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室外气温骤升。
强烈日光穿透白纱窗,热浪一股脑聚集房间。
林嘉燥热难忍,一脚蹬开羽绒被,满脸烦躁地坐起身。
手机不合适宜的在床头嗡嗡作响,用尽全力催促着床上没清醒的人。
林嘉暴力揉了两把头发,认命地探过手机。
“烦死了。”她嘟囔着,也没看来电显示,语气不善接通电话:“要死?大早上给人打电话。”
“你在哪。”
听筒传出的声音冷厉严肃,如同在四十度的太阳暴晒下被兜头浇了一桶冰块。
林嘉登时就醒了,她迟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二分。
“我在徐衍家。”林嘉气势全无,小心翼翼解释,“他残疾了,我来看护。”
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寄宿社会青年家看护算怎么回事!
厉川强忍着怒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现在,立刻,马上,来学校。”
“不行。”林嘉纠结,昨天说好今天陪徐衍去医院复查。
“别逼我出手。”
“这次真不行。”林嘉也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和厉川硬刚。
“解释。”
林嘉犹豫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之前她也病过一次,那时候林云天出差,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高烧四十度,差点休克。是徐衍发现了昏迷在家的她,无微不至照顾了一个星期。
现在徐衍伤的这么严重,她必须陪着他好起来。
这件事,她并不想告诉厉川。她觉得厉川不会理解。
“总之我必须等他好的差不多了,才能离开这儿。”林嘉为难地说。
厉川听出她语气里的勉强,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由着她胡闹。
“具体位置发我。不管怎么样,保护好自己。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犯!厉川腹诽,但也没再训斥她。
这是他们亏欠林嘉的,谁让他们从小到大对林嘉的事不上心。
徐衍这个人看着混了点,对林嘉倒是发自内心的好。厉川也不怕他会做出出格的事。
是以,林嘉彻底放飞自我,整整两天在外面发野,家门都没迈回去一步,更别说去学校了。
周三放学,孟晨安走到陆禾座位旁,“陆禾,就差你的分班意愿表了,你还没想好?”
陆禾咬牙,面上不动声色,“全班都交了?”
“对啊,就剩你了。”孟晨安把收齐的一沓意愿表放在陆禾桌上给他证明。
“林嘉呢,她的意愿表也交了?”陆禾神色晦暗,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
林嘉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她明明说会学乖,会变好。
他信了林嘉的话,以为她会改邪归正。哪怕是现在,他也忍不住想知道林嘉究竟选文还是选理。
“阿然说她选学校对面的职业高中。”孟晨安重复的绘声绘色,语气神情和林嘉如出一辙。
陆禾握紧了拳头,不声不响抽出压在课本下的意愿表,再勾好的文科前面一笔划掉,重新选择了理科。
林嘉不值得他浪费心思。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学文。”孟晨安看他重新选理觉得这样才正常,她拿走陆禾的意愿表,再一次和他确认,“我收了就不能改了。”
“嗯。”陆禾的回应很冷淡。
-
另一边,林嘉翘着二郎腿坐在棋牌室,愁眉苦脸盯着面前排成行的麻将。
“果然是时长不碰手艺生疏。”林嘉看着凑不齐的麻将,欲哭无泪。
她什么时候手气这么差劲了?
徐衍笑着,手指移动从原本准备打出的牌面换成了另一个,“三筒。”
林嘉正琢磨着,下一秒笑容浮上脸,探着身子快速从麻将池里的三筒拿走,“吃吃吃吃,我吃!”
“徐哥,你都给嘉姐喂了多少次牌了!”瘦子抱怨道,徐哥纵容的简直不要太明显,这牌没法打了!
“一万!”林嘉出牌,得意地冲瘦子挑眉,“有本事你也让杨大哥给你喂牌。”
瘦子看向杨大哥,杨大哥一脸刚正不阿,严阵以待,眼神坚定的像要入d。别说喂牌了,不碰他的牌就已经是万幸。
“可怜我没这么好的命!”痩子重重叹息,实名羡慕。
“幺鸡。”杨大哥斟酌后出牌,神色淡淡看向瘦子,“我停牌了。”
瘦子一听,急了,“我靠!你们三都停牌了?”
“那我岂不是最危险的?”瘦子看着摸回来的六条纠结住了。
他有预感……他要点炮。
“这么难打?”徐衍等不上他,歪头看了眼他的牌,“这牌有什么好纠结的?”
瘦子满脸希冀看向徐衍,“徐哥,救命。我该出哪个?”
“手里那张。”徐衍表情很正直。
瘦子一向相信他,当机立断扔出手里的牌,“四筒!”
林嘉‘噌’地站起身,笑地合不拢嘴,“胡了!”
瘦子一脸懵:?
杨大哥向瘦子投去无可救药的眼神,信谁不好信见色忘义的徐衍。
林嘉将牌推倒,“清一色!给钱给钱给钱!”
“我他妈!”瘦子一脸灰败,幽怨看向罪魁祸首,“徐哥,你又一次为女人插了兄弟两刀!嘉姐糊的可是清一色,你怎么忍心忽悠我点炮!”
徐衍心虚地摸摸鼻子,“我真不知道她糊什么。”
“别废话,给我!”林嘉伸手,这一把直接糊了个大的。
瘦子狠狠吸了口气,从仅剩的几张扑克牌中数了八张递给林嘉,“看在徐哥面子上,我认!”
他说这话时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麻将桌洗牌。
杨大哥掏出烟,习惯性先递给林嘉。
林嘉抬手拒绝,“戒了。”
瘦子吞云吐雾,满脸不可置信,戒了?嘉姐这是受什么刺激,烟都戒了。
“话说,嘉姐你又翘了几天课?”
“翘个屁,老子请假了。”
“真稀奇,一个月不见,嘉姐不仅不抽烟了,还学会请假了。”瘦子感慨,“想当初,我们嘉姐……”
瘦子话没说完,徐衍开口打断,“什么时候去上学?”
“等你好的差不多。”
“借口。”徐衍不留情地拆穿。
林嘉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是吧?”
徐衍话锋一转,正色道:“玩够了,明天就回学校去。”
这两天他看得出来,林嘉过的并不开心。她心底惦记着事儿,做什么都心不心事不事的。
气氛因为徐衍的话变得沉闷,林嘉有些生气并不想接徐衍的话茬。
瘦子和杨大哥面面相觑,不知道徐衍哪根筋抽住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人尽皆知林嘉最不爱上学,徐衍却开口就把人往学校里推。
这搁谁身上能高兴。
桌上手机铃声打破压抑气氛,林嘉拿起一看是孟晨安,想也没想就接通了。
“阿然,我就说!陆禾最后还是选了理科。”孟晨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和林嘉分享情报。
林嘉下意识握紧手机,再次确认,“他选理科了?”
“嗯,放学时候改的。我还和他确认了一遍呢。”
“挺好的。”林嘉不受控制语气低沉,心中没由来的烦闷。
她一直知道陆禾更适合理科,她也始终觉得陆禾那天勾选文科是做给她看,逗她开心。
果然,他最终还是改了意愿。
“阿然,你这两天怎么请假了?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家里有事儿,过几天就去。”
“好吧。对了,那你呢?选文还是选理?”
林嘉嬉皮笑脸道:“我不是说了么,我选对面职高。”
“你又和我开玩笑。”
“安安,我现在手头有点忙。”忙着摸牌打牌,“回去再和你说。”
“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林嘉一边整牌,一边向杨大哥伸出手。
杨大哥疑惑,半天才反应过来林嘉是问他要烟。
“不是说戒了么?”瘦子叼着烟戏谑。
林嘉扫了他一眼,“吸一手烟总比吸二手烟健康。”
“想抽就直说,还一手烟二手烟的。”
“瘦子,我看你是又欠打了。”
“嘉姐,嘉姐。君子动口不动手。”在林嘉面前,瘦子认怂速度超快。
毕竟嘉姐是徐哥护着的千金大小姐,他可不敢真的惹林嘉生气。
自从挂断电话后,林嘉越发心不在焉,徐衍故意给她喂牌她也不接,好几次差点给人点炮也不在意。
在场的三个人都看出来她的心已经不在牌局,不知道飞向何处。
徐衍赢第四把时,叫停了牌局。
“今天先这样。我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徐衍借口散场。
杨大哥和瘦子看出他的用意,应和着说结帐。
林嘉没说什么,站起身兴致缺缺跟在徐衍身后,一起回徐衍新家。
晚上,林嘉坐在客厅看综艺,徐衍推着轮椅坐在她旁边。
“和我谈谈?”
林嘉神色恍惚,看似专注于综艺,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徐衍,我是不是挺差劲的。”
“谁这么说你?”
“没有人说我,我就是突然觉得我挺差劲的。”林嘉敛眸,眼底闪过自卑,“我一直都不是个好学生。”
“你难道不觉得我更适合去职高么?混个高中文凭就行了呗,反正老林万贯家财,我躺平挥霍一辈子也花不完。”
徐衍表情凝重,眉头紧锁。
他疑惑林嘉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他认识的林嘉从来都是自信张扬的,这个世界没有她配不上的人事物。
“我没上过学,也不爱读书。我是孤儿,从小没有人教育我。受的欺负多了,就觉得读书屁用没有,拳头才是硬道理。”徐衍说,“可你和我不一样。”
林嘉自嘲一笑,“我怎么和你不一样?我和孤儿有区别么?”
她从小也没有人教育,也被人欺负,也知道拳头才是硬道理。
“小嘉。我记得你小时候学习很好。从小上昂贵的兴趣班,穿漂亮的裙子,在聚光灯下登台演出。”徐衍细数着她的过往不自觉露出笑意,“小嘉,你生来就该站在光里。”
“而不是像我一样隐没于尘埃。”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尘土,一吹就散。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要当心理医生。那个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你长大以后要治愈每一个心灵有缺憾的孩子,不让他们像我们一样。”
林嘉记得,当时她是因为看到绘本上的一张插画。
绘本的内容大概是原生家庭不幸对孩子童年造成的诸多伤害。
其实更多是为了宣传青少年出现心理问题后要主动找心理医生沟通。
她记忆最深刻的是绘本最后一页的插画,温柔的心理医生给破碎的心贴上白色创口贴,灰色的心变回红色。
故事的结局,是那个小孩重新牵起爸爸妈妈的手,一家三口再一次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当时她年纪小,正巧遇到被打的半死的徐衍。一瞬间,林嘉共情想到自己的苦逼遭遇,就特别执着于绘本最后的情节。
她想着如果有一天她成为心理医生就可以修复妈妈和爸爸的心,就可以拯救这个破碎的家庭。
随着年龄增长,林嘉不再执着。
她清楚的意识到,爸爸妈妈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和好。
“现在呢?你还想成为那个‘创口贴’么?”
“不想。”
“为什么?”
“绘本本来就是骗小孩的。”
她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