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芦苇,蓼竹湿草,扎于泥地,大片大片摊蔓开来,一望无垠,在黄灰色的天空下,郁郁葱葱。
付樘站在某处山坡上,四周无树,将底下草木一览无余。
“你向北边看,看到了什么?”
顾可怀负手立她身侧,顺着她的指引往北看去,黄灰色的天在那处逐渐发白、发灰,上空还隐隐有着电闪雷鸣。
这鬼地方就连下雨付樘都未曾见过半片云,怎么会有电闪雷鸣?
“那空中是什么?”
“是通往上一层的路。”顾可怀提醒她,“还记得我同你说的通界石与骨令么?”
通界石上镌刻着这层拥有骨令之人的名字,而击杀他们则能获得骨令,有了骨令,方才能够进入下一层。
“所以,不论如何,我们得先到那处去?”
毕竟若是连拥有骨令的人是谁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大海捞针。
“是,也不是。”顾可怀挑眉,不多言,反是将思考的机会交给了付樘。
付樘沉吟片刻,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通界碑附近,怕是有人守株待兔。”
击杀就能获得骨令,索性那些有野心但单打独斗不行的人总会在那附近守株待兔,届时混斗起来,还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当中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所以……我不能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就贸然前往。”
“聪明。”
明眸善睐,温和地赞许她。付樘叫她这一看,莫名耳热。
她其实有些看不懂顾可怀。
说她成熟吧,那股天之骄子的傲气从不曾收敛,可说她少年意气呢,又时不时作出些许老成举动。
敢情你们修仙界的性格就同你们的容颜与年龄一样,显出又新又老的二象性?
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抛开,付樘想起来那个萦绕她心头,之前便未曾解决的问题。
“我曾听不少人说,玱耳族血脉低微,无法修炼。”每每念及于此,付樘都忍不住哑然失笑,嘀咕几句什么世道,“前辈却说,有破解之法。”
“此前多有疑虑,曾有冒犯之语,付樘向前辈赔个不是,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这下子倒是付樘正经起来了,端模做样。
“不必多礼。”顾可怀微笑摆手。
当时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付樘对她有疑虑才算是常人做法,“你我也算是,性命之交了。”
“可怀修道,非参天道,非参情间,只求己心。”
在顾可怀看来,这世间有多少个人,便有多少条道。
每个人在这世间因果不同,所求不同,历程不同,哪有一条捷径能全然正确容下许多不同,放诸四海而皆准的?
“如今你我也算知情,从前不过半分龃龉,就让它随这山风而去吧?”
风将付樘的长发扬起,迷了人眼,顾可怀身影当真似极了潇湘翠竹,刚柔相济,清雅傲然。
“好。”
连原先那点龃龉都彻底消散,顾可怀也不再藏锋,“说来,我曾是抚仙宗的阵门门主。”
抚仙宗作为修道第一大宗,上有十二宫,以十二星次命名,落于十二高峰。
主峰离云峰鹑火宫乃掌门所在,另十一宫则为十一长老仙君所居。
十一位长老仙君负责培养些内门子弟,并不多理事。
而又设五门,以仙门五道为名,曰:器、诀、阵、丹、魂,门主实力亦不弱于长老,且俱是在某一道专精者,分领宗门事物。
顾可怀,便是抚仙宗开宗立派以来阵门的第七位门主,亦是上任门主时,最为年轻的那一位。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甚意义了。”
顾可怀粲然一笑,但显然笑意不达眼底,“如今我已忘了许多事……记得这些个……也无甚用处。”
“说回修炼之事吧。”
顾可怀揉了揉已然并无用处的太阳穴,“……其实,并不是玱耳族不能修炼,倒不如说……有些血脉,是被下了禁……”
付樘闻言轻颦,这倒是她从未打听出来的事情,且显然,蒲吟风也好、给事窟内的魔人也好,对此一无所知。
顾可怀沉吟片刻,决定略去那些个数千年前的恩恩怨怨。
寻了片还算平坦的泥地,又找了根树枝,开始在地上书写起什么来。
付樘绕在她身后,静静等她将那些文字书写完毕。
是她未曾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
“此乃梵离文,”不等付樘发问,顾可怀便向她解释起来,“你有注意到给事窟那个石柱上头么?”
经顾可怀这样一提醒,付樘倒是想起来了,只是那时候天黑离得远,上面的纹路她看得也并非十分真切。
“这和那上头……是一样的?”
“嗯,用更为严谨些的说法,全天下的法阵,都是由这八十一个文字铭镌书就的。”
这八十一个梵离文代表着天地间的八十一种‘气’,法阵便是以自身的‘气’,通过梵离文为媒介,沟通天地,从而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
“……我大概明白了,但这和那什么……血脉……的禁制有什么关系?”
付樘望着这地上的八十一个七拐八绕的奇怪文字,心头忖道:自己莫非以后还得学这些东西?
“你们玱耳族的血脉,实际上是被这禁制的阵法给禁住了。”
顾可怀缓缓解释道,“禁制会随着你们的血脉一代代传下去,故而就有了如今玱耳族无法修炼的传言。”
付樘抬头看了一眼顾可怀,她的眼中还是那般清明澄澈。
她却不由得多想,其一,这个血脉禁制究竟是谁下的,何种深仇旧怨,才能对一个种族世世代代加以如此深的咒制?
而其二,问题还是出在顾可怀身上。
玱耳族世代禁锢在这塔内,顾可怀为何能有解除禁制的法子?
诚如她所言,她身为抚仙宗阵门门主,光风霁月,关心起一个关押塔内数千年之久的族群。
可能性并非全然无存,但顾可怀的傲气是实打实存在的,这种扶危救困之事,悲天悯人者会做,目下无尘者又有几人能做呢?
顾可怀身上……所承载的谜还是太多了。
不过,现下看来,付樘还是不认为她是什么恶人。
况且,她也说了,自己的记忆并不全,许是有些东西忘了,从而导致知行不一吧?
“所以……只要将我身体中禁锢了血脉的阵法解开,我也能够修炼了?”
顾可怀点头,带着些许自得,“尽管记忆不全,但这东西,可怀还是记得的。”
并且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些个东西万分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的过往有关……
“记得这些,不记得那聚灵怕声?”付樘挑眉,促狭打趣她。
“付姑娘!”
得亏这元魂不会涨红脸。
“好了好了,玩笑、玩笑耳。”
付樘忍笑,“前辈且说来,付樘身上这禁制,究竟该如何解来?”
顾可怀舒缓了眉眼,“也不晓得你们玱耳族是被下了几重禁制……且说这第一重,所需并不多,只需一颗一转妖兽内丹。”
……
付樘缄默,她虽然不知道这一转二转意味着什么,但也明白她得先杀死一只妖兽,才能获得妖兽的内丹。
那这不就闭环了吗──
她没有实力,哪来的内丹,可是没有内丹,又哪来的实力。
“你要我……徒手,去杀妖兽?”
顾可怀瞧着面露难色的付樘,便知道她在为难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作沉重,“嗯……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付樘没发现顾可怀的异样──她脑子里还满是那个随便一阵罡风就能把她扇地上的聚灵。
“……这一转妖兽,它、它和我们那日遇见的聚灵相比,孰强孰弱?”
“嗯……应当相差不多?稍微弱一点点?”
顾可怀嘴角的笑意有些抑不住,“付姑娘勿怕。”
她如何不怕?
付樘闻言,哭笑不得,她没想到自己个儿穿越过来是个赌命的命。
正当她准备心头一横,打定了大不了就陪它玩命就是的主意时,却听得不远处那人拖长了音调,“不过呢──”
“此前在那位桑护法的纳物囊里,我似乎恰好看到有一枚一转妖兽内丹呀──”
付樘闻言诧异,抬眼撞见那带着某种‘得逞’般的笑容望着自己的人,霎时间便明白自己个儿叫人给诈了。
“好呀,顾前辈您居然故意看我笑话──”
付樘‘气笑’,伸手抓她,顾可怀分明是元魂,抓不住,却也象征性地躲开她。
明秀的面容如冰雪初消,“这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