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的消息几乎都是九里来递给她的,她每看一次心都凉。
分明已被族人猜忌和遗弃,被伤得千疮百孔,到头来竟发现自己做不到彻彻底底地憎恶人族。
正因如此,人族不要她,而在鬼界也没有真正的归属感,才倍感窒息和无望。
宁夫人的病情没有好转,人们叹息这位医女完全被她蒙蔽了,看不清她可憎的真面目,这才送她返回鬼界,可谓放虎归山。
商女又开始仇恨那些愚蠢的人类,恨他们看不清真心,窥不破真相。
可事实就是如此,她犯了错,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姬名山一命。她是历史的罪人,再一次成就了姬名山的功勋,也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族人虽不知真相,但误解她不知家破族亡恨,说到底也是她咎由自取。
易修、她的父亲、还有数不清的战士与道者……她害了他们,害了人族,喷溅的血色压在她心弦上,饱受精神的折磨,她快要疯了。
……
她已经一无所有,唯一的,是放不下自己的母亲。
因此她也做了选择——她要回人族去。
但逃是没可能的,是以她选择了直说。
姬名山不答应。
而她一身怨气,将花瓶摔碎,冲他发火:“我只有母亲一个了!”
姬名山眉目阴沉:“那也不行。”
“你个没娘亲的,你根本就不懂!”商女这才又想起,他们这些没娘的鬼根本不明白亲情,都是些冷心冷情的怪胎。
“我是不懂。”姬名山耐住性子,声音微冷,“你回去,人族会让你活吗?”
商女忽地笑了声:“他们不让我活,这原因难道你不明白吗?不就是因为你吗,你有什么资格拿这事儿来胁迫我!”
是,如今她若回人族去,断然就再没有活着出来的道理了,被猜忌唾弃至此,人族恨不能将她剥皮抽骨。
可她生无可念,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还不如回去守着母亲,看望最后一眼。
死了也就死了吧,她不在乎了。
姬名山大概也猜着了她的心理,论她如何咒骂说理也不松口答应。
商女气急攻心,忽然看不明白了,讽他:“你竟会在乎我的死活?我自己都不惜命,你又何必在乎?我死了对你有什么不好的!”
姬名山眉头皱得很重,那双琥珀色的狭长眼眸将人盯紧了,一身肃气。
“怎么了?你很在乎我?”商女一挑眉尾,抚了抚鬓边长发别至耳后,“舍不得啊?”
他不接话,这叫商女瞧出些不同寻常来,轻移莲步到他跟前,笑颜如花,却不带情意。
“他们都说你待我极好,但我太迟钝啦,不明白君上是什么意思,也不相信您这般人物会怜惜谁。您说呢?”
她又想起这事儿,想起自己之前还纠结过姬名山到底是不是动了心。
爱会让人愚蠢,尤其是他们,他们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敌。爱?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偏心都算作愚不可及。
他是她最大的敌人,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姬名山会成为愚者。
现在才发现,自己竟错了。
她忽然大笑,捧腹大笑,仿佛染上几分疯症,可没过会儿又冷静了,冷静到可怕的地步,抬起头来看着他轻飘飘地开口:“你知道我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姬名山依旧一言不发。
商女却笑:“就是你离不开我。”
姬名山蓦然出手卡住她的下颌,眼角尖利,锐气必现:“你倒是自信?”
商女忽地扯散发髻,任青丝披散,忍住下颌的疼,笑中带泪:“我一定要见到我娘亲,我也知道君上您有办法护我周全,所以……为什么不能通融通融呢?”
随即轻巧地勾开了衣带,外衫滑过肩背,脱落……
内里是一件绯色抹胸长裙,那墨色的蛇纹印记就在锁骨下,随着外衫的滑落与肌肤的裸.露展现在眼前,野性十足,也衬肌肤欺霜赛雪。
她突然发现这样也不错,姬名山喜欢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曾经她没有筹码,现在她有了。
她在男人意味不明的眼光下,攀上他的脖颈,踮脚,伏在他身上,凑近了,温言软语:“我就是喜欢聪明人的愚蠢,强者的怜惜。帮帮我吧,夫君。”
而她也了解蛇族,蛇戒为色,他们是情.欲的化身,经不起挑逗和诱惑,但她显然将这当成了一次交易。
而这时候让姬名山发现,他恨她,恨她操控自己的本性,并以此作为愚弄。她让他在身体上离不开她,在精神上还要受她俯瞰。
他几乎要将掌下女子柔软的腰身掐断了。
女子眼尾泛红,终于滚下泪来,抑声呜咽:“我在乎的一切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姬名山,你若是对我有一点点的不忍心,就让我——”
剩下的只言片语让一个不温柔的吻堵去了,连动作也压抑和粗暴,叫人喘不过气来,颊边染上细嫩的红。
但她也不推拒,也不反抗,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温驯和顺从,被甩上床榻。
姬名山捂了捂唇,眸间复杂,敛下眼睫落了她一眼。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女子感到些冷,又起身将外衣披上整理好自己。
一室清寂,长风涤荡,她也说不清自己跟姬名山到底谁更狼狈。那一瞬间,她才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姬名山,那股怨恨、狠厉才是她熟悉的。
但,他并没有如她料想之中的,彻底臣服于本性。
离开,这就是他的选择。因为厌恶极了那种被本能操控的感觉,更厌恶被她借此支配。
她要愚弄他,他才更不能允许自己放纵,至少这一次绝不可以。
商女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却不小心斟过了头,茶汤从杯口溢出,往外流淌。她凝了片刻,靠桌沿撑住自己,抑制不住地笑。
好,很好。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知道姬名山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可答应,本身就意味着忍让和妥协,不忍和纠结。
她赢了。
的确就是那样,她喜欢聪明人的愚蠢,强者的怜惜。
她最大的优势便是他离不开她,不仅是身体上,往后,精神上也会是了。叫她窥破了姬名山的爱,这就是最好的筹码了。
姬名山,你给我划一块地,囚我于牢笼,而我的视角已在牢笼之外,看你的挣扎和痛苦。
他在身体上控制她,囚禁她,要她无处可去,无路可逃,而她在精神上俯瞰他。
且在这种反差之中,享受到了深渊般的快意。
*
人族境地内部,设有重重禁咒和符箓,不允许鬼族的靠近。她想回人族看望宁夫人,这对姬名山来说,虽然要费一番功夫,但并不是办不到的事。
正巧如今是七月了,七月鬼月,阴盛阳衰,天地间阴气要格外地重,这对鬼来说无疑是助力,而对人来说则更要警惕和戒备。
梦,属阴。据说七月时节,人们的梦会增多,会变得更离奇和幽微,甚至恐怖,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靠入梦来相见,是最安全的方式。
……
“娘!”
骤然跌入离奇梦境,一片幽暗的漆黑空间,浓重的烟雾弥漫,荧光点点,似真似幻。
“商儿?”宁夫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仿佛能将人看穿,“真的是你?”
商女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才发现梦境里没有实体,根本没有触感和温度。
“商儿,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没事吧,有没有事?”
宁夫人还记着她上一次回来的凄惨后果,害怕她再次冒险,她宁愿她们母女再也不见,也不要这样来承担风险。
商女哭着摇头,哽咽:“没……娘,我没事。只是梦,我、没有回来……”
鬼族利用阴气来达到目的,这也算一种不错的手段,故而族中家家户户皆有辟邪镇鬼的法器。
制造梦,操控梦,宁夫人凭着第六感,第一直觉这应是姬名山的手笔,倏然凝住。
商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声线颤抖:“娘,别担心……他、他对我很好。”
她只能让自己的母亲相信自己过得很好。
……
营造梦境会剧烈影响阴气的变换,深更半夜,人们惊醒察觉阴阳有误的那一刻,她必须从梦境中退出,而这个梦境必须彻底销毁。
南郊的梅树生得好,蓁蓁密林,如今还是秋天,没到梅花盛开的季节。
梅林不在人族保护区内,但离聚居地也不算远。
冬天的时候人们爱到这里来赏一片盛景,一旦察觉有危险,贪玩的人们便会立刻缩回到保护区,探头探脑地等待下一个玩雪赏梅的契机。
老人们总说小娃子们顽皮,不懂得惜命,命也不要也要去赏玩,梅花哪有安全重要。
可骂归骂,却也很少真正阻止过。
那时候她也是老人口中不要命的小娃子,也在想,老人们也是小娃子过来的,他们还是小娃子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顽皮。
也是偷偷去玩赏,去嗅冷月梅香,且悄悄折一枝冬意,带回屋里一遍一遍地闲看,痴笑,或送给在意的人当做美好祝愿。
即使是上古,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人们也爱美,爱自然,爱风光。
如同爱一个平静安康的未来。
……
人们已衍测出了保护区一片领域内的法器都遭到了破坏,七月鬼月本就是鬼的时间,他们害怕这意味着鬼族的歹意。
她扶住一株梅树,自南郊梅林眺向那头,淹没在黑夜的无尽浪潮之中,虽然听不见,那些人们的惊惶、疑惑之声也足够印入心间。
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往下滴落,落入土地或拍打矮草,留不下一点痕迹。
世界霎时间发黑,被身后一只微凉的手捂了眼,余西风肃肃,擦过耳边。
“别看,跟我走吧。”
商:哟,爱上姐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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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愚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