过，她又摸出另一个苹果开始削。

“大姐你到底想干嘛？”

“你叫谁大姐？”

谈姝姝一个眼刀过去，水果刀的刀锋也对着他。

大哥退缩了，“妹、妹妹，你到底来干嘛的啊。”

“我不是说了嘛，我来探望你的呀，你可真幽默。”

谈姝姝的大眼睛亮亮的，难以从中找到半分恶意。

第二个苹果削好，她又递了过去。

大哥咽了咽口水。

“这个我配吃吗？”

谈姝姝没有感情的笑笑，“当然。”

大哥的手蠢蠢欲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抢。

“咔嚓。”

不过被谈姝姝看穿，她直接反手，自己咬了一口。

“嗯，真甜，不愧是我买的水果。”

还看着大哥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又不想给了。”谈姝姝满眼真挚。

大哥双目无神，“你能不能走？”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真不好意思啊。”

谈姝姝站起来后退了两步，一副要走的样子。

但两秒后又坐了回来。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马上就走。”

谈姝姝双腿并拢，双手平放，面容乖巧。

“什么？”

“你在你小弟面前丢这么大脸你还能继续做大哥吗？”

“……”

谈姝姝问得认真，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坏心眼。

只是她的下一句是，“要不你认我做大哥吧。”

“滚！”

大哥绷不住了。

谈姝姝慢悠悠站了起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

扯动嘴角缓缓上扬，眼里满是嘲讽，“不想认我做大哥，认我做爹也行啊。”

“你……”

“垃圾。”

许徜徉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姝姝。”

谈姝姝没理，抛了抛手里咬了两口的苹果，往后退了两步。

大哥觉得不妙，伸手去按铃。

“护士！护士！”

谈姝姝闭上一只眼开始瞄准。

“护士！”

“啊！”

苹果精致命中混混大哥的脸。

“谈姝姝！”

许徜徉快步进来，控制住她一只手，可她想做的已经都做了。

“这是干嘛呀！护士！有人虐待病人啊！”

隔壁床的大爷打抱不平。

“走。”

许徜徉想拉着她离开，谈姝姝任他拉扯。只是出病房前还回头挑衅的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

坐上车的谈姝姝毫不犹豫挂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再小心翼翼地看向许徜徉。

“你又生气了啊。”

许徜徉别过脸看向窗外。

“你刚刚在干嘛？”

“羞辱他啊。”

“你都把人砸进医院了还不够吗？”

谈姝姝愣了愣，垂下眉眼。

“砸他是为了我自己，可是还有许云游那一份呢。”

许徜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可他们是真的把许云游按在地上，让他的脸刮着地面，你要是看见了，你肯定也会心疼的。”

谈姝姝双手交缠在一起，仍旧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许徜徉心里有些烦躁，想起许云游脸上的伤，要是再严重一点，没准就破了相。

沉默半晌，许徜徉突然点火，倒车回家。

一路上没有说话。

到了小区车库，许徜徉准备下车，谈姝姝却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

“回家。”

许徜徉这句话说的很轻，听不出情绪。

车库里黑漆漆的，只有入口顺进来的光。

许徜徉逆着光站在车窗前，身形隐匿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沉默地等着谈姝姝下车。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一点都不善良。”

谈姝姝微微仰头，看着他黑暗里的脸。

“你都当着别人面砸人苹果了，还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

谈姝姝的手死死抠着安全带，低声中夹杂了几分委屈，“我不在乎别人，可你不是。”

恍惚间许徜徉听见自己沉沉地叹了口气，可实际上他并没有。

“姝姝，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报复你。你只是个女孩子，你吓住了他一次，那下一次呢？逞一时之气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世上的事情也从来不只是分对错。”

“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觉得你怎样，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许徜徉稍稍转头，能看见车窗后她凉薄后又慌乱的眼睛。

他一直都看得清。

——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你都动过手了还想怎样？”

许云游饭吃着吃着觉得不对劲，抬头就看见许徜徉在看着自己。

沈阿姨出去打麻将了，许叔叔还没下班，家里还剩兄弟俩。

“你心虚什么？”

“谁被你这么看不心虚啊。”

许云游身体后倾，伸筷子都谨慎了。

许徜徉摇摇头，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多吃点，每回都打不过。”

“那是因为对方人多。”许云游不服气。

许徜徉无情嘲笑，“对对对，每回对方都人多，你永远只有谈姝姝，你还不如谈姝姝。”

许云游：“……”

谈姝姝那么虎，哪里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奇了怪了，哥，你说为啥，谈姝姝就好像不怕死一样。就算有人拿把刀抵在她脖子上，她都得先把对方骂一遍。”

“因为……”许徜徉顿了顿，苦笑道：“她在乎的东西没你多。”

许云游叹了口气，“谈姝姝也挺可怜的，这世上最忙的工作恐怕就是做生意和做医生。谈叔叔一年根本不回来几趟，谭阿姨从前早出晚归，谈姝姝还没醒就出去了，谈姝姝睡着了她才回来。现在更绝，直接住医院了。她有爸爸妈妈跟没有一样。这样至少还占个自由。现在更糟糕，她舅舅舅妈霸占着她家，她倒成了外人，幸亏她脾气不好，她舅舅一家都不敢惹她。”

“嘭！”

许云游猛地拍了下桌子。

“我懂了，就是因为这样，谈姝姝才脾气不好的，都没有人管，肯定嚣张啊。”

许徜徉白他一眼，“少大惊小怪。”

“不是吗？”

许云游觉得自己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但许徜徉已经没在听他说话了。

隔天许徜徉送他们两个去学校，大家都是假期结束归校，校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人。

许云游下车之后走在前面，谈姝姝走几步路都磨磨蹭蹭。

“姝姝。”

“嗯？”

许徜徉走到她面前，给她提了提书包的肩带，低声叮嘱，“不要一个人去人少的地方，有事给我打电话。”

谈姝姝低着头，“嗯。”

“去吧。”

谈姝姝缓缓转身，许云游在前面等她。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回头跑向他。

“你别讨厌我，许徜徉，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谈姝姝猝不及防扑到许徜徉怀里，埋在他胸前哭泣不止，言辞卑微，许徜徉忽觉心口钝痛。

而世界人潮汹涌，窃窃私语。

……

十六岁的谈姝姝讨厌身边的一切，讨厌爱哭的小孩霸占她的东西，讨厌没理由的絮絮叨叨充斥在她耳边，讨厌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的爸爸妈妈，讨厌黑板上不断掉落的粉尘，讨厌周围人不了解她还要猜测她……

还有最讨厌的自己，讨厌自己自私又敏感，讨厌自己不知所谓的勇气，讨厌自己无人时的怯懦和脆弱。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被许徜徉喜欢呢？

17年，许徜徉在那个人头攒动的校门口，因为谈姝姝死死抱着他哭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力感。

不是因为无法躲避众多探究、猜测、误会的目光，也不是因为想不到办法制止面前的人继续哭泣，而是他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甚至将来的自己，都很难让谈姝姝相信，她对他而言是重要而不可抛弃的，哪怕他说了一千遍一万遍。

要是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